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嘀咕几句,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小娘子们的方向,几乎要笑岔气,“六娘怎么又来了?”
昭善过去,悄悄找到正坐在栏杆前生闷气的郑六娘,领着她走进凉亭里。?一看书?·
李令月看着头戴珠翠双钗,身穿簇新蜀锦襦裙,唇边贴面靥,额间饰花钿,明显精心打扮过的郑六娘,目光同情,促狭道:“你不会真喜欢我八兄吧?”
正妃选不上,来应选妾室?不是昏了头,就是用情至深,认准李旦非他不嫁了。
郑六娘揎拳撸袖,摘掉鬓边一朵硕大的百两金,扔到李令月怀里,追着她拉拉扯扯嬉闹了一会儿,气呼呼道:“我是被大母骗来的!她说……”
她突然眼珠一转,面上浮起晕红之色,闭紧嘴巴,低头绞着裙带,不说了。
李令月推推她的胳膊,“姑祖母说什么了?”
郑六娘轻哼一声,“反正我是被骗的,要不是刚才碰上窦五娘,我还不晓得今天是为八王选妃呐!”
李令月心里一动,笑着问:“窦姐姐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她也是被骗来的?”
郑六娘低头整理衣裙,“她不是自己来的,窦家七娘、八娘、九娘今天都来了,她来给妹妹们壮胆。”
“原来如此。”李令月点点头,难得窦绿珠坚持几年没变心,眼看执失云渐就快回长安了,她应该不会这么快移情别恋。
“你和韦沉香一起来的?”李令月揪着攀援到凉亭里的花藤,把叶片撕得粉碎,脸色阴沉。
郑六娘愣了一下,转头和斜倚在栏杆旁的裴英娘对视一眼。
裴英娘以扇遮面,露出一双秋水般的清亮眼眸,朝她摇摇头。
韦沉香的身份其实不算低微,不然赵观音哪会和她成为手帕交,做李旦的妾室还是够格的,李令月怀疑赵观音的用心,才会对韦沉香格外挑剔。
李令月和李显、李旦年龄相近,难免对这两位兄长更在意一些。
郑六娘想了想,道:“公主多虑了,我看韦娘子似乎也无意于选妃,她今天连衣裳都没换呢,打眼看去,就她穿得家常。”
并不是说穿得家常不好,但是这种进宫觐见的郑重场合,不特意装扮一番,有怠慢皇家的意思在里头。不论那人生得如何貌美出众,只要表现出轻慢之意,李治绝不会挑她。
李令月将信将疑,“既然她不想做相王妃,那何必来参加遴选?不来不就行了!”
郑六娘笑了笑,“你可冤枉她了,她不是故意卖弄姿色,还不是你那个**子非撺掇着她来,她推却不过,只好来了。刚才她还和我抱怨呢,说是英王妃硬把她赶进宫门的。”
三人说笑间,含凉殿的宦者欠身走进凉亭,“大家请两位公主入殿。”
李令月吐吐舌,踮起脚张望一阵,没看到李治。
“阿父怎么晓得我们在这儿?”
宦者眼观鼻鼻观心,不吭气。
郑六娘站起来,理理锦绸披帛,“我得回去了。这一次怪我疏忽大意,才会中计,下一回大母再敢骗我,我就离了长安,走得远远的!”
李令月和裴英娘目送她走远。
宦者在前头领路,两人一路分花拂柳,沐浴着初夏的和煦日光,回到含凉殿。
李令月走着走着,忽然拍手大笑,莞尔道:“六娘有心上人了!”
裴英娘摇着葵花扇,回想刚才郑六娘说话时的娇羞情态,确实像芳心暗动的怀/春少女,“阿姊怎么看出来的?”
“她不晓得今天是给八兄选妃,打扮得这么郑重,兴冲冲进宫来,总不会是为了讨好阿父吧?”李令月眉眼带笑,细长眉眼弯成两道月牙,笑得胸有成竹,“她肯定以为进宫能够见到那位郎君,才特意装扮的!”
裴英娘细想了想,秦岩这几天来回蓬莱宫和国公府传递消息,并不当值,如果真按李令月所说,郑六娘是为心上人进宫的,那么她的心上人不可能是秦岩。
她觉得有点可惜,秦岩和郑六娘其实挺般配的。
用膳在含凉殿的后殿。
裴英娘和李令月在廊前脱下木屐,换上锦履,顺着回廊步入内殿,竹帘半卷,墙角的鎏金凫鸭香炉袅袅喷着一股清烟,后殿南面大敞,临着满院似锦繁花。
水声潺潺,落英缤纷。穿红着绿的宫婢们三三两两散落在花丛中,提着竹篓,手执银剪子,绞下几朵含苞待放的芍药,送到廊檐下,装点盛透花糍的银盘。
李令月叉起一枚透花糍,细嚼慢咽。
庭院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衣裙曳地声,宫婢托着几案盆碗进院。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在最后面,阳光笼在他肩头,背光的脸看起来有点模糊,但五官仍然深刻俊朗,轮廓分明。???要??看书·
他走到廊檐下,脊背挺直,面容冷肃,长靴踩在摩羯纹地砖上,哒哒响。
李令月吃了茶食,刚端起一杯茶润润喉咙,看到执失云渐,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执失怎么回来了?”
大军不是还在回程的路上吗?
裴英娘也面露诧异之色,执失云渐的伤这么快养好了?
蔡四郎说执失云渐毒入肺腑,双手差点废了。她之前以为他要将养个大半年才能好,还为他伤感了一阵子呢。
裴英娘放下葵花扇,略微欠了欠身。
执失云渐眼眸低垂,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公主。”半夏的声音在裴英娘背后响起,“执失将军找您借一样东西。”
裴英娘扭过头,执失云渐站在廊檐下,慢条斯理地扎紧袖子,宫婢端着泡了满满半盆紫苏叶子、香茅草的铜盆上前,服侍他洗手。
他的手宽大厚实,手背有数道疤痕,伤疤愈合后留下浅浅的印迹,并不狰狞,只是多了几分沉重的沧桑感。
“执失要表演切鲙。”李令月瞪大眼睛,惊讶了一会儿,摩拳擦掌,侧头和裴英娘说,“他的刀法最好,切出来的鱼片比东海进贡的鲛绡还薄,别人没有他这样的手艺。前几年他在大朝会上表演过,自那以后就不肯在人前显露身手了,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肯再做一次切鲙!不晓得阿父怎么说动他的。”
裴英娘哭笑不得,执失云渐好歹也是带着赫赫军功回来的,而且还身负重伤,九死一生,刚养好伤,头一回进宫,李治竟然让他切生鱼片给她们俩吃?
她不由得一阵心虚,怎么有种烽火戏诸侯的感觉?
银盘和一碟碟做蘸酱用的芥末、蒜泥、豆豉、酸果都准备好了,只等执失云渐下刀。
他站着没动。
裴英娘看他两手空空,腰间也没有佩戴横刀,反应过来,执失云渐大概是想找她借一把趁手的利器。
刚好蔡四郎回长安时,把那柄匕首带回来了,那是他的旧物,他用起来应该很顺手。
执失云渐的伤才好,可能用不惯膳房的刀具。
裴英娘缓缓道:“匕首在书室西北角,我记得好像是用一张黑地宝相花纹的包袱皮包着的。”说完这话,她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浮起,饮过人血的匕首拿来切鱼片,好像不大合适吧……
半夏答应一声,正要回去取匕首,裴英娘叫住她,“等等。”
她站起身,走到回廊前,回廊建在高台上,她刚好能和执失云渐平视。隔得近了,她发现他鬓边梳了几条小辫子,辫发抿在幞头下,平时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应当是突厥男儿的某种风俗,“执失将军要借匕首么?我阁中有柄短剑,是波斯所贡之物,削铁如泥,不知能不能入将军的眼。”
毕竟待会儿切鲙做好了,是给她和李令月吃的,事关自己的肠胃,马虎不得。那把波斯匕首是李旦今年送她的生辰礼,还从来没用过呢,绝对干净卫生。
执失云渐轻声道:“够锋利就行。”
裴英娘忍不住扶额,敢情执失云渐根本没想过拿杀过人的匕首切鱼片有什么不对?只要好用就可以?
幸好她多问了一句,不然她哪能吃得下……
半夏取来匕首,李旦送裴英娘的生辰礼,当然不可能是凡物,执失云渐抽出剑刃,雪亮的寒光映在他脸上,庭院里霎时静了一静,细微的粉尘在空气中浮动,剑气凛冽。
李令月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八兄送你的匕首?你又不像房娘子那样喜欢舞刀弄枪,好好的,八兄送你一把宝剑做什么?”
裴英娘回到坐褥前,矮身坐下,宽大的衣袖像水波一样倾泻而下,盖在石榴裙上,笑着道:“至少比阿姊送的花王好。”
李令月一掷千金,把今年洛阳牡丹花会的魁首花王买下来了,送给裴英娘当生辰礼。
秋葵看到那株绿牡丹的时候,喜极而泣,稀罕得不得了,差点跪倒在花盆前。
裴英娘却无动于衷——几百万钱,就买了一朵牡丹!李令月的钱如果多得花不完,可以分给她呀,为什么要买一株只能看不能吃的牡丹花呢……
相比之下,李旦送她的匕首和夜明珠简直是贴心,又实用又贵重。
她对匕首没兴趣,但是她喜欢胡人装饰剑鞘的宝石呀!胡人擅长鉴宝,他们的宝石珠玉大部分是真品,不像东西市鱼龙混杂,市面上一堆质量参差不齐的仿制品——真货倒可能是真货,但是商人们一般真假掺着卖,连宫里的工匠都没法辨别好坏。
其实李旦问裴英娘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暗示过李旦可以直接送钱送珠宝,简单直接,省事方便。
李旦残忍地否决了她提的要求。
不过第二天李旦就把宝石摞宝石的短剑和鸡卵大的夜明珠送到东阁——还是向她妥协了。
李令月轻哼一声,拒绝接受裴英娘的委婉批评,“我送的绿玉百年难得一见,胜过百两黄金,八兄只是投你所好罢了!”
裴英娘扑哧一笑,“生辰礼就是要投其所好才对,阿姊过生辰的时候,三表兄送你一幅画,比不上崔七郎的,你还不是很喜欢?”
“那哪能一样呢!”李令月脱口而出,随即皱起眉头,哪里不一样呢?
裴英娘和李旦,她和薛绍……
“英娘!”她霍然侧过身,一把攥住裴英娘的手,发鬓上的胡蝶钗缀着珠串,流苏轻摇,叮叮当当响。
“唔?”裴英娘和半夏摆好蘸碟,抬头看她,眼神澄澈天真。
英娘经历了那么多事,不该还有这样如孩童一样纯真的眼神,可她就是如此,看透宫中纷争,依然珍惜每一个人对她的好,哪怕她知道这一切犹如镜花水月,很可能长久不了。
李令月勉强笑了一下,“你总是偏心八兄,我要生气了。”
裴英娘看她神情有异,一时摸不准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不高兴,挽起她的胳膊,撒娇道:“谁说我偏心阿兄的?我明明最喜欢阿姊了。阿姊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又大方又稳重,谁都比不上你。”
李令月脸色平缓,刮刮裴英娘的鼻尖。想到她刚入宫的时候,就和八兄最亲近,那时候她形单影只、孤苦无依,宫里也只有八兄照拂她,现在两人比别人亲密些,倒也算正常。
那么不对劲的就是李旦的态度了,李弘和李贤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儿女绕膝,李显被赵观音管得紧了些,才后院凋零,但听说私底下有不少风**韵事……
八兄在等什么呢?
剑刃划破鱼腹的声音传到李令月耳中。
宫婢们抬着两口瓷缸走到廊檐下,执失云渐伸手如电,手腕微沉,牢牢抓住一尾活鱼,按在俎上,剑刃刷刷几下,眨眼间清理鱼杂鱼头。银芒闪耀间,薄如蝉翼的鱼片仿佛落雨一般,飘洒在铺了一层冰山的银盆里。
庭院里侍立的宫婢、宦者们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叹。
执失云渐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似漫不经心,又像全神贯注,优雅而赏心悦目。
一盘晶莹玉润、轻薄细嫩的鱼片送到食案前,李令月挑起一枚鱼片,蘸上芥末、芫荽和捣成泥的橙肉,滋味鲜甜,不带一丝腥气,和记忆中的一样味美。
她满腹心事,丰腴鲜嫩的切鲙也没法让她轻松起来。
裴英娘看一眼执失云渐,谨慎地夹起一枚鱼片,送入口中,执失云渐这么沉稳可靠,他做出来的切鲙,应该能吃吧?
宦者们簇拥着李治从回廊另一头走进后殿时,执失云渐已经洗净手,坐在廊檐下吃茶。
李令月频频走神,心不在焉,裴英娘只好担起活跃气氛的责任,向执失云渐打听剑南的风土人情。
执失云渐想了想,道:“剑南山势陡峭,溪涧沟谷,茫茫大山,连绵千里。”妙书斋
他没有去过剑南道繁华的市镇城郭,一直在大山里打转,看到的都是险峻巍峨的高山丛林,汹涌澎湃的河流险滩。
裴英娘又问他当地的气候如何。
执失云渐正襟危坐,“白天凉爽,夜里幽凉。越往西边越冷,不到八月就大雪纷飞。”
裴英娘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地图,执失云渐不会是跑到高原去了吧?
这时李治缓步进殿,含笑看两人一眼,“在说什么呢?”
他气色不错,唇边噙着欢快的笑意。
裴英娘心中暗暗道,阿父这么高兴,是不是阿兄的姬妾人选挑好了?
李令月直起身,笑眯眯道,“执失正和英娘描绘他在剑南道的见闻。”
“喔?”李治神态放松,盘腿而坐,“朕也来听听,你这两年可有什么不寻常的经历?”
执失云渐垂眸,望着杯中晶莹碧绿的茶汤,一言不发。
李治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嗤笑一声,“你这小子……”
执失云渐仍然不开口。
裴英娘见状,岔开话道:“阿父耽搁了好久,错过执失将军的切鲙了。”
执失云渐本来就不是口齿厉害的人,刚才她要他讲一讲剑南道的地理风物,基本上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别的话绝不多说。如果是秦岩或者其他人去了一趟剑南道,还立下战功,被人问起在战场上的经历时,牛皮几天几夜都吹不完,他呢,简简单单几个字就概括了,老实得近乎单调乏味。
李治要执失云渐主动开口,有点强人所难。
看到裴英娘为执失云渐解围,李治挑眉,笑了笑,道:“也罢,方才辛苦大郎了,你先去东廊歇着,待会儿朕有话和你说。”
执失云渐应喏,起身离开。
“令月也回去吧,今天你姑祖母来了。”
李令月当即皱起脸,她大意了!看到窦绿珠的时候,她就该想到的!
“儿告退。”她回头看一眼裴英娘,“英娘,狸奴还在凉亭呢,记得派人去接它。”
不等裴英娘回答,慌慌忙忙走了。
狸花猫也是薛绍送李令月的生辰礼物之一。
李治吩咐身边的侍者,“跟着公主回去,让她慢些走,别摔着。”
侍者们屈身答应,陆陆续续散去。
半夏和忍冬也悄悄退下。
廊檐下空无一人,庭阶寂寂。院里的花朵在骄阳下曝晒了半天,开始打蔫,溪水仍旧静静流淌,水声淙淙。
“十七。”李治靠着锦缎隐囊,轻声问,“你觉得执失怎么样?”
裴英娘跪坐在茶炉前,为李治煎茶,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粉藕般的皓腕,闻言笑了笑,“执失将军忠心耿耿,乃良臣将相。”
李治眸光暗沉,看着她姣好的侧脸,接着问,“你觉得他将来会是个好驸马吗?”
驸马?
李令月的驸马只可能是薛绍,执失云渐怎么会是驸马?
裴英娘抬起头,瞳孔张大,满面愕然。
“阿父……”
她手腕轻轻颤抖,差点握不稳银匙。
“几年前我就有这个打算,那时候你还小。”李治柔声道,“现在不必瞒着你了。”
裴英娘不自觉攥紧银匙,指节发白,久久无言。
咕嘟咕嘟的茶水沸腾声唤回她的神智,她往缶里加了一瓢冷水,把雪白的水花压下去。
“执失云渐……”她定定神,直接叫执失云渐的全名,“他知道阿父的心思吗?”
李治点点头,“他三年前就知道了。”
裴英娘咬了咬嘴唇,也就是说,早在窦绿珠大胆追求执失云渐之前,李治就有指婚的意思了。
她觉得这有些匪夷所思,执失云渐和她来往时,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她以为他们俩经过武家兄弟的事,是默契的同盟,根本没有想过其他。
毕竟执失云渐比她大了差不多十岁,而且老成稳重,在她眼里,执失云渐甚至像她的长辈。
“执失……执失云渐是怎么想的?”
李治微微一笑,“他曾以先祖之名立誓,愿意用军功来换取迎娶你的资格。”
裴英娘讶然,想起李令月对她说过,执失云渐志在建功立业,不愿早娶,才谢绝了各大世家的联姻……
“你别怕。”李治揉揉裴英娘的脑袋,“执失虽然少了点少年人的活泼开朗,但他表里如一,会一心一意待你好的。”
裴英娘心乱如麻,干脆拨弄炉灰,把细火慢烧的炉火熄灭。
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纠结过感情之事,上辈子是来不及喜欢上别人,这辈子是年纪小,还没想过……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想到可能要和执失云渐携手共度一生,裴英娘眉尖微蹙。
她跪在李治面前,稽首道:“阿父,我……我不想这么早嫁人。”
“只是赐婚而已,不必急着出降,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了,我再昭告天下。”李治默默叹息一声,他没想到裴英娘会吓成这样,看她脸色苍白,心里有些不忍,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怜惜占了上风。
他苦笑了两下,如果是从前,他根本不会心软,册书拟定,定下成婚的日子,裴英娘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他还是老了。
“也罢,赐婚的敕书还在中书省,没有存档。”李治拉起裴英娘的手,声音不自觉带着安抚的哄劝味道,“我这就命人把敕书收回来。”
他扬起手,立刻有一个身手利落的年轻男子飞奔入殿,跪在他身后,听他吩咐了几句,抱拳道:“卑职遵命。”
等男子走了,裴英娘颤声道:“那……执失云渐怎么办?”
“我没有允诺过他什么。”李治拔下发冠上的玉簪,挑开茶炉的盖子,炭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空气流入后,木炭重新燃烧,“他自己说的,如果你不愿意,他不会领旨。”
裴英娘靠在李治怀里,心头一阵恍惚。执失云渐是个正人君子,肯定会说到做到,即使敕旨发出去了,他也绝不会用赐婚的敕旨来逼迫她。但是,什么都可以随波逐流,唯有感情不可以随便将就,她不想匆匆嫁人,然后和对方相看两相厌,最终成为一对怨偶。
“你觉得愧对执失的话,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试着慢慢接受他。”李治不用费心去猜,就能看出裴英娘此刻在想什么,“十七,我找不出比执失更稳妥的人了。”
这一句叹息,不知藏了多少无可奈何和深切关怀在里头。
裴英娘看着李治鬓边的白发,鼻尖发酸,李治是真心为她着想的。
温暖的和风中,她听到自己声音响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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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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