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傍晚,刮起了大风,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四周的树木都在风雨中摇摆瑟缩,远景变得模糊一片,道路更是泥泞不堪。
四顾茫茫,仅有山头上有座破庙在风雨中孤零零地矗立着。
黑衣首领皱眉,吩咐道:“雨太大,今晚进不了城了,就在这破庙里歇息吧。”转向赵长乐,如常的恭敬,“赵公子,您看呢?”
赵长乐撇嘴,满脸的不情愿,道:“这荒山野岭的,只怕有野狼出没,不安全。”
对方嘴角微弯,道:“公子放心,有属下在,必然保公子和夫人的安全。”
赵长乐斜眼看了他一下,手里的折扇啪地打开,在对方的肩头点了点,笑,“好。”迈开大步往破庙走。
季遥岑拢紧了披风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上。
黑衣首领睨着两人的背影,目光微寒。
近了破庙,只见山门倒了一半,里面黑洞洞的,风挟着雨将里面一大片。
一黑衣人点燃了火把,仔细查看了一番。里面的香案神像都东倒西歪,墙角梁头蛛丝遍布,很显然已经破败很久了。
不过,好在神像后面尚有处干湿的一角可以容身。
黑衣首领命人整理干净,伺候着赵长乐和季遥岑坐下歇息。
不大会儿,面前生了火,半湿的树枝燃烧着,冒出白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偶然有火星溅起,四周唯听见风雨急骤。
赵长乐吐了口气,嘟哝了句,“真是个破地方!”嫌弃地拈起袋子里的一块饼,咬了口,皱着眉,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季遥岑则拿着饼子细细地,慢慢地吃着,动作优雅自如,仿佛是在吃一顿盛宴。
赵长乐眯了眯眼,转向黑衣首领,道:“前面可有接应的?这么绕下去,得好几天才能回原来的路。”
黑衣首领道:“不过两三天的路程而已,公子和夫人放心,在下一定会安全将两位送到主子身边。”起身,“这里荒凉地很,你们好好休息,在下出去看看。”
说完,便走了出去。
赵长乐和季遥岑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下眼色。
季遥岑微点头,咽下最后一块饼,擦净了手,便拢了大氅倚靠在墙角闭上了眼睛。
赵长乐脸色变化着,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顿住了。
雨声,风声,愈发显得这个破面阴森凄凉。
哒哒,一人一马直奔上了山坡,却是个披着蓑衣年轻汉子,红色的脸膛,浓眉大眼。他朗声道:“不好意思,在下赶路赶得急,错过了日头,今晚想借宝地歇息,如何?”
他的马背上驮了个大口袋,马儿鼻子里喷着气,很显然赶了很久的路。ωWW.miaoshuzhai.net
黑衣首领尚没有说话,赵长乐已经抢步出来,笑道:“在外都是朋友,谁都有个难处,我们也是借地儿休息,朋友不必客气。”
对方笑着,将马儿栓在石柱子上,也不客气径直进了破庙,摘下斗笠,见了季遥岑微微一愣,顿住了步。
赵长乐以为他是顾忌有女客,便道:“无妨,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规矩,朋友过来坐就是。”
对方爽朗,应着,在他旁边坐了。
季遥岑微抬眼,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忽然微微一震,这人赫然是当年在海边小镇的阿海!
阿海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脸,待看清了她眉眼不禁也是一愣,盯着她,踌躇着。
季遥岑突然抖了抖衣裙,翻检着什么,嘴里道:“咿?我的那串红珊瑚呢??”
赵长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过来帮着找,安慰着,“你再仔细看看,不会丢了吧?”
季遥岑满脸的焦灼,道:“那串珠子是宫里的,若是丢了人捡去了就糟了……我明明记得出镇子还在呢,是不是因为忙着躲雨丢了?”
赵长乐道:“或许吧。”
季遥岑道:“得去找回来,千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说着话,眼睛看向那黑衣首领。
黑衣首领踌躇着。
赵长乐挠了挠头,苦笑,道:“你总是有这么些事儿,你看呢?”他问对方,“现在去找应该还来得及,不要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黑衣首领明白对方的顾虑,这个季遥岑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听说极得皇上的宠爱,有一两样好东西是自然的。如果这样的东西落到其他人的手里,不但会给对方,也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但是,对方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微眯眼看向季遥岑。
季遥岑低着眼,微咬着唇,一副惴惴不安,焦灼又怯怯的模样。而她容色本来就是出众,于这雨夜,这夜火中愈发显得荏弱单薄,让人不由地生起怜爱之意。
他移开目光,扭头,道:“来人!”
两个黑衣人应声而至。
他道:“顺着来路细细地找,夫人掉了串红珊瑚珠子,此物贵重,你们可明白?”
两人躬身抱拳,转身便没入了茫茫的雨夜中。
季遥岑感激地道:“多谢了。”
对方轻一颔首便退了出去。
这边阿海的眼睛却发亮,他常年游走江湖,自然看出点端倪,很快地将这处境做了判断,将乍见季遥岑的惊喜压下,呵呵一笑,道:“看夫人的穿着气质就是富贵人家,应该见多识广。那个,在下给拙内带了串珠子,只是在下是个粗人,不懂好坏,还请夫人帮忙看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红珊瑚珠子,颗颗晶莹殷红,看着喜欢。
季遥岑认出这是当年阿海送给阿贝的那串红珊瑚珠子,她抬眼,正对上对方的目光,微不可及地点了下头,接过那珠子,微笑道:“如此,我便看看。”
不知道怎么回事,珠子突然散了,散落了一地。
“哎呀!”阿海叫,忙着来捡。
季遥岑也慌着来捡。
赵长乐愣了一瞬,也弯腰来捡。
空间本来就小,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都在外面,所以只能远远地看着,见不过是件小事便转了目光,并不在意。
季遥岑的手却极快地在地上划拉着,“阿海哥,救我。”
珠子终于都被捡起来了,三人对视一眼,再若无其事地散开,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意的小事。
一直到了后半夜,雨才停了下来,一弯月儿从薄薄的乌云中露出来,风吹树叶飒飒作响,还有雨水滴落的声音。
火堆熄灭了大半,所有的人都沉沉入睡了。
陡然,一声狼嚎刺穿了雨夜,栓在破庙门前石柱上的马儿躁动不安起来,夜色中,十几条黑色的影子向这边扑过来。
黑衣首领冷着脸,指挥黑衣人堵在庙门前,刀口闪着刺眼的光芒。
赵长乐三人对视一眼,拢了拢衣衫出了庙门往远处看去。
狼群围了上来,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点点闪烁的鬼火,张着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骤然,一只灰狼腾空跳起,扑向最近的一个黑衣人,对方腰身一拧,刀光划过,那灰狼惨嚎一声,一个跟头翻倒,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浓重的血腥味充满了雨后的天地,狼群被黑衣人的狠厉吓的往后退缩了几步。然而,多日的饥饿,还有血腥味的刺激让它们面对美食的而不能止步。
一头狼低低地嚎叫了声,同时,几匹狼腾空而起。
黑衣人虽然人少,但是身手绝好,腾挪移跳,刀法狠戾,与饿狼缠斗在一起。
赵长乐看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原先对对方的身份的怀疑如今得到了证实:这些人绝对不是端木明湛的手下!也就是说,从地道里出来的那一刻,自己接应的人已经被其他人代替了。
这条地道是五皇子提供的,除了他应该不会有第二人知道,难道说对方出卖了自己?还有,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又会是什么人?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手握紧,手心,后背都渗出丝丝冷汗和寒意。
季遥岑尚淡定,她漫漫瞥过来一眼。
赵长乐一个警醒,微咬牙,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过脸,微不可及地向阿海点了点头。
阿海目光微闪,突然一个错步奔了出去直冲向那些马儿。
因为狼不断地,和补充,黑衣人都是全力作战,堵住庙门,所以没有时间来顾及到突然发生的情况。
黑衣首领人劈开一头狼的脑袋,飞踢一脚将狼尸踢开,喝道:“你做什么?”
阿海身手敏捷,就地一个打滚,滚到了马蹄下。随即,他刀光一闪,将所有的缰绳都砍断,自己则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勒紧了缰绳,顺手在旁边的马背上狠狠一击。
马儿本来就是被吓破了胆,又吃痛,陡然发出一声长嘶,扬起四蹄,冲出狼群往山下地跑去。
一时间,马蹄翻飞,狼群被瞬间逼退,又围了上来,而地上已经倒了几具狼的残骸。
与此同时,赵长乐也飞掠而出。
“站住!”黑衣首领暴喝一声,甩手一记寒光直奔他的后心。
赵长乐一个俯身,闪过。
马蹄踢踏声中,阿海纵马近前,弯腰向他伸出手,喝道:“上来!”
赵长乐一把拉住,借着对方的一个拉力,腾身上马,坐在对方的背后。
阿海扬鞭纵马,“驾!”往山下狂奔而去。
“截住他!”黑衣首领呵斥着,黑衣人避开扑过来的饿狼发力往这边扑来。
然而,狼群被激起了凶性,接二连三地扑过来,其中一只咬上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对方死死掐住狼的脖子,在地上翻滚着。
旁边的黑衣人忙过来帮忙,这一个迟顿,两人一骑已经无影无踪了。
黑衣首领大怒,做了个杀的手势,将所有的怒火都在狼群身上。
看着丢下的一具具狼的尸体,看着如修罗般的黑衣人,狼群终于胆怯了。
头狼呜咽了声,慢慢后退,突然转身飞奔而去,其他的狼也紧随其后。
瞬间功夫,一切归于平静,除了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除了满地狼藉的狼尸,还有不同受伤的黑衣人,唯能听到的就是风飒飒的声音。
黑衣首领眼睛发红,大踏步地过来,一把攫住了季遥岑的胳膊将她摔在混了泥泞和鲜血的地上,“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实实在在地打在她的脸上。
季遥岑的半边脸都麻木了,头嗡嗡地响,一缕鲜血沁出了嘴角,抬眼对上对方嗜血般的怒容,她淡定地抬手抹了去,扯出一个微笑,高傲地,带了挑衅,道:“你敢杀我么?”
“贱人!贱人!”对方死死地盯着她,想要将她吃了。
季遥岑神色淡然。
慢慢地,黑衣首领脸上露出猥亵和狰狞的笑意,转脸向着那几名黑衣声说了几句。
黑衣人都是一愣,随即互相看了眼,踌躇着,目光里有着意味不明的东西。
季遥岑本能地察觉出不好,她抓紧了领口,一只手撑着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对方。
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脸上都是淫邪的笑容,其中一人开始解衣服。
季遥岑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她咽了咽,面对渐渐逼近的黑衣人,手掌里了金钗,了咽头,她笑,冷冰冰的,带了狠戾和绝然,道:“不要过来,不然,我就死!”
黑衣首领笑了,龇牙,带了轻蔑,道:“死?你死的了么?”向着黑衣人,“留着她一条命就好。”
季遥岑冷笑,道:“我若想死,你能时刻看着么?你能保证万无一失么?”轻笑一声,“你们主子让你掳了我来,应该不是想要一具死尸吧?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向你的主子交代?”
黑衣首领咬牙,瞪着她。
季遥岑一手执金钗咽头,倔强而冷傲,毫不退缩。即使蓬头散发,即使泥泞满身,依然遮挡不住她余生具有的淡然,清贵和优雅。
双方对峙着。
终于,黑衣首领慢慢地抬起手,摆了摆,其他人无声地往后退开。
季遥岑微勾了下唇,放下金钗,淡淡地道:“你主子想要的是我,那两个人无关紧要不是?所以,只要我还活着,我还在你的手里,你担心什么?”
黑衣首领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不说话,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怒气也慢慢散了去。
季遥岑不再看他,转身,稳稳地走进破庙,脊背挺直。
黑衣首领和黑衣人僵立在原地。
季遥岑进了破庙,确定不在在对方的视线里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要下来,紧贴着墙,后背一片粘湿,而握住金钗的手心血肉模糊。
她,在赌,赌那个幕后人对自己的恨到底有多深;赌自己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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