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间,梦中的少年几乎与他重合,令严君禹骤然停步。
“是你?”祁泽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严君禹目光与他交汇,这才从恍惚中醒转,不知怎的,原本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竟在此刻纷沓至来,清晰无比。少年如何拉住自己述说着喜欢,又是如何祈求自己给予一次机会。他热切的表情,灼亮的眼神,渴盼的笑容,现在都已掩盖在状似喜悦实则平淡的客套里。
两个月时间,足够他从迷恋中走出来。
他比他想象的更为理智。
严君禹本该感到如释重负,但心里却空荡荡的。他涩然道,“是我。”继而无言以对。
“你不是总裁判吗?”祁泽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为了避免尴尬,不得不低头摆弄智脑。他是一个耿直的颜控,想当年还在宗门里横行霸道时,身边搜罗了许多美貌的小宠,而其中能比得过严君禹的委实不多。
对方穿着一套纯白军装,腰间系了一根黑色皮带,雪白的手套,贴身的军靴,往那处一站,完全是一台荷尔蒙发射机。他脸庞本就长得极其俊美,再加上尊贵无匹的气质,难怪会被评为帝国十大黄金单身汉之首。
虽然已经决定放弃,但美色当前,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祁泽抿紧唇瓣,努力克制住转头的**。
严君禹在少年对面落座,由于腿太长,军靴几乎快抵住他足尖。这种距离对一个警惕心很强的军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亲密,却令他忽然变得自在起来。
祁泽悄悄缩腿,指尖在智脑上点来点去,状似忙碌。
“我刚苏醒过来,状态还没恢复,没精力担当主裁判。你在看什么?”严君禹试图搭讪。
“我的个人网页好像出问题了,头像不能自选,只能用默认的照片。”祁泽实在拿这些程序代码没有办法。
严君禹倾身上前,看了看他的智脑,嗓音低柔,“你是初级用户,没有这项权限。要换照片就得升级。”
个人网页的确需要升级才能拥有更多权限,但换头像却是每一位用户的基本权利。然而祁泽似乎并不了解这一点,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刚换上去的头像很快就被屏蔽了,原来需要升级。”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领取了几个升级任务。
严君禹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笑意,又及时隐去。他在倾身查看智脑的同时顺势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离祁泽更近,两人从相对而坐变成了抵足而坐。露台外就是喧嚣的比斗场,他的内心却极为安宁,仿佛早已习惯静静陪伴在少年身边,看他玩游戏,看他发呆,看他摆弄智脑。
祁泽却感觉芒刺在背。由于两人的身高差,严君禹不用转头就能轻易看见他的智脑屏幕,为了保护**,他不得不停下来。
“你身体康复了吗?”他没话找话。
“康复了,谢谢你送来的花。”严君禹目光专注。
“不用谢。”祁泽词穷了,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严君禹,更不懂得该如何与他相处。他对他的喜欢完全建立在救命之恩和俊美容颜上,肤浅得很。
“听说你也受了重伤?现在好些了吗?”严君禹早就想问,却一直没有机会。了解到事情经过后,他立刻向海皇星最高法院施压,希望他们尽早做出公正的判决。
祁泽摸了摸贴身穿着的法衣,心虚道,“已经痊愈了,没留下后遗症。”然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严君禹点点头,也随之沉默下来。他从未试过与人搭讪聊天,来之前想好的许多话,临到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当他发现,祁泽对自己的迷恋已成过往,眼下只想与自己保持疏远的距离之后,心底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但直觉告诉他,祁泽一定与他丢失的两个月记忆有关。
按捺住满心迫切,他拿起遥控器,打开悬挂在半空中的全息屏幕,比斗场上的喧闹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也冲淡了凝滞的氛围。
祁泽暗暗舒了一口气,随即点开智脑,调出许多战斗视频观看。炮火的轰鸣声不断响在耳畔,令严君禹不注意都难,更何况他一旦靠近祁泽,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凝聚在对方身上。
“你在看什么?”他低声询问。
祁泽头也不抬地回话,“看选手们以往的战斗记录。”
严君禹了然,“你想押注?”
“是啊,最近很缺钱。”祁泽大方承认了。钱到他手上总存不住,进账多少,转手就能挥霍多少。原本欧阳晔的赔率很高,他把所有资金都押在他身上,结果□□公司却很快调整了赔率,令他的收益大打折扣。如果再不想办法赚点快钱,他连营养液都买不起了。
“你很能花钱。”严君禹低声笑了笑,随即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未免太熟络,好像对祁泽十分了解一样。
祁泽诧异地瞥他一眼,然后垂头继续看视频,并没有与他搭话的意思。
严君禹心中懊恼,为了掩饰尴尬,只好倒了一杯红酒浅酌。他原本盯着前方的全息屏,不知不觉目光就移了过去,一瞬不瞬地凝视祁泽。他看见他撇嘴,那代表不屑;看见他挑眉,那代表关注或感兴趣;看见他不自觉地用拳头轻敲脑门,这是在为缺钱而苦恼。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会表达什么情绪,严君禹都了如指掌,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解读出来。这显然不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时该有的状态,反倒更像相知已久的密友。
渴望与少年交谈的**盖过了一切,他忘掉之前的尴尬,努力寻找对方有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你下注了吗?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公司很快就会关闭网站。”他徐徐倒了一杯红酒,递给少年。
“还在考虑。”祁泽满脸纠结。让他评估武器的好坏,他绝对一看一个准;让他预测异能者的比斗结果,却等同于抓瞎。身为战五渣的炼器师,他向来只会用各种法宝砸死敌人,根本谈不上武技。昨天赌了十把,除了欧阳晔那一把,其余九把全输,差点把本金赔光。
“你押了谁?”猛然想起眼前这人的身份,祁泽抬起头来,双目闪亮。
终于引起少年的关注,严君禹满心都是愉悦,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早就上了□□公司的黑名单,不能押注。”
“为什么?”祁泽舔舔唇瓣,看向对方的目光就像在看财神爷。被□□公司禁赌,不是太厉害就是爱出千。押注赛事谈不上出千,那就是眼光太准,赢得太狠了。
似乎在少年明亮异常的眼里看见了星币的符号,严君禹差点低笑出声,随即又恍然意识到:这样的表情实在太过熟悉,仿佛自己曾看过很多次一般。他压下忽如其来的悸动,徐徐开口,“因为我曾连续押注七十六把,把把都赢,几乎包揽了所有奖金,引起□□公司的强烈不满。从那以后我就上了黑名单,禁止参加任何形式的赌博。”
他抬起手腕展示自己的智脑,继续道,“你看,我根本打不开□□公司的投注网站。”
祁泽连忙凑过去,果然看见□□公司的网页变成了灰色,中间还标了一个红色圆圈,写着“禁止”两个字。这待遇简直太牛逼了,当初得赢多少钱才会这样?他眼珠子转了转,小心试探道,“要不,你用我的智脑押注?赢的钱咱俩五五分?”
严君禹差点就一口答应,瞥见少年渴盼的眼神后又强压下去。当少年对自己的话做出回应,或者给予一点点热情时,他发现自己竟然会如此喜悦,就仿佛曾被忽略过很久很久,却在某一天终于得到正视。
如果答应得太爽快,会被用过即丢吧?这样想着,他摇头道,“我不喜欢赌博。”
“连押七十多把,你跟我说你不喜欢赌博?”祁泽一点都不相信。
“当时只是太无聊而已。”严君禹淡然一笑。
祁泽恢复了一定的修为,张扬的性子也就慢慢显露出来。更何况他没想再纠缠对方,于是也不用保持良好的形象,继续劝道,“你什么时候会觉得无聊?反正比赛还有几天,你无聊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来押注怎么样?赢了钱咱们四六分,你六我四,这样够可以吧?”
“我很忙。”严君禹垂头抿酒,顺便压下想笑的冲动。
祁泽刚刚花出去一笔巨款,购物车里还堆积着许多存货,又兼之他现在开了灵眼,有了神识,捡漏的几率提高到百分之百,想买的东西自然更多,说一句“缺钱缺疯了”也不夸张。他咬牙考虑片刻,游说道,“下注又不花时间,你帮我预测几组结果,赢的钱我分给你七成。钱多了不咬手,你干嘛不赚?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说这话时,他用的是海皇星口音,严君禹却用京都腔反问,“没听说过,什么意思?”又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古文,一般人别说引用,怕是一个字都弄不懂。
祁泽立刻被带歪了,用早已铭刻在骨子里的乡音回答,“意思是:老天爷要送给你好东西,你不拿的话反而会受到责罚;时机到了不行动,到头来反而会遭殃。你眼光很准,分析力也强,用它来赚钱不是天经地义吗?你原本已经戒赌了,结果正巧遇上我,我又提出刚才那种提议,这就是老天爷送给你的横财,你不拿等于错过机缘,只会让自己蒙受损失。顺天而为你懂不懂?”
“我不懂。”严君禹表面平静,内心却泛起波澜。顺天而为,这就是道家所谓的教义吧?梦里字正腔圆的古韵也真切响在耳畔,那语带哽咽的少年如果不是祁泽,又能是谁?
祁泽废了半天口舌也没打动严少主,不免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好吧,对方有钱有权有颜,能力还很强悍,自然不稀罕这些阿堵物,他也就不强求了,想罢关掉投注站的网页,免得赔钱。
“冥顽不灵”的严君禹却忽然握住他手腕,轻轻把人拉到身边,重新打开网站,挑选了几组赔率较高的选手,把大部分资金押上去。祁泽反射性地挣扎,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立刻乖顺下来,原本极力后仰的身体自然而然往他怀里钻。
“怎么只押六组?太少了!”他一面摇头一面把剩余的资金全投进去。
严君禹耐心解释,“押这六组足够了,赔率很高,赚得也多。如果把所有组都押上,不出几小时你也会上黑名单。赚钱要细水长流,不要杀鸡取卵。”
“你说得对。那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比赛,咱们再继续押吧?”祁泽顺杆子往上爬。
严君禹以退为进道,“接下来的几天我未必有空。”
“那你加我好友,你什么时候有空通知我一声,我随叫随到。”祁泽咧开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严君禹满心愉悦,面上却十分平淡,状似不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飞快加了好友。想起在祁泽智脑上看见的押注单,他继续道,“别人你不敢赌,押在欧阳晔身上的钱却不少。看来你对他很有信心。”
“他会赢。”祁泽笃定点头。
严君禹忽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他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高一点,屏幕上出现了欧阳端华那张冷酷而又俊美的脸庞。他正在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准备,他的对手是一名五级巅峰的木系异能者,实力不弱。
观众们显然更看好欧阳端华,自发站起来齐声呼唤他的名字,并打出“必胜”的光带。
祁泽撇撇嘴,表情不屑。
严君禹点评道,“欧阳端华是冰、风双系异能者,擅长快攻,打法与欧阳晔很相似。但不同的是,他的防御力很强,冰系异能经过不断压缩凝炼,可以在体表形成一层轻铠,硬度堪比合金。而相比起来,欧阳晔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不占优,限于等级差距,战斗的持久性也稍有欠缺。更糟糕的是,防御力差是他的弱点,他却不懂得回避,反而一味强攻……”
护犊子的祁泽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所以你认为欧阳晔一定会输?”
严君禹摇头,“不,恰恰相反,我认为他会赢。”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未来早已注定,而他却是未知数。”严君禹沉吟道,“未知是最难掌控也最难预料的。当他们两人对上,发生任何逆转我也不会惊讶。”
祁泽终于满意了,再次重申道,“欧阳晔会赢。”
严君禹嘴唇翘了翘,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在二人的交谈中,比赛正式开始,欧阳端华果然更擅长快攻,一上来就冰封了整个场地,令对手动作变得迟缓,然后召唤出漫天冰锥,接连不断地刺去。他下手十分狠辣,专门攻击要害,不过短短片刻,那位木系异能者的脖颈、大腿、肩窝处就被扎穿,浑身染血。鲜红的血点,霜白的赛场,强烈的色彩对比令观众们陷入狂热。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却都掩盖不住冰锥刺肉的闷响,更有许多冰锥袭向看台,被一层能量罩挡住。
主持人显然很欣赏欧阳端华的比赛风格,解说起来速度奇快,夸张的修辞手法像连珠炮一样吐出来,硬生生将欧阳端华捧成了海皇星第一天才。而欧阳端华也不负众望,只耗费了十分钟就对手,表情淡漠地离开赛场。
立刻有几名医护人员跑上去,把躺在血泊中的木系异能者带走治疗。主持人原本想采访他几句,没逮到人,只好让摄像师拍摄站在一旁观望的欧阳晔。
欧阳晔双手环胸,把剑夹在腋下,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壁。他仿佛对欧阳端华的表现很不屑,翻了个白眼就抬起手,挖了挖鼻孔。
主持人有些无语,笑问场内指导严博,“严先生,如果欧阳端华与欧阳晔碰上,您认为谁会赢?”
严博的说辞几乎与严君禹之前的评价一模一样,最后断言道,“我更看好欧阳端华。两个大境界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镜头转移,给了欧阳晔一个特写,只见他挖了挖耳朵,吹了口气,然后嗤笑一声,模样十分欠揍。但这回,冲他喝倒彩的观众却很少,即便他嘴巴臭,脾气坏,但谁也不能否认他过人的天赋。
向来彬彬有礼的严君禹忽然开口,“他这样很容易挨打。”
“啊?对。”祁泽不得不点头,紧接着说道,“但是我觉得他这样很好,不需要改。”与欧阳晔比起来,曾经的祁少主只会更张扬。
“你喜欢这种类型?”严君禹转头看他,目光专注。
“喜欢。这样活着不累。”
“只是喜欢这种活法?”
“对。”
谈话结束,严君禹原本紧皱的眉头慢慢松懈下来,这才继续看向屏幕。欧阳端华比完之后又上去几组选手,其中两组正是他看好并押注的场次,结果丝毫不差。听见祁泽笑嘻嘻地嘟囔着“赚钱了”,他心情再次愉快起来。
又过两场,总算是轮到了欧阳晔。由于他领悟了元素之力,其余参赛者与他打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很放不开。被别的异能者击伤,用常规手段就能治好;被他弄伤,残余在伤口内部的元素之力会对选手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接下来的治疗也很麻烦,稍有不慎就会半死半残,十分危险。
他一上来就强攻,根本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冲天而起的火龙差点把能量罩灼穿一个大洞。观众就喜欢看这种激烈的比赛,叫好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同时,他的粉丝数也节节攀升,比斗尚未结束就变成了夺冠热门,排名与欧阳端华齐平。
“他的打法已经具备非常强烈的个人风格,但是策略上稍有欠缺,步伐也很凌乱,如果经过系统地训练,还能得到极大提升。我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这是我的名片,你交给他,如果在斗技上存在困惑,随时可以来找我。”瞥见祁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眼里满是关切和赞许,严君禹觉得胸口有些闷。他递出一张金色名片,彬彬有礼地说道,“下次见。”
“等等,先分赃再走。”祁泽连忙伸手阻拦。
“分赃?”严君禹挑眉。
祁泽立即改口,“分钱。”话落打开自己的后台,把刚入账的奖金拨出去七成。然而即便如此,剩下的金额还是不少,足够他把挑好的存货买光。他连忙打开购物网站,葱白的指尖一通乱戳,“交易成功”的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起,七位数的金额转瞬变成六位数,半分钟之后又变成了五位数,直至清零。
接下来就是“对不起,您的余额不足”的警示音,连连响了好几遍才听见祁泽遗憾的叹息幽幽响起。www.miaoshuzhai.net
已经走到门口的严君禹忽然停步,转身,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过去。这样的画面分明是第一次见,却偏偏带给他强烈的熟悉感。怔忡半晌,他柔声道,“购物的时候先把生活费空出来,免得饿肚子。”说完,更强烈的熟悉感又扑面而来,仿佛他曾无数次这样告诫少年。
“知道了,明天见。”祁泽心不在焉地摆手。近距离相处之后,严君禹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高冷,还有点婆婆妈妈。
严君禹无奈扶额,继而走上前,用自己的智脑刷了刷少年的智脑,慎重道,“明天见。”
叮咚一声脆响,祁泽点开信息一看,发现对方给他转了二十个星币,正好够买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的营养液。
祁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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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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