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伐很慢，很沉重，带着连自己都读不懂的情绪。
须臾，她回首望去，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失落感涌来，很快便被她强行压下。
眼看将军府大门就在眼前，她足尖一转，拐入一旁的深巷中，将将军府远远甩在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一阵寒风拂过，带来淡淡酒香。
站定在酒仙居前，赫尔利抬手将院门推开，白雪簌簌飘落。
记忆中的一地金黄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枝桠，上面挂着些许白雪，斑驳了原本的颜色。
犹豫再三，她抬脚跨了进去，随手将包袱一丢，坐在树下闭目小憩。
她还没想好去处，是住在将军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她并不喜欢将军府，不为别的，那里没有用得趁手的丫鬟。
她本就是少言寡语的性子，不喜欢为些琐碎的小事重复去发号施令。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寒风呼号着，垂落枝头白雪，赫尔利就这么靠着银杏树树干沉沉睡去。
睡梦中，好似有熟悉的气息在靠近，身上忽的一重，被什么东西裹住。
她强撑起一边眼皮，就见一袭白衣消失在院门口。
赫尔利“蹭”地站起身来，身上狐裘坠落在地，发出轻细的声响。
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仿佛方才看到的人影只是幻觉，可地上的狐裘与足迹分明证明有人来过。
唇瓣动了动，半响，她弯下身来将狐裘捡起，紧紧抱在怀中。
衣裳上还残留着男子的体温，独属于他的淡淡书香味。
“没生气？”赫尔利微微拧起眉头，眸中冰雪被击碎，心绪被搅得一团乱。
此时此刻，她不知当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宋轶丞，甚至于，她隐隐开始害怕二人成亲的那一日。
她知道宋轶丞并没明面上看着的那般温和善良，知道他心思深沉工于心计，可，她还是会因为他的举动而心软，乃至于自责。
他太危险，因为知晓她的生活轨迹，了解了莉莉丝的性子，他可以掐准时机恰到好处地引导天衣公子说出动人的情话，动摇莉莉丝本就不坚定的心。
甚至于，他能够在她离开后轻而易举地找到酒仙居来。
他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的软肋所在。
脚步缓缓朝后退去，背脊抵在树干上，赫尔利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应该是理智的，清醒的，果决的，为什么在看透之后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其实她早该知晓的，依着宋轶丞的性子，在认定一件事后就不可能放手，他对一个人越好，就说明他对那个人的占有欲越强，而他对她……
只因为她在知晓异行星一事的前因后果后曾跟他说过，她不想弄死蒙蒂贝文了，他便放弃了到手的机会。
赫尔利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越是深思，她便越感觉到宋轶丞的付出，哪怕她明知这份付出的背后是一张无形的巨网。
天一点一点亮起，隐约还能看见一轮圆月挂在天上，而晨光已将天空染成橘红。
太阳自地平线上跃出，阳光笼罩在身上，赫尔利半眯起眼，忽闻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很快，白灵领着一众丫鬟行了进来。
“快，快将院子打扫干净。”白灵抬手指挥着丫鬟们，在看到立在树下的赫尔利后眸中盈满笑意。
见状，赫尔利捡起地上的包袱朝院外行去，谁知白灵竟是跟了上来。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行了十丈远，赫尔利终是忍不住了：“别跟着我！”
“赫姑娘，爷知晓你不想住宁王府，毕竟府内拘束颇多，比不得外面自在，所以遣奴婢前来，就是让奴婢告知赫姑娘，那酒仙居是赫姑娘的了。”白灵恭敬道。
“不需要！”赫尔利言罢，这才发现手中还抱着男子的狐裘，当下转身将衣裳塞入女子怀中：“告诉宋轶丞，我心领了。”
“圣女！”白灵接过狐裘，抬手拦在女子面前，压低声音道：“爷昨夜一宿没睡。”
闻言，赫尔利心头一紧，面上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没有做出分毫反应。
“奴婢不知圣女同爷闹了什么不愉快，可奴婢知晓，圣女既能为爷远赴千里之外的宁安城，心里就是有爷的。”白灵说到这，缓缓抬起头来，眸中是难掩的神伤：“奴婢从未见过爷那般神伤的模样，眼神空洞洞的，好像心被人挖了去。”
“你说够了没？”赫尔利抬脚越过女子，偏生对方不是个有眼力劲的主，不依不挠地追在她身后。
“圣女，圣女！”白灵低声唤着，喘息道：“除了宁王府，您就只有将军府这一个去处，可你要去了将军府，爷只会越发寝食难安，您忍心吗？”
闻言，赫尔利只觉心口有些发闷，当下步伐不断加快。
“司马将军喜欢您。”白灵气喘吁吁地行了上去，低声道：“奴婢不知道圣女有没注意过，爷并不喜欢您去将军府，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若您在与爷吵架之后去了将军府，您让爷如何自处？”
说到这，她眼眶红了一圈，哑声唤道：“赫尔利少校！”
闻言，赫尔利终是顿下步伐。
这是白灵头一回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在女子略显讶异的目光中，她徐徐道：“你刚来西宋不到一年，对这里一定很不了解吧。”
“我来这已经十五年了，最开始的时候，因为不愿意屈服于命运，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吃了很多苦头，还险些被卖到窑子里去，是爷从天而降将我救下。”
“我感激爷，却无以为报，只能尽心竭力地侍候他。”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赫尔利稍稍拧眉，神情冷凝异常。
“赫尔利，我跟在爷身边十年，见过无数的起落，看着爷从人人可欺的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知道他最想要什么，他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想要将那些曾经轻贱他的人狠狠踩到脚底，只因为，他在一众皇子中是生母不详的灾星。”提及过往，泪水在眼眶打转，白灵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悲戚，哑声道：“可你出现后，我才发觉，其实我并不了解爷，比起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更想要的是你。”
“因为在乎你，所以他可以因为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放过太子，或许那句话连你自己都不曾在意。”
被戳中最不愿面对的柔软处，赫尔利没有言语。
“或许爷能这么快走到今天有你的功劳，可我想你也清楚，这份放弃的魄力没几个人能做到。”白灵说着，缓缓朝女子靠近，柔声道：“赫尔利，爷并没有强求你，你想离开宁王府，他便放你出来了，你就不能让他有一夜好眠吗？”
唇瓣轻轻蠕动，半响，赫尔利看向晴朗的天空，什么都没有说。
“赫尔利，其实，我一点都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望着女子艳丽的面容，白灵眸中是难掩的苦涩：“爷待你并不差，事事顺遂你的心意，就算他出手干预了天衣公子和司马小姐的情感又如何，他们已经是夫妻，司马小姐不可能一辈子不喜欢天衣公子，更何况爷是天衣公子的师兄，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衣公子在情感一事上栽跟头。”
“你知道宛如不喜欢天衣公子？”赫尔利挑眉，忽然觉得心情有些烦躁。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呀，所以我知晓一个人在看心上人时是怎样的目光，司马小姐看天衣公子的眼中没有爱。”白灵轻声道，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你喜欢天衣公子？”赫尔利有些诧异。
闻言，白灵一滞，没有应声，只是眼中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宛如和天衣公子的感情是他们二人间的私事，我希望别人能不去干预。”赫尔利冷淡道。
“可赫尔利少校你出手干预了，不是吗？”说到这，白灵眸中笑意愈浓：“我来到地球之前，就听说赫尔利一族出了个年轻的少校，她是有名的工作狂，现在看来，赫尔利少校眼里只有工作，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少校不要怪我话多，我只是想告诉少校，情爱和工作不一样，工作是可控的，情爱是不可控的。”末了，她轻轻搀扶住女子的胳膊，将她朝酒仙居带去。
赫尔利没有挣扎，亦没有主动，只是由着她将自己带走。
“情爱是可控的。”她声音很冷，带着几分执拗，像是在对眼前人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若当真可控，圣女就不会搬离宁王府了。”白灵轻笑道：“奴婢算是明白过来了，圣女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爷做了什么错事，而是因为爷为天衣公子牵了红线一条。”
“圣女怕自己和司马小姐一样，叫爷算计进去，失了理智，失了对这段关系的主导与控制，最终完全沦陷。”
“我不会失去理智。”赫尔利的声音更冷了。
她讨厌宋轶丞的工于心计，更讨厌他身边的丫鬟拥有一双通透的眼。
“陷入情爱里的男女，没人能保持绝对的理智。”白灵摇摇头，看向女子的目光无比温柔，就像是在看自家年幼不懂事的妹妹：“如今圣女好容易有了喜欢的男子，为什么还要纠结于理智，纠结于能否控制这段关系呢？”
“你喜欢宋轶丞！”赫尔利恍然，耳畔传来女子压低的笑声。
“所以我说圣女不懂情爱。”
闻言，赫尔利有些糊涂了，所以，白灵到底喜欢的是天衣公子，还是宋轶丞呢？
“圣女就在这院中住下吧。”将女子带入院中，白灵温柔道：“院子虽然小了点，但胜在清净。”
一脚踏入酒仙居中，看着被布置得焕然一新的院子，赫尔利脑袋更混乱了。
离开宁王府，又活在宋轶丞的照顾之下，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
是了，她此时的模样，可不是像极了西宋那些矫情的小姐，难不成她待在西宋太久，受了不当有的影响？
心思百转，待回过神来，院中早已恢复初时清静。
赫尔利抬眼打量四周，心中烦躁不已。
她想要离开，可在见过白灵后，她已经不可能去将军府，可除了将军府，她当真没有第二个去处，总不能随便找一户人家强行住下，没有名目是一方面，她和宋轶丞之间的关系变化也会引人侧目。
犹豫再三，赫尔利抬脚行入房中，屋内收拾得简单干净，上好的锦被铺在床榻上，与她在宁王府的待遇如出一辙。
将包袱放在床上上，素手摸上丝滑的锦被，赫尔利闭目，直挺挺地倒在床榻上，随手扯起锦被蒙在头上，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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