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玉自回了宫中,便又恢复了原本的心性,不肯乖乖喝药,也不肯好好休息,云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哄着她喝完。云姝正倚着床塌休息,听得群芳阁外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两人下了楼,见群芳阁中的几个宫女正扒在宫门前向外张望,见了宛玉,忙让出一条道来。只见宫外的甬道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在哭号奔跑,后面追过来一群小宦官,趁她不备,上前扭住那女子的胳膊按到在地,领头的内侍主班上前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见宛玉站在宫门前,忙低头行了一礼,宛玉颔首示意,皱了皱眉问道:“是谁把何婉仪从太清宫放了出来?”
内侍主班回道:“公主,昨夜宫中盛宴,太清宫里几个小黄门大概没留神,那何婉仪竟一路跑了出来,也不知在哪里藏了一晚,今早又冲撞了圣驾,圣上大怒,令贵妃好生派人看管,不得再将她放出来。小的奉了贵妃的令,将她重新揖拿回太清宫中,谁知她发了疯似的乱跑,惊扰了公主,还请恕罪。”
宛玉点点头,由着他将人连拖带拉地往西苑行去。
宝茹扒在宫门前看热闹,望着远去的一行人唏嘘不已地道:“从前何婉仪在宫中也是受尽荣宠的,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模样,谁又能想到呢!”
宛玉点了点头道:“宫里的女人有谁的恩宠能长久,唉!婉仪也是可怜,自已的孩子没了,人也疯魔了,一个人住在太清宫里,冷冷清清地也没个人陪伴,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兰琳因从小与宛玉一同长大,说话没什么顾忌,此时也走了进来,在一旁叹道:“入了冷宫,谁还有命出来,更何况失了圣宠,只能是有一日过一日了。”
宛玉笑道:“小小年纪,偏看的这样明白做什么,管好自已的嘴,小心胡乱说话被人听了告到昭和宫去,到时我可保不了你!”
听到“昭和宫”三个字,兰琳脸色煞白,吓的唔住自已的嘴。
兰琳这样害怕,自是有原因的,一年前,贵妃宫里一个宫娥上吊身亡,宫里议论纷纷,兰琳多嘴说了一句,这个叫彩云的宫女上吊前向她诉过苦,说替贵妃梳头时不小心打碎了一瓶凝露膏,贵妃令她跪了一晚。她这样冒冒然当庭说了出来,早有人去告之了贵妃,贵妃令人抓了她去到昭和殿,赏了她一百个耳光,若不是宛玉替她求情,她只怕早已死在昭和殿中。
宝茹在旁怪嗔道:“总是改不了这多嘴的毛病,也只有公主心宽,才容的下你!”
一行人渐渐远了,突然那何婉仪仰天悲泣道:“刘娥,你害我祉儿,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内侍主班忙上前捂紧了她的嘴,也不耐烦再抓着她,令人扛了起来,飞速地向太清宫跑去。
云姝在一旁静观良久,疑惑道:“刘娥可是那刘贵妃?”
宛玉左右看了看,拉了她往回走,用手并在唇间,轻声道:“不要提这个名字,这个人可不好惹。这段时间,你在宫里一定要记住这几个字,不要看,不要管,不要说。这宫里人心复杂,千万不要掺和进去。”
云姝茫然地点头。
夏天的雷雨说来就来,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宝茹和兰琳忙拥着宛玉和云姝向楼阁内退去。
暴雨如注,仍难掩那女人远去的凄厉哭号。
因皇命难违,沈雁南一早便收拾好了行李,先去向广陵王辞行,元俨难掩愧疚,同他说道:“公主向来不服管束,你在她身边需要十分小心,你放心,若是在宫里不习惯,我自会想法子调你出来。”
沈雁南心知广陵王轻易不会放两人离去,安宁曾对他说过让他离开,由她独自承担,但他又如何放心,如今又莫名其妙地入了宫,更觉得当初一步错,处处错,如今已是无法回头了。
安宁送他入宫,一路很是颓废,不时怪责都是自已害的他无法脱身,沈雁南倒是豁达,直言听天由命,并不以为意。
安宁知晓他从小仗剑江湖,潇洒恣意惯了,在宫内做个侍卫只怕憋屈不已,心中怒火中烧,回了王府便冲到书房中对着元俨大声呛道:“你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能放了我和师兄离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元俨正在处理公事,闻言头也不抬地道揶揄道:“这么担心你师兄,不如你也一同入宫去陪他吧。”
“好,”明知道入了宫,便如狼入虎口,但也总比每日对着这个卑鄙之人好,她想也不想便一口应承。
他却停了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入了宫,接下来是不是想方设法的接近圣上,然后伺机行刺?”
她吓的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道:“你胡说什么,我……我从没有想过。”
“你真的忘的了当年的事吗,你习一身武艺难道不是为了报仇雪恨,如若不然,你在殿上见到皇帝之时,为何眼里全是遮掩不住的恨意?”
“我……没有,”她虽然摇头否认,却知道这一句辩解何其苍白,她自然不可能忘记,她也想不到随意露出的心事会被人尽收眼底,“我答应过母亲和师父,要好好活着,不会去报仇。”
六年前那一幕血腥气仿佛又在眼前浮动,她靠着墙角无力地跪倒在地。
“我并非为了小时候的恩怨要留你,”不知何时,元俨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倒在她面前,扶着她虚弱的身躯,“我曾答应过辰妃,若将来能找到你们,定将竭尽所能,护顾家周全。”
“你说的是……姑姑?”安宁茫然地道。
元俨点头,陷入回忆中:“当年宫中大变,我听到太后下令辰妃自缢,趁着宫人不注意,偷偷溜去看她,问她可有什么心愿,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她问了我顾家的情况,说如果可以,希望能护着顾家一二,又说我年纪这样小,说了也是无用的,但我却一直记在心里,不曾忘记过。”
“你非要留我,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原因?”安宁糊涂了。
“也不全是这样一个原因,”元俨不知如何说起自已隐秘多年的心事,模棱两可地道。
“可是,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我在庆州生活的很好。王爷,你还是放了我们离开吧!”
元俨沉默良久,黯然苦笑道:“好,你若实在不愿,我自会想法子送你们离开,沈雁南刚入了宫,我也不好立刻要人,等过了这段时间,最多三个月,我立刻将他调出宫。”
宛玉因想尽尽地主之谊,一大早就携了云姝去御苑里游园。
园中有池名“雁池”,此时正值六月,池中荷叶亭亭,群雁飞鸣,宛玉恰有所思,回头问沈雁南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来历?”
沈雁南如今已做了公主的随身侍卫,闻听便拱手答道:“我从小是个孤儿,有一次师父路过衡阳见了我便收了我做义子,师父说衡阳自古是大雁南迁之地,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是让我不忘根本。”
宛玉点点头,云姝在一旁道:“莫道蓟门书信少,雁飞犹得到衡阳,你师父想来也是个风雅之人。”
一路行来,只见园内遍是古木藤萝,草长莺飞、花开烂漫,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不远处石榴花开到极盛,却也渐渐有颓唐之势。
两人走的累了,宛玉便领了云姝去‘倚翠亭’中休息,恰见皇后正同两三个美人淑媛在内品茶闲话,见了两人,皇后忙令人收拾了坐塌,端了茶水过来。
宛玉笑道:“皇嫂在聊什么呢?”
皇后摇了手中团扇,负气道:“宫内能聊什么,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又是个闲人,此时还得安稳坐着,明日还不知去了哪呢?”
旁边一个美人道:“娘娘正位中宫,却说这些丧气话!”另一个淑媛道:“那人再怎么嚣张,可惜没有皇子傍身,朝中也没有亲信,哪里比的上皇后的福份呢!”
大概正在互相抱怨,因此话语犹其酸涩,宛玉来的不是时候,又不愿同她们说三道四,只好将话岔开:“太子呢,怎没见到他,好些日子没见,我怪想他的。”
皇后道:“小孩子不耐听我们说话,出去捉蛐蛐去了。”边说边吩咐道:“瑛儿,去将太子带过来,就说宛玉姑姑要见他。”
瑛儿应了声是,便出了亭。
少倾,那瑛儿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礼节也不顾了,话都说不清了:“娘娘,不好了,太子……太子在园子里被毒蛇咬了。”
亭子里的人惊的全部坐起来,皇后眼看就要晕眩,宛玉上前一把扶住道:“皇嫂,稳住,咱们先去看看情况。”
皇后边哆嗦着道:“好,”人已是站不住,瑛儿上前同宛玉一起挽扶着皇后向亭外走去,亭内的美人淑媛宫女侍卫也一起呼啦啦的尾随而去。
没走多远,一个宦官正抱着太子迎面急步跑了过来,后面跟着的奶娘见了皇后哭喊道:“娘娘,奴婢该死,太子原本正在园子里玩耍,谁想到御苑里还有毒蛇?”
宛玉在旁训斥到:“哭什么哭,赶紧将太子抱到坤宁殿去,再去请太医过来!”
云姝却拦住她:“公主,被蛇咬了需及时处置,此时再抱去殿内恐耽搁了时辰,不如由我看看。”
宛玉醒过神来,点头道:“我也是慌了,忘了你在这儿,那好,你赶紧看下。”
众人又将太子抱到倚翠亭内,安置在塌上。云姝上前看过,只见太子左手上触目惊心的露出两个齿洞,伤口已发肿发紫,她点了“太渊”“列缺”两穴,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包,拿了小刀划开伤口,挤出伤口的血液,又用嘴吮吸出浓血,如此往复,伤口肿胀渐消,太子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云姝拿出药瓶,取了一粒清解丸给太子服下,又取了一粒捣碎敷到伤口之上,不到片刻功夫,太子已睁开了双眼,只是还有些虚弱。皇后本惶惶不安,此时方才定下心来。
内侍抱了太子回到坤宁殿,太医重新诊断过,心里暗叹了声万幸,心想头上的乌纱帽差点不保,揖手回禀:“幸得这位姑娘处理的快,若不然再晚一会,就无力回天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皇后心中一时又是后怕,又是感激,也不顾尊卑,向云姝行了一个大礼,云姝忙上前扶住皇后的双臂道:“云姝也是医者,这是份内之事,娘娘不必行此大礼。”
皇后道:“官家只有这一个孩儿,若万一有个好歹,我也是活不成的,我是为了我的孩儿,为了我自已,也是为了这大宋天下拜你!”
两人正在推辞间,殿外宦官通传道:“圣上驾到。”
皇后还来不及接驾,皇帝早已大步迈了进来,急切道:“祐儿怎么样了。”
皇后忙道:“祐儿在御园里被毒蛇咬了,幸得云姝姑娘,此时已经无碍了。”
皇帝上前仔细看过,埋怨道:“御苑怎么会有毒蛇?你身为皇后,怎么看管的太子,内侍宫女都去了哪。”皇帝这一番疾言厉色,唬的一宫的人全数跪地请罪。
皇帝烦燥地道:“还有这个李神福,后宫出了事,他跑到哪里去了。”李神福是内侍都知,掌管后宫大小事务,此时刚得了消息,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边擦了额上的汗水,一边道:“回禀官家,小的刚刚去了御苑,将园子里的草从树洞全部翻了个遍,已将那毒蛇捕了打死,因此来的迟了,官家饶恕则个。”
皇帝向来温和,此时也不免声色俱厉地对着李神福道:“好好的,园子里怎么会进来这些东西,改日是不是也可以藏个刺客什么的,太子乃国之根本,若有个万一,你的脑袋一百个也不顶用。”
“陛下,太子没事吧?”话未落,刘贵妃在内侍的通传声中踏进殿内,这一声,犹带着十二万分的忧心,伏于地下的皇后闻言冷冷一笑。
见皇帝正在发怒,贵妃上前扶了皇帝坐下,宽慰道:“官家何须动气,此事定是人为的,不若将此事交给臣妾,臣妾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替陛下找出这个胆大之人,无论何人,臣妾绝不姑息。”
皇后在一旁冷冷地道:“既是我自已的儿子,还是由我亲自查处为好,就不劳贵妃费心了。”
贵妃宛尔一笑:“替陛下和皇后分忧是臣妾分内之事,皇后心绪不宁,恐有失偏颇。再说太子还需人照顾,皇后也分不出心来处理其它的事,娘娘不肯托咐于我,是不信我的能力?”
皇后正欲辨驳,皇帝在一旁道:“贵妃聪慧能干,此事就交由她来查处,只有一点,尽快查明,莫让朕同皇后等的焦急!”
贵妃行礼谢恩,微微笑道:“三日内,必来回话。”
“官家……”皇后仍不甘心,在旁苦苦哀求。
太子将将醒转,在旁轻声唤道:“母亲,我好饿,我要吃东西。”
皇帝忙吩咐人下去准备些清淡饮食,又问他周身可有不适,自顾与太子问话去了,皇后只好将一番话咽进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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