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趴在浴桶边缘，枕着手臂，半眯着眼睛。青年肌肤白嫩如玉，黑发散在水面，面目被氤氲热气蒸的不甚明显，自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躲在暗处看了许久，浴桶里的水汽渐渐散去，苏言还是保持那个姿势，顾恒又等了半柱香，沐浴的青年依旧一动不动。
他从藏身处跳出来，谨慎靠近青年，及近了，才发现苏言睡着了。
一时哭笑不得，顾恒弯腰将苏言抱起来，后者感觉到温暖，下意识往他身上靠，顾恒视线稍稍一歪，便看到不该看的。
默念顾家心诀，顾恒尽量心无旁骛地给苏言穿好衣服，放到床上。
将走之际衣袖一紧，顾恒回过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他。
顾恒：“……”
顾三公子头一回产生做贼的心虚感，他刚叫了声阿言，话还来不及编，就听到苏言委委屈屈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的糖葫芦呢？”
往顾恒手上看去，空空的，别说糖葫芦，糖的影子都没有，他眨眨眼，愈发委屈，眼泪含在眸中，将坠不坠。
“你惯会骗我。幼时骗，如今也骗。”
很快意识到苏言在做梦，顾恒舒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丝丝缕缕的失落。
苏言道：“我这回可不会傻傻让你骗。你去，给我糖葫芦，买不到你就别回来了。”
顾恒：“……”
苏言松开他衣袖，背对着他躺下。
顾恒喉结动了动：“没有糖葫芦了。”
“那你便给我做。”
顾恒望着苏言背影望了好半晌，直到更夫提醒时辰的梆子声响起，才如梦初醒。
夜风从没关的窗户窜入，吹的床帐水波似的晃动，苏言习惯性的四下摸索薄被，但被子早已被他蹬到床下，哪里还摸的到。
睡意朦胧睁开眼，苏言捞起被子，皱眉看了看窗户，又看看床榻。
他记得他好像在浴桶里睡着了。
应该是云嵘把他抱过来的吧。
苏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自怀孕以来，他像是蠢了许多。
也多亏云嵘不嫌弃他。
只是这人情欠的越来越多。
云嵘口口声声说自己心甘情愿，不需要他还，但他哪能理所当然享受下去呢。
云嵘有要求还好，他赴汤蹈火也得去完成，可云嵘没有要求。
钱好还，人情难还，若云嵘有个心上人，他定要撮合这段姻缘。偏偏云嵘喜欢他，难道要让他为了报恩把自己许出去？
夜晚的小巷寂静无人，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好奇地探望下界。
顾恒手搁在脑后，倚着墙望着月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他抬起手，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轻盈落到他手背。
“苏言！你这个狐狸精给小爷滚出来！”
难听的谩骂打断难得的好眠，苏言刚坐起身，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他抬起眼看过去，房内闯进一个气冲冲的少年。
他还没弄清眼前的情况，少年打量着他：“你就是苏言吧？果然一副狐狸精的相貌！勾引男人，不知羞耻！”
少年话音刚落，身后突兀响起一声斥喝：“闭嘴！”
少年立刻转过头，欣喜道：“师……”
后一个字还在唇齿间，便被云嵘冷若冰霜的表情冻的失了骨气，轻飘飘从唇畔溜出。
“……兄。”
他师兄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床上那人，柔声问道：“睡的还好？”
苏言轻轻点头，云嵘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你饿不饿？我买了些糕点，酸口的。”
少年见云嵘不理他，一心都在那狐狸精身上，气恼地跺跺脚，大喊道：“师兄！”
“云峥，你给我闭嘴！”
唤做云峥的少年鲜少见到师兄发火，蓦地愣住了。
云嵘道：“我师弟，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计较。你起来吃点东西，我去教训教训他，很快就好。”
苏言看了少年一眼，大致明白少年为何发怒，应道：“嗯。”
云嵘握了握他手指：“不关你的事，你别多想。”
云峥愣愣地看他往日冷冰冰的师兄露出柔情似水的一面，被师兄拽着胳膊离开时才回过神。
云嵘把他带到客栈后院一处角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师兄，你果然跟这个狐狸精在一起！”
“云峥！你应该称他为苏二公子！忘了身份，乱了礼仪，师尊教你的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还有脸提师尊？！”少年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当初你在赏春宴上让师尊丢了大面子，到现在师尊都还是个笑话。现在你又和狐……苏二公子搅和在一块儿，师兄你、你把师门的脸都丢尽了！”
“别吼，小声些，他睡眠不好。”云嵘用力揉了揉眉心，疲惫道。
“他睡眠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小爷天生就是大嗓门。”www.miaoshuzhai.net
云嵘静静看着他，他别扭地放低声音：“师兄，师尊很生气。”
“嗯，我知道。”云嵘摸摸小师弟的头，叹道，“师尊让你来找我，总不会是让你传达他很生气吧？可是因我那封信？”
少年撇撇嘴，跟他描述当日情景：“师兄你是没看到，师尊气的把他最爱的那方双什么松的砚台都砸了。”
云嵘沉默了会儿：“是我不对。我会向师尊认错。”
云峥眼睛一亮：“那师兄你立刻跟我回去吧，兴许师尊看到你主动回来，就不生气了呢。”
“天真，”云嵘道。
云峥撇着嘴不高兴，云嵘道：“你先回去，等我忙完了再亲自向师尊请罪。”
“你有什么事可忙的，无非是和那位苏二公子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云嵘敲敲他脑袋：“你别污蔑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司徒师兄那件事，你不肯去，师尊只好叫我去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云嵘想起那个让他后怕不已的梦。
“燕州城，美人留客。你去这儿查，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
“诶，师兄原来在暗中调查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云嵘讨好笑道：“我以为师兄整日风花雪月去了。”
云嵘：“……你小心些，那些人手段肮脏的很，你别中招了。”
“师兄放心。”
两人商量了会儿正事，云峥不解问他：“师兄，苏言他有什么好的啊，一个男人，抱起来硬邦邦的，脾气差，又不会为你洗手作羹汤。”
“我不需要他进厨房。”
云峥：“……”
云嵘盯着他师兄闷闷不乐，师兄天资聪颖，又是走无情道的，将来修为肯定能超过师尊，将云家带上更好更高的位置。
可现在呢，师兄无情道破，修为下跌，全都是因为苏言。
云嵘大抵是清楚他在想什么：“阿峥，这是我的选择，与他无关。你要生气就生我的气，别迁怒于他。”
云峥哪见过师兄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闷声道：“张家姐姐喜欢你那么多年，你几次三番拒绝她，你说你修无情道无心情爱，可你转头就往苏言身边扑，我真替张家姐姐不值。”
“我一直把虞若当妹妹。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遇到了，你就会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甘之如饴。”
云峥搓搓胳膊：“师兄你真矫情。”
“好了，还气吗？还气的话师兄站在这儿让你出气，不生气就去跟二公子道个歉。”
“为什么要我跟他道歉？”
“云峥，我平日里不管束你口出狂言，但绝不允许你侮辱他半字。”
云峥垮着脸，心不甘情不愿挪到苏言房中，后者刚拈起一块精致的糕点，问声抬眸：“又是来骂我的？”
“……”云峥被他一噎，眼睛睁大，云嵘及时在他腰上一掐，他马上改口，“二公子误会了。方才是我冲动，对二公子大不敬，还望二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
一番话说的云峥恶寒不已，苏言咬了口糕点，又扔进碟子里，“你同狐狸精寻谅解？”
云嵘一听他这语气，便知他生气了，三言两语让云峥离开，关上门哄他。
被关在门外的云峥茫然地眨眨眼，他已经按师兄说的道歉了啊，苏言怎么还是生气了？
二公子气度不行啊。
他抬手敲门，准备再次诚诚恳恳跟苏言道歉，没想到师兄推他出门，竟同时布了道结界。
云峥：“……”算了，他还是先把他的任务做了吧。
“我师弟他从小就不会说话，你心里有不痛快，尽管对着我发泄，别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不值得。”
“……”云嵘伏低做小的模样让苏言忽生了几分委屈，又不是他让云嵘来照顾他的，为何云峥一上来就骂他？
他小声道：“我不是狐狸精。”
“你当然不是，你是苍云谢家的二公子，也是我的心上人。”
云嵘柔声道：“云峥他惹你不开心，我这个做师兄的，替他受罚。”
苏言摇头：“你没有错。”
“你也没有错。”云嵘替苏言拭去脚上染的尘土，苏言此时才注意到他右眼上眼皮靠近眼尾的位置有颗灰色的痣。
小小的，清而淡，像趁人不注意偷偷飘到云嵘眼皮的一粒尘埃。
苏言着迷地盯着那颗痣。
它随着云嵘眨眼的动作一隐一现。
“很好看。”
云嵘话语一顿：“什么很好看？”
苏言抬手去摸，云嵘闭上眼，感觉心上人的指腹轻柔落到他眼皮上。
“这颗痣，很好看。”
云嵘笑起来。
苏言又道：“眼睛也很看好。”
“你更好看，”苏言的夸赞让云嵘很是开心，他道，“我刚跟你说的，你觉得好不好？”
“什么？”
云嵘重复了一遍：“明天我们就离开客栈。城东正好有户人家举家搬迁，我看了看，房屋不错，家具一应俱全，我就买下了。等孩子出生，我再把它卖出去。”
未来将近七个月的时间，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客栈，待在客栈也不安全，故而云嵘今日趁苏言睡着之际，出去寻找临时居住地。
他同那户人家说好，又约好马车，兴冲冲回客栈，刚上楼就听到熟悉的嗓音。
怒气一瞬间上涌，他生平第一次对他宠爱的小师弟发了火。
苏言说：“好。”
两人商量好，第二日一早就从客栈搬了出去。
云嵘买的那座宅子有个好听的名字，香兰玉桂。
搬到香兰玉桂的第五日，苏言看到了顾恒。
顾恒站在窗户外的那棵桂花树下，缓慢一回头，正好和他目光撞个正着。
关窗的手僵住，他看着顾恒光明正大进屋，悄悄后退，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恒不言不语，大步上前，一把攥住他手腕把他往床边带。
被摔到床上那一刻，他下意识护住小腹，翻身怒视顾恒：“你来做什么？”
顾恒还是不说话，却是抬腿上了床，探手去解床帐。
电光火石之间，苏言猛地明白他的意思，一张脸顿时白了，眼中尽是不可置信：“顾恒你！”
“你声音再大些，最好把云嵘引来，让他看看，他心心念念的人，在别的男人怀里，有多么的……放荡。”
苏言灵力因腹中胎儿消减的厉害，又不愿被云嵘发现，故而那点挣扎在顾恒看来，连强弩之末都算不上。
一瓣洁白的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飘进一扇未关的窗户，飘飘悠悠落到一只从床帐内探出的手中。
那只手肤色洁白，指节修长均匀，失力般弱弱垂着。
顾恒离去时，苏言体力不支晕过去了，身子蜷缩着，手搭在小腹上，呈一个保护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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