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皱眉拨开小男孩的手，奈何小男孩攥的死紧，他无法在不弄疼小男孩的情况下脱身，又看向深雪堂。
他没看错的话，这孩子是从他院子里跑出来的。
小男孩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他面无表情有些害怕，立刻把给他传信的三妙老人出卖了。
“是师祖伯伯让我住进去的。”
“我从未收过徒。松手。”
小男孩撇着嘴委屈至极松开手指，眼珠子一转把主意打到苏言身上，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师娘，师尊他不要我了。”
苏言和孩子接触的经历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此刻被小男孩抱住大腿，浑身都僵了，求助地看向顾恒。
苏言不知所措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顾师叔，他是谷主替你收的。”
顾恒闻声转头，来人湖蓝长衫，手中握着柄折扇，笑道：“谷主让我来给你解释，怕你一怒之下把他扔出去。”
平整的衣摆被小男孩揪的皱巴巴的，小男孩期待又忐忑地看着顾恒，生怕从顾恒嘴里听到不要两个字。
长衫男子合拢折扇，轻敲了下男孩的头：“他不要你，你来我灼华堂便是。”
顾恒沉默片刻：“进去再说。”
一群人杵在门口说话成什么样子。
深雪堂里的摆设和他走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比以往干净了许多。
他不喜太多人进入这地方，故而两三个月才有一两个婢女来打扫，回来推开门总能看到落叶残花。
小男孩一进门就钻进厨房烧水，唯恐顾恒嫌弃自己手脚不利索不收他。
那人拒绝了顾恒到里头坐的话，简短的把这孩子的来历跟顾恒一讲就告辞了。
等到小男孩提着水壶过来，漂亮的师娘不见踪影，柳家哥哥也不见了，不认他的师尊背对着他，他又开始紧张，支支吾吾地叫师尊。
半晌，顾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时青，”小男孩说，“师祖取的，说是惟有南山与……”
后面的记不起来了，他挠着头不好意思一笑，随即怯生生开口：“师尊……”
顾恒终于转过身来。
当年二师兄收徒时他就给师尊坦言过，他不收徒，但是现在……
他大可把这孩子丢给师尊，反正他也不介意有个小师弟，可是这孩子怯懦地看向他时，他脑中盘旋的全都是苏言幼年的模样。
“你若跟我，日后便不得说自己是镜谷弟子。”
小男孩听得顾恒松口，高兴的笑弯了眼，然而后半句话又让他摸不着头脑。
顾恒骤然被强塞了个徒弟，心情不是很好，没有解释的想法，小男孩被他冷淡的目光看的缩了缩脖子，也不敢问。
“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若是拜我为师，日后不得以镜谷弟子自居，亦不可后悔。”
“徒儿不悔。”
小男孩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激动的当场下跪，顾恒背着手，任由面前小男孩虔诚又庄重给他行了三拜大礼。
“好了，起来吧。以后你便是我秋梧顾家的弟子了。”
入仙家应抛俗世名姓，顾恒念着杨时青的身份，思忖思忖放弃了这个想法。
小男孩入了师门，胆子稍微大了些，鼓起勇气询问他漂亮的师娘在哪儿，顾恒无奈道：“他不是你师娘。”
“可师祖……谷主伯伯说，师尊你主动带回深雪堂的就是师娘。”
顾恒：“……”
他终是想起为何师尊听到苏言住自己这儿时眼神会那么奇怪了。
——若是他能记起他当时醉的神志不清时说了什么话，只怕他现在不是无奈，而是惊悚了。
他耐着性子对新收的徒弟说：“徒儿要乖，师尊才会疼爱。”妙书斋
被威胁的徒弟马上默不作声，哒哒哒跑了。
“你到底是收了。”苏言透过窗户将院里简陋的拜师仪式收之眼底。
“师尊故人之子，都塞到我手上了，我能不收？”
“我就猜你会收。”
顾恒默了默，一声轻叹：“你和师尊把我的脾性摸的透透的。”
苏言端起茶杯掩饰微翘的嘴角。
“我再陪你休息会儿？”
“不用。”
顾恒喜欢蔷薇花盛开的灿烂和热情，故而在前院载了不少，正逢杨时青修剪过花枝，倒是比以前野生野长的状态看着顺眼。
浓郁的花香中，苏言掐了朵半开半放的蔷薇，对顾恒道：“拿个花篮给我。”
“你歇着吧，让我徒弟来做就行。”
“累不着。”
“那行，你累了就叫杨时青带你回我房间。”
深雪堂大门被人敲响，苏言打开门，门外几人笑容僵在脸上，面面相觑，一个娃娃脸的青年率先反应过来：“顾师弟真是好眼光！”
其他人纷纷应和，一边赞叹一边打量苏言。
苏言：？？？
苍云谢家二公子神色冷淡，平静侧过身：“阿恒在后院。”
说完，也不看那几人，自顾自摘花。
娃娃脸青年见此情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知道整个镜谷除了谷主和几位正在闭关的长老，没几个人敢这么摘深雪堂的花，还是在顾恒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摘。
不愧是未来的道侣，待遇比他们几个师兄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小厨房里，杨时青个子矮够不着灶台，便从房里搬了方木凳放在厨房角落。
往灶膛里塞了足够的木柴，他拍拍手上灰尘站起身，正好和提着花篮进来的苏言对个正着。
小男孩露出口洁白的牙齿，甜甜地叫：“师娘。”
——顾恒警告他的话他全当耳旁风了。
苏言觉得他身为一个男人被人叫师娘很怪异，不可否认的是，他心里因这称呼不可忽视地涌起欢喜。
他看见了灶台下的凳子，疑惑问道：“你做饭？”
杨时青乖巧的点头：“嗯，师尊不在，谷主伯伯说师尊不喜欢太多人在这里，我都是自己动手。”他把苏言往外推，“师娘你出去，烟大，待会儿熏着你了。”
“无妨。”
他把花篮放在案板上，挽起衣袖，杨时青忙道：“师娘，我来就可以了。”
苏言没说话，舀水洗花切丝一系列动作利索又熟练，小男孩自觉住了嘴，跟在他身后见缝插针般打下手。
第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出锅后，小男孩对漂亮师娘的喜爱蹭蹭蹭地往上涨。
师兄们跟顾恒叙完旧准备离开，诱人的菜香像小钩子一样直接勾住他们的脚步。
他们一个个嬉皮笑脸的，当着顾恒的面传纸鹤到自家院子，那上面不回去吃饭几个字清清楚楚落在顾恒视线里。
顾恒：“……”
说实话，他着实不希望苏言在厨房里打转。
杨时青是个会看脸色的好孩子，听到几位师叔要蹭饭，把漂亮师娘推出厨房：“师娘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眼角余光瞥见师尊满意地点点头，于是杨时青愈发卖力，只是任他怎么推，漂亮师娘连半步都没有挪过。
“你够不着灶台。”
杨时青：不是他够不着灶台，而是他师尊家的灶台比别人家的高啊高啊！
顾恒拗不过苏言，只得叮嘱他别太累了。
一出厨房，顾恒就看到师兄们冲他挤眉弄眼：“顾师弟心疼了。”
其中一个师兄感叹道：“我要能找到苏二公子这么好的道侣，我得天天把他当祖师爷供着。”
尽管清楚师兄们只是调侃，顾恒还是有些无奈，找了个话题把这事岔开了。
“他们是在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送走酒足饭饱的师兄们，顾恒解释道。
苏言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打了个哈欠直直往顾恒房里走。
顾恒丝毫不晓得他们俩一前一后进屋，而且苏言还没出门的画面被躲在草丛的傀儡银蛇完完整整记录下来，更不知第二天一大早这银蛇就出现在幻花阁，三妙老人捏着下巴思索什么时候捣鼓能记录声响的小玩意儿出来。
苏言睡的沉，顾恒起的比往常晚了些，小心翼翼将横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拿开，穿好衣服前去开门。
门外并不是杨时青，而是三妙老人。
“师尊。”顾恒压低声音，“他还在睡，您小声些。”
师尊向顾恒投去我懂得的眼神，放缓步伐进入房里，心想这时候都没醒，两人昨晚得有多激烈。
顾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看似正经的师尊脑中想的是这等事。
师尊趁他转身倒茶之时，飞快地掀开被子扒拉苏言衣领，没看到自己想看的痕迹，不由得暗叹小徒弟果然细心的很。
顾恒哪知道，自他前几年示爱失败，失魂落魄回到镜谷，把自己灌得一塌糊涂导致几个师兄都知晓他心上人是个男人后，三妙老人便暗戳戳关心起他的人生大事来。
——镜谷谷主跟顾恒有缘，从他第一眼看见熟睡的孩童时便意识到。
三妙老人遵从内心选择，将顾恒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并将自己得意的阵法倾囊相授，可惜顾恒于推演之术并无天赋。
那晚顾恒说漏了嘴，三妙老人回到自己住所，利索掏出自己早些年吃饭的家伙。
奈何顾恒命星实在古怪，以他的推演之术造诣都推算不出来，只雾里看花勉强得知顾恒未来的道侣身份极其尊贵。
在三妙老人看来，什么身份家境容貌修为根本不重要，只要顾恒喜欢就行。
若是个普通人，他就赠那人延长寿命的药物，他甚至还做好了说服顾明彻的准备。
谁知他还在暗中调查，顾恒就把人带回来了。
苍云谢家二公子，容貌好，身世好，修为和顾恒差不多，困扰他的几样因素都解决了，唯一让他头疼的是谢家主的态度。
一年前谢家家主差点在赏春宴上将一个向苏言示爱的弟子打残。
昨夜他替苏言算了一卦，虽说也如顾恒一般飘忽不可琢磨，却是无比尊贵的命格。
最重要的事，两人象征着姻缘的红线彼此纠缠。
他越看苏言越觉喜爱，不着痕迹点了苏言的昏睡穴：“到外面说。”
来到院中，顾恒迫不及待询问：“师尊，阿言怎么样？”
“并无大碍，他这两日是否时常感觉很疲倦劳累？”
顾恒回想了下，虽然苏言没表现出来，但用心观察还是能发现很多时候苏言都是强撑着的。
他点点头，三妙老人道：“那就没错了。他觉得累应该是那药的药效所致。”
“那药……”
“一晚上为师能验出什么？”
那脂膏有许多药材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得去藏书阁翻阅典籍，他摘了朵蔷薇花嗅着：“放心，你的心上人，为师不会袖手不管的。”
“师尊说笑了，他不是……”
三妙老人打断他：“你既然主动带他回了深雪堂，还允许他和你睡一间屋子一张床，你便不能负他。我们镜谷向来最看不起的就是负心郎。”
顾恒这回是真的有理说不清，他尝试着给师尊解释他和苏言的关系，奈何师尊不相信。
末了师尊气冲冲拂袖离去，临走时还撂下一句“你若负他，日后不必再回镜谷”的话。
顾恒：“……”
“出来！”
旁边花架悉悉索索一阵响，后头探出一个小脑袋瓜，杨时青怯怯地看他，为自己偷听了师尊和师祖的谈话而害怕。
中午苏言服过丹药，镜谷谷主不请自来，给他细细检查一番，支开顾恒跟他说了好一通他不明白的话，然而等镜谷谷主一走，转头便毫无隐瞒地告知顾恒。
顾恒捂着眼睛叹息道：“我师尊认准你了。”
苏言：？？？
他想跟苏言讲清楚，转念一想又作罢。
三妙老人时不时派弟子送了好些好东西到深雪堂，顾恒哭笑不得，亲自前往药炉，转弯抹角地暗示这件事。
师尊忙着研究那药膏的成分，周边摆了一大堆典籍，药炉的火日夜不熄，闻言翻了个白眼：“又不是给你吃的，你一口都分不到。过来帮我翻一下十方药志第九章的内容。”
怕苏言终日待在深雪堂嫌闷，三妙老人特意忙里抽空给顾恒传信，让他带苏言到镜谷四处散散心，欣赏欣赏镜谷美丽的风景。
顾恒：“……”
谷中有多少看不见的陷阱您心里没点数吗？
尽管如此，他还是尽职尽责地领着苏言到他以前最爱去的几个地方逛了逛，有时遇上笑容暧昧的师兄，他除了装糊涂就是装糊涂。
风景看的差不多了，顾恒想起那两个还在镜谷的谢家弟子，趁苏言安睡之际溜过去。
半个月后，苏言体内魔气尽除。
那日霞光满天，风轻草软，白日的热度逐渐退散。
顾恒在水月天入口前止步，对苏言道：“这是进去的钥匙，我在外头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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