羽心斋有六个宫人,除开雨儿,有一个太监,两个宫娥和两个粗使丫头。
小镜子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太监,刚满十四岁,长得白白净净、秀气可爱,听说从小就被卖进了宫里,性格有点内向,但看得出是个心地纯善的孩子。
午饭过后,雨儿来报说歌舒彦尘已在大厅等候,我随手拿起桌上的小木盒子往大厅去。
远远,还未进门,就见一袭白衣轩然立于门内,一身光华气质。
见我来,男子只是略一躬身,作礼道:“草民见过羽贵妃娘娘。”他的语气很淡,连带神情也是与以往不同的清冷。
我来回打量他一番,嘴角勾起抹月弧,说:“公子多礼了。”不过只短短两天,眼前之人已是如此陌生,哼,不过本也未真正认识过。
一脸疏远的客套,我道:“此次请公子前来是为三件事,一是香翎,二是我落在府中的行李,三是我在鲜书馆的工作。”言简意赅,我也不想多说。
他沉默,随即冷酷俊美的脸往门外略微一瞥,一道悦耳的女声传来,“姐姐。”
我一喜,只见小香翎挎着我的小包,出现在大厅门口。
高兴上前,我一把将她拥进怀里,“香翎。”
心下有些伤感,我问她这两天过得可还好,她一脸天真道:“香翎很好,就是想姐姐了。”转而,黝黑的眸子又散着一股湿露露的怨气,问我:“姐姐为什么不回府?”
无缘无故失踪两天,她一定急坏了,把她一个人放在歌舒府,她应该也是害怕的。
瞥了眼身旁之人,也不知道歌舒彦尘是怎么跟她讲的,心中掂量着,我道:“姐姐不是不回府,只是姐姐现下有事在身,暂时不能回去,等姐姐把事情办完了就回去。”为她理正额前的碎发,我悉心嘱咐她:“香翎,姐姐不在的时间,你要好好听主子的话,多学些东西,姐姐以后回来,可是要抽查你功课的。”
起身走向歌舒彦尘,我郑重地向他施上一礼,“歌舒公子,香翎就拜托你了。”不是不想带她在身边,只是这皇宫确实不是她该呆的地方,就是连我自己,眼下都自身难保。
歌舒彦尘瞅了眼小香翎,没有出声,微一点头。
心底放下个担子,拿过香翎怀中的小包,我从里面翻出那块晶莹剔透的雪玉后,又将包袱递到歌舒彦尘面前,“公子,请您在香翎及笄时,将这个小包给她,就当是我给她的及笄礼。”小包里面是我之前从将军府顺出来的一些首饰和卖故事、卖曲子赚来的银票,现今我在皇宫也用不着了,不如留给香翎,至少让她成年后不用为钱烦恼。
歌舒彦尘面无表情地接过,我见此,又转身从桌上拿过方才带来的小木盒子说:“里面是我昨日写好的十五个故事,请公子代我交给佟掌柜,就当是我擅自离职的赔偿金,至于……你给的三千两银票,我不会退还给你,就当作你补偿我的精神损失费。”然这损失又岂止是三千两可以补偿的,心中怨愤,却只得作罢,只愿他以后好好待香翎就是。
将木盒子一并交到歌舒彦尘手上,事情到这儿也终于告一段落。
只是,眼前这个人从进门就一语未发,一直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站着,眼瞳深沉,却没有任何情绪,这样的淡漠不似以往的冷漠,却让人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堵。
正当我再要开口,却有一声咳嗽声传来,殿门外,皇帝不知何时已倚在门口,换了朝服,穿着一身华贵的蓝色丝缎。
“原来歌舒在这儿啊!”一脸淳淳笑意,他缓缓走进门槛,却是瞧都没瞧我一眼。
“草民叩见皇上。”歌舒彦尘上前行礼。
“歌舒无需多礼,羽儿是自己人,以后这些虚礼在她面前亦不必做。”他说着,犀利的眸光瞥向我。
我好笑,我又是哪个地方惹到他了,摆这种臭脸?
记得昨日我从雨儿口中打听到,皇帝本名南千夜,字,清垣,在南朝皇室中排行第三,上头有两个姐姐,是名副其实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子。
看着眼前这两人,我有点好奇了,南千夜此举,明摆着是告诉我,他和歌舒彦尘不同于一般君民,而我想不透的是,他歌舒彦尘不过一介商贾,又为何会与南朝皇室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收整了整心思,我也不作多想,来到皇帝跟前,轻拂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不知是不是被我脸上的淡漠激怒,南千夜脸上顿时笼起阵寒霜,问:“不知爱妃召见歌舒所谓何事?”声音听上去有些刺耳。
心下也来了劲,我绽开一抹暧昧的笑道:“臣妾只是太久没见歌舒公子,想和公子叙叙旧,你说是不是?”侧头望向歌舒彦尘,只见他俊眉一拧,当即躬身道:“皇上,娘娘只是让草民将她之前落在府上的东西送回,别无他意。”
我有趣看着,难得见他变脸,心底倒是出了口气。不过,像他这么不可一世、狂傲不羁的人竟也会向人低头,虽说眼前这个是九五之尊,还是让我着实惊讶。
“哦?”南千夜双眼一眯,犀利的眼瞳又看向我,“不知羽贵妃落了什么东西在府上,还要劳歌舒你亲自大驾?”
歌舒彦尘道:“回皇上,娘娘落了一块玉佩在府上,刚好草民要进宫探望太后,就顺带把它送过来,既然玉已送回,草民这就告退。”
南千夜听罢,视线落到了他方才因行礼而随手放在地上的盒子和小包,且他明显还注意到了殿内俯身跪着的小香翎。
我的心有一瞬被拧紧,但看他只是轻瞄一扫,没说什么,这才稍稍安稳。随后见他微点头,歌舒彦尘也不再多留,轻施一礼,领着香翎出了门。
厅内恢复一片寂静,然眼前男子依旧厉眸盯着我,我懒得理他,径自走到桌前,端看起方才被歌舒彦尘一并送来的那袭玄木古琴。
“怎么?被歌舒彦尘的俊脸吸引住了?”阴冷的声音响起。
我掀了掀唇角,抬头望进那双闪着火光的黑眸,轻笑:“敢情皇上这是在吃歌舒公子的醋?”
“笑话,朕怎么会吃歌舒的醋,你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这张脸还想引诱歌舒?朕只是想提醒你,恪守你做妃子的本分,不要整□□三暮四。”
“哈哈,我既生得如此,皇上又为何立我为妃?不嫌碍了眼吗?眼下还当着您的面招惹其他男人,像我这种女人就该马上休了,扔出宫去,您说是不是?”我一脸不痛不痒,甚至还有些期待,全然觉得这是个好提议。
他气结,一个“你”字咬在喉头,身上发出撩人的火气,若不是极力克制,估计早上来把我撕了。
我也不再撩虎毛,抱起古琴走到他跟前,淑女地挽起他的胳膊,缱绻一笑,道:“走吧,我的陛下,就让臣妾给您沏壶茶,消消火。”语落,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拽着他便往内庭走。
他有一瞬的愣怔,却没甩开我,只是原本挽着他的手,被他反手一拉,变成他牵起我的手往里走,就是那力道要多重有多重,满含警告的意味。
心底好笑,男人就是这样,即使是自己不喜欢、不在意的东西,除非自己丢弃,也绝不允许所有物自行离去,或被别人拿走,这就是所谓的占有欲。
来到寝殿,我将古琴收好,随后请他坐上殿内的椅榻,为他倒上杯清茶。
“皇上来找臣妾可是有什么事吗?”踱步坐到房中的圆木桌边,我也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他的脸色本已稍有缓和,可听完这句话,立马又变得尖锐起来,“怎么?朕没事就不能来?你最好搞清楚,这整座皇宫都是朕的,朕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我看他一副欲把我生吞活剥的模样,纤笑,“皇上又何必动怒,臣妾就是随口问问罢了,皇上能来臣妾这儿,是臣妾的荣幸。”
我呸,想必你今天是收到眼线的禀报,特地来看我找歌舒彦尘什么事,不是来得恰到时候么?这么多疑的性格,也不知道谁还能住进你心里,你这活在高处的可怜人。
他没再出声,灼灼看着我,胸口的起伏让我知晓他气得不轻,可至于这么生气么?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蓦地,见他“嘭”地一声放下茶盏,走到窗边,冷冷背对着我。
我有点犹豫,思索过后,还是起身向他走去,在他身后站定,柔了声音道:“不知臣妾能为皇上做些什么?是否可以替皇上分忧解愁?”我看得出,他似乎有心事。
他闻言,转过身,一眼便望见我安抚人心的笑。
这一世,我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唯一靠得就是前世的记忆和这让人捉摸不透的言行,与美人一样,谜一般的女子也同样可以吸引周遭的眼球,甚至比容貌上的吸引,更让人印象深刻。
看着眼前略带一丝迷惑的眼神,我知道他已被我捉摸不透的个性给吸引住了,既如此,我想在他没有彻底把我琢磨透,或是对我彻底失去兴趣时,应该不会动我,更不会杀我。
缓缓,他伸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却被我巧妙地抬手挡住。
“皇上有什么心烦的事吗?”语气温和,为的就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果然,他抽回手,深邃的眼神顿了顿,半晌后才开口道:“再过不久,海王就要从驻地返回京师了……”语毕,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像是想在我脸上找什么。
海王?
我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据我所知,海王南弦逸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叔叔,先帝在位时最疼爱的弟弟,也是前朝皇位斗争中仅存的一位皇子,其分封地在南部海都,是除乐煌城外,最富饶的都城。
我不明白,这海王现今对皇帝会造成什么威胁,瞧他这副表情,莫不是他们叔侄之间有什么异蒂?
难道,这南弦逸其实野心勃勃,想要谋朝篡位?
看着眼前绝美的眉头紧锁,我竟出奇地没有恼他刚才的猜忌,双手不由抚上他的脸,想要将那额头的“川”字抚平。当然,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喜欢看人皱眉而已。
“皇上该知道,身为一个帝王,有时承受的本就比别人多、比别人重。”对他,这也只是无心的安抚。
腰间蓦地一紧,我有一瞬地惊慌,用力挣开他怀抱。
然应着我这动作,手被他狠狠地抓起,他说:“古羽池,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朕,只有你不行。”他眼中有着一抹狠厉,让我心惊。【妙】 【书】 【斋】 【妙书斋】
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何突然这样?
不等我开口,他又说:“朕会给你机会。”他的语气稍稍变缓,可眼中的凝色依旧,闪烁的眸子似乎在矛盾中期盼什么。
心绪有些不稳,我用力抽回我的手,气愤道:“皇上这说的什么话,臣妾怎么会背叛?又从何谈背叛?”这男人简直莫名其妙。
“羽池还是那句话,捉贼拿脏,若皇上真觉得羽池不可信,没关系,宁杀错不放过,你直接拿我的命去就是。”走向一旁的古琴,我怕我再不找点发泄情绪的事情做,就要对他扔刀子了。
抚上琴弦,我弹起老师的那首《风清月》,清雅温和的声音入耳,心底平静不少,南千夜似乎也被琴音所动,重新坐回椅榻,身上的气息逐渐柔和。
一曲完毕,他出奇地叫我再弹一曲,我也不逆他的意,随便挑了首曲子弹给他听,没过一会儿,门外有人敲门,琴声顿止。
“启禀皇上,兵部尚书有事求见。”苍老尖细的声音,是他身边的老太监。
座上的人起了身,临走时只道一句:“朕今晚再来。”语中的柔情让我疑似产生幻觉,可那双幽亮的眸子里面,又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随后,他离开了,屋内重新恢复一片宁静。
傍晚的时候,有太监来报,说云贵妃娘娘身子不适,皇帝已赶去云水阁,今晚就不过来了。是以,我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再次放松了下来,说真的,我还真怕他来了,又发疯,估摸着这后宫女人多的好处,也就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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