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记》的男主,也就是那个少年,名叫小石头,前期好奇,善良,顽皮,有一些反抗精神,但看到后面,尤其是组团上九重天捣毁北仙泉时,真是恣意傲然,斗气全开。
面对掌管仙泉,大骂他们犯了永世不得超生之罪的“北天司酒官”,小石头一句质问,就让他没了电。
他问,喝不上甜丹酒,北天帝还能不能活?
北天帝自然不靠这口酒活着,不过是喜欢甜丹酒罢了。可司酒官不能答,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北天帝的大不敬了,无论回答能或者不能,都是犯了天规忌讳。
那好,答不上,这酒池也就别要了。
于是小石头每质问一句,手中那把火林里灼烧锻造了百年的炎铁锤,就要轮起来狠狠敲碎一块酒池壁。
质问到最后,甜丹酒池成为废墟。
冉霖看得热血澎湃,可脑中那个“小石头”的形象却怎么都没办法固定下来。时而是捣蛋少年,时而是凛然斗士,时而挺拔修长,时而虎背熊腰,反正变幻来变幻去,都没办法和自己画上等号。即便他强行用自己的形象去替换脑内的“小石头”,可两个人影总是贴合不到一起去,就像不带3眼镜去看的3电影,重影飘忽得厉害。
揣摩角色最重要的就是代入感,如果不能把自己代入进去,那怎么演的感觉都不对。
冉霖也知道,这才刚拿到剧本,不必操之过急,但知道不代表能克制住,往本子里套艺人形象简直是演员的本能。像小石头这个角色,在村子里天真好奇顽皮的部分,冉霖还能勉强往自己身上套套,一上了九重天,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大战四方的样子,这种战斗力指数倒适合顾杰……
不,如果是顾杰,他根本不会一句句去质问司酒官,八成就是朝弟兄们一挥手——废什么话,砸!
冉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位伙伴。
可能是前阵子夏新然解散群之后,他一直有点挂心顾杰的反应,但顾杰那边好像一直也没什么反应,于是这个事情就一直悬在那里,时不时就会窜出来,让人惦记。
事情就是这样,不想也就不想了,一想,尤其没有其他事情来打断,就忍不住想弄个究竟。尤其脑内的“顾杰版”小石头挥之不去,群架打得正嗨呢。
冉霖索性放下剧本,给夏新然发信息——【忙呢?】妙书斋
石沉大海。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夏美人很忙。
冉霖索性拿着手机回到卧室,躺进床里,想着小憩片刻,放松一下长时间看剧本造成的神经紧绷,顺带着再等等回信。
不料一憩,就睡着了。
七月初的下午三点半,阳光正烈,可卧室开着26的空调,清爽宜人。冉霖做了个回顾历史的梦,梦中时光退到漂流记,三亚那期,他们在陆以尧的别墅里给夏新然过生日。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场景别无二致,完美还原,直到……摄制组提前收工。
还没开始真心话大冒险,节目组就都撤了,只剩下他们五个,转着酒瓶玩游戏。后来转到陆以尧。张北辰向他提问,你和冉霖是什么关系”。陆以尧拒绝回答,选择大冒险。于是张北辰提出的大冒险是——陆以尧和冉霖一起在衣柜里面待十五分钟。
梦中的冉霖好像是蹦蹦哒哒就跟着去了,于是当衣柜门关上,幽暗封闭的空间里,无数挂着的衣服中间,两个人紧挨着,呼吸交织着呼吸,气温逐渐升高。
终于,陆以尧忍不住,开始解他的扣子。冉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完全是默许的状态。哪知道解到一半,陆以尧的手机忽然响了——
叮咚。
冉霖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你微信响了。
陆以尧说这时候了谁还管微信,你只需要看着我,别分心。
冉霖想听他的,可——
叮咚。
叮咚。
叮咚。
叮咚。
微信的提示音好似催命符,就在耳边……呃?
冉霖艰难睁开眼,茫然了几秒,思绪渐渐清明——他就知道那么美的独处机会一定是做梦!
睡眼惺忪地在枕头边摸了两下,总算摸到手机,冉霖举起来,打个哈欠,总算看清了屏幕——
夏新然——【忙完了。】
夏新然——【正好想找人聊天呢[哈哈]】
夏新然——【?】
夏新然——【你最近不是没通告吗?哈喽?】
夏新然——【敲一下门就跑的都不是人![抓狂][抓狂][抓狂]】
冉霖相信,他要是再不回,这人能甩电话过来。
因为前一天他才和夏新然说完,自己这阵子都宅在家里。
冉霖——【来了,刚才睡着了。】
夏新然——【太幸福了吧……】
冉霖——【我倒希望工作能忙起来[允悲]】
夏新然——【我刚才录了一个超级无聊的节目,真的,我觉得神一样的后期也救不了,尴尬疯了。】
冉霖——【[摸摸头]】
夏新然——【找我什么事?】
冉霖——【你解散微信群之后顾杰那边一直没反应吗?】
夏新然——【有啊,我让他自己悟,他很快就猜出来是张北辰截胡你的事了。】
冉霖——【……】
夏新然——【呃,我好像没和你说?】
冉霖——【是的!】
夏新然——【最近实在忙得有点晕头转向了[害羞][害羞]】
冉霖看着那两个害羞的红脸蛋,已经摸出套路了,夏新然这位伙伴,只要一卖萌,那就是心虚了。
夏新然——【干脆这样得了,找时间咱们三个出来吃顿饭,当面聚聚。】
冉霖没想到夏新然会这么提议,直觉问——【你俩有空吗?】
夏新然——【顾杰那边没问题,他最近把能推的工作都推了,就准备何导那个片子呢,所以只要我这边能腾出来时间就行。】
冉霖——【那敢问夏大明星能腾出来时间吗?】
夏新然——【和你们见面,毁约也得来[摊手]】
冉霖——【应该把这句话截图给你经纪人。】
夏新然——【……】
夏新然——【行了,定好时间地点告诉你。等我消息。】
冉霖“”的表情还没发出去,微信里就弹出了陆以尧的视频邀请,吓了他一跳,连忙接通,屏幕上很快出现一张帅气的脸,看背景,应该是酒店房间。
可现在才下午四点半。
“收到剧本了?”陆以尧一看见他,眼里就带上笑意,声音低缓柔和下来。
“嗯,中午希姐送过来的。”冉霖翻了个身,仰躺变成了侧躺,手机也不举着了,而是随着胳膊一起落到床上——躺倒的手机照着躺倒的人,倒也和谐。
因一侧脸颊紧贴枕头,把冉霖的嘴挤得有点嘟,陆以尧烦躁了一下午的心情,拨云见日。
他有点理解冉霖每次非要亲两口屏幕的冲动了,他现在也想亲。
冉霖却没他的惬意,直接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现在就收工回酒店了?”
陆以尧原本连视频过来是想关心一下冉霖收到的剧本,结果没想到自己倒成了被关心那个,有点后悔视频发早了,应该等到天黑以后呢。
“别想着含糊过去,”冉霖看着陆以尧欲言又止的样,就知道有事,“到底怎么了,不顺利?”
陆以尧放弃抵抗,从实招来:“表演难度比我想象中大,导演对我的状态不满意,临时先拍其他人的戏,让我回来休息休息,找找感觉。”
冉霖不喜欢陆以尧无奈的模样,他觉得对方只适合成竹在胸,迎风傲立。
所以这会儿,比自己找不到感觉还纠结。
按照时间计算,陆以尧昨天才飞到厦门进组,最多参加个开机仪式和造型定妆,今天应该才是正式拍摄的第一天。
第一天找不到感觉太正常了,何况陆以尧演的还不是普通角色,而是患有人格分裂的男人。
《裂月》,这就是陆以尧正在拍的电影。但和常见的人格分裂电影的切入点不同,这个片子既没打算猎奇,也没打算罪案凶杀,就是用很现实很平常的视角,以尊重的态度,去还原真实的人格分裂患者,以及他们和家人还有社会的关系。
选取的都是真实案例,有的患者最终痊愈,回归社会,有的患者终身自己同自己斗争,还有的,像陆以尧饰演的男主,在艺术领域有非凡的天分,可情绪上的敏感还有来自家庭和自身的压力,最终导致他不稳定的精神世界崩塌,分裂出了另外两个人格。
导演是惯于拍摄特殊群体的辛子海,辛导,他的电影通常都有极深的人文关怀,但他对演员的要求,通常也很高。只不过他的电影总是叫好不叫座,所以有时候难免还是要向资方妥协一点。
之前闲聊的时候,陆以尧就提过,说辛子海选他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按照导演的设想,这个角色必须要“拥有老戏骨演技的年轻演员”来演,这样的演员不是没有,但大部分人气和知名度都不够高。而资方要赚钱,要票房盈利,所以提出必须要用带着人气和流量的明星来演。而他算是所有备选里,人气和演技的分数相对比较均衡的,辛子海只能咬牙选了他。
至于姚红帮他接下这个本子,是希望这部电影能让他彻底华丽转身,以后再提起陆以尧,就是板上钉钉的演技派,再不会有人说他只是运气好,挑中了好剧本。
“导演有具体说怎么个感觉不对法吗?”冉霖忽然问。
陆以尧本来就被冉霖勾得又想起了导演一遍遍的卡,被这么一问,都不用迟疑,脱口而出:“演得太用力,太狰狞,不像人格分裂,像躁狂症。”
冉霖也没演过这样的特殊角色:“那你怎么想?”
“我能理解他的意图,但真的不容易把握,”陆以尧已经吃透了剧本,却还是吃不透感觉,“我需要演出三种截然不同的人格,都是一张脸,一身衣服,瞬间切换,所有戏都在脸上,不用力根本无法区分。”
冉霖仔细回忆自己看过的经典精神分裂电影,尝试着提议道:“你要不要给每个人格都设计一点独有的小动作?就很细微的那种,像指尖轻轻扣桌子,或者用水杯喝水的时候要不要翘小指,再或者摸鼻子,用手指卷着一绺头发……”
“被导演骂了。”
“嗯?”
“我们心有灵犀,所以我已经试过了,加了个摸手指的动作,然后就被导演说了,太刻意。”
“……”
视频两端都安静下来。
冉霖听着空调的风声,有点尴尬。
陆以尧乐了,轻声道:“别替我操心了,晚上我再自己想想。”
“如果是我……”冉霖似想到什么,再次开口,“人格切换的时候,衣服也会换。”
陆以尧:“嗯?”
冉霖把手机稍稍拿近一点,认真道:“虽然客观上,你在人格切换的时候,没有换造型,但对于那个人格来说,他在苏醒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已经焕然一新了,所以如果是我来演,我会默认我的整体造型都已经换了一遍,只把这个人格当个新角色来演,不考虑他和其他人格的关系,也不考虑有多少共同点,有多少区分点。这么一来,表演就会放松,如果总惦记着怎么才能演出不同,那不自觉的,表演就会用力。”
陆以尧不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冉霖说完,才觉出自己好像话太多了,再看陆以尧,就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仅供参考。”
“你要是能来探我的班就好了。”陆以尧声音里满是向往。
冉霖心里有点甜蜜,又有点酸。
他当然想去,但他们都知道,这样不行。
“我的精神与你同在,”冉霖调皮道,“你如果想我了,就抬头往半空中看。”
陆以尧正脑补浪漫探班呢,就被恋人一句话带到了惊悚片场:“要是能看见才可怕吧!”
冉霖乐不可支,刚想再补两句,陆以尧却比他先一步道:“好了,说完我,该说说你了。影版剧本究竟怎么样?”
“很带感,”一提这个,冉霖就兴奋起来,不过说完,那兴奋劲又退了,“就是角色还需要揣摩一阵。”
陆以尧囧,忽然觉得他俩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劝别人,只能无奈道:“任何一个新角色想进入情绪,都需要时间。”
冉霖叹口气:“我这个和你那个还不一样,你是演法问题,属于技术流,我是角色和自身的感觉差太远,属于意识流。”
陆以尧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最开始方闲也和你的性格差很远。”
“那也没有这一次……”冉霖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陆以尧话中的用词,疑惑道,“最开始?”
陆以尧点头:“嗯,最开始。”
冉霖歪头,不解皱眉,从头到尾方闲都是那个方闲,甚至后期有一段的性格还要更极端,没道理反而是前面的性格和自身相差更远吧……
“方闲没变,变的是你。”陆以尧的目光仿佛能看穿冉霖的心思,“你没发现演完《落花一剑》,你的性格里的多了一些方闲的特质吗?”
冉霖困惑:“比如?”
陆以尧张口就来:“自信,潇洒,偶尔还有点张扬,但因为你自身的性格原因,你的张扬比方闲的张扬更有分寸,也更可爱。”
冉霖:“……”
陆以尧莫名其妙看着忽然黑下的屏幕:“怎么了?”
电话那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把摄像头捂住了。”
陆以尧:“为什么?”
冉霖:“冷静一下。”
陆以尧:“……”
终于等到脸上的热度退去,再不像煮熟的番茄,冉霖才悄悄把指肚从前置摄像头上移开,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耐心等待的恋人,问:“好的恋爱是不是应该让双方在相处中,彼此促进,共同进步?”
陆以尧思索几秒,觉得这话没毛病:“对。”
冉霖点点头,贴在枕头上的侧脸随着动作摩擦出沙沙声。
陆以尧正不由自主羡慕那个枕头呢,就看见冉霖无奈道:“那你总这么夸我,我怎么进步?”
陆以尧:“我没夸,我说的是实话。”
冉霖:“……”
陆以尧:“要不你就乐出来吧,忍这么辛苦,我看着心疼。”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看着再次黑下的屏幕,陆以尧满心委屈。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能说了,天理何在!
可一想到黑屏之前冉霖红彤彤的脸,他又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并且坚定了以后继续实话实说的恋爱方针。
不过调戏归调戏,陆以尧总还记着正事呢,感觉黑屏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温柔朝对面呼唤:“那位藏起来的朋友,还聊不聊《凛冬记》了?”
一提本子,冉霖立刻切回工作模式,重新出现在屏幕上,眉头轻蹙,语气里是毫无震慑力的威胁:“从现在开始,不许打岔。”
陆以尧迅雷不及掩耳凑过去亲了一下屏幕上的小嘴,神清气爽,心满意足:“保证配合。”
冉霖白他一眼,当然白得也不是很真心实意,末了从头到尾讲了一下这个故事。
陆以尧自然没时间去看《凛冬记》这样的小说,但听冉霖讲完剧本,倒觉得似乎还可以,而且关于冉霖说的角色问题,他也认为还好:“小石头机灵调皮,和你挺像的。”
冉霖瞥他:“我很乖的,好吗。”
陆以尧莞尔:“那你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充分。”
冉霖:“……要不你还是继续夸我吧。”
陆以尧:“不行,你说要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冉霖竟无言以对。
陆以尧不再逗他,收敛玩笑,认真想了想冉霖之前说过的话,大概明白了:“后期的小石头确实谁也拦不住,这样的角色,演员必须要够野。”
“是啊,”冉霖头疼的就是这个,“带着一帮小伙伴去九重天打砸抢,斗气全开,爱谁谁。”
“你和人打过架吗?”陆以尧忽然问。
冉霖愣住,仔细想想,问:“幼儿园的算吗?”
陆以尧没回答,但脸上分明写着“你是不是在逗我”。
冉霖扁扁嘴,摇头。
“吵架呢?”陆以尧退而求其次。
冉霖真的快把记忆长河舀干了,最后还是无奈摇头。
陆以尧确认了,自己恋人绝对是和平主义者。
“但是未来也许会吵。”冉霖忽然低声道,带着点苦笑。
陆以尧心里忽然闷了下,想也不想就立刻问:“什么意思?”
冉霖怔了下,眼里似闪过一丝后悔,嘴上已经道:“先不说这些啦,继续聊小石头。”
“我有一晚上的时间和你聊,”陆以尧沉下声音,定定看着他,“所以,我想听刚才那个。”
陆以尧有时候很好说话,亲一口,就能把他带偏。
但有时候又很不好说话,但凡他认定的,必要讲清楚,聊明白,不弄得水落石出,能咬定青山不放松到地老天荒。
沉吟片刻,冉霖抬眼,破坏气氛就破坏气氛吧,有些事情不说不代表不存在,迟早都得面对:“我还没跟家里出柜,所以未来怎么想,都难免一战。”
果然,陆以尧沉默下来。
安静的气氛让冉霖有点不自在,半埋怨半后悔地咕哝:“我就说先不聊吧,你非问。”
“我也没跟家里出柜。”陆以尧忽然说。
“我当然知道,”冉霖等半天等来这个,哭笑不得,“你以前又没喜欢过男的。”
“所以正好,”陆以尧露出整齐白牙,“到时候我先陪你战斗,你再陪我战斗。”
冉霖:“为什么是你先陪我?”
陆以尧:“我家的战况可能会更激烈。”
冉霖:“会有……多激烈?”
陆以尧:“无法预估。”
冉霖:“……确定我们要继续谈下去?”
陆以尧:“当然,我还什么都没吃着呢。”
冉霖:“……你的追求就不能光明伟岸一点吗!”
陆以尧笑盈盈地看他,不疾不徐道:“有位哲学家说过,爱情的光明面是秀给别人看的,庸俗面是留给自己享受的。”
冉霖凑近屏幕,紧盯他眼睛:“这位哲学家是不是姓陆?”
陆以尧感慨轻叹,似无比自豪:“我怎么就在茫茫人海里挑中一个这么聪明好看的人呢。”
冉霖:“……”
当一个人豁出去往死了夸你,那是真的无敌。
冉霖在心里插上小白旗,投降。
屏幕上的笑容阳光灿烂,闪烁着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全都行的大无畏光芒。
冉霖静静看着,忽地,觉得好像出柜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其实自从知道自己喜欢男生开始,要不要和家里人坦白,怎么去和家里人坦白,都是压在冉霖心里的一块石头。他想去搬,可搬这块石头真的太辛苦了,只有他一个人,既没有足够的冲动,也没有足够的力量。
所以他选择性遗忘,假装根本没有那么一块石头。
直到和陆以尧在一起,那想要把石头搬开的心情,才又一点点重新冒头。
虽然未必现在就动手,但好像,已经可以坦然提上日程了。
被冉霖看着的时候,陆以尧也在看对方。他以前总听霍云滔说,两个人真正喜欢,就是在一起聊什么都能聊很久,但如果什么都不聊呢,光彼此看着,或者各做各的事情,也不别扭,只会觉得舒服自在。
他发现霍云滔说的都是真相。
他和冉霖聊演戏聊角色,聊得跟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似的那么热络,聊感情聊未来,又会聊出无限憧憬和展望,而现在什么都不聊,只安静待着,又会觉得心里特别平和舒坦。
安宁的氛围总是会让人不自觉想一些过往的事。甚至有些原本已经被模糊遗忘的细节,碎片,会蓦地又清晰起来。
静谧中,陆以尧忽然问:“你知道那时候在机场,记者还没认出你,我跟你合影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冉霖有片刻的茫然,眨眨眼定了定神,才开始思考:“赶紧照完赶紧走?”
陆以尧摇头。
冉霖想不出来了,一眨不眨看着他,洗耳恭听。
陆以尧浅浅勾起嘴角,轻声呢喃:“这个小朋友还怪好看的。”
……
一个视频粥煲了两个小时,等到结束通话,冉霖胳膊都酸了。
但莫名地,就浑身充满干劲。
他不知道另一端的陆以尧也是。
于是这个晚上,分处于北京和厦门的两个交往中的男艺人,捧着各自剧本,下苦功夫啃,大有不疯魔不成活的架势。
——最棒的爱情,就是我们一起变成更好的自己。
……
半个月悄然而过,陆以尧那边渐入佳境,冉霖这边则终于要去试戏了。
七月中旬的北京热得像要下火,但试戏现场的空调开得很猛,冉霖跟着王希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觉得迎面一阵冷风。
现场没有其他演员,冉霖不能确定是和自己错开了时间,还是今天只试他一个。
导演姓黄,四十来岁,这几年一直操刀魔幻商业大片,但本人却很朴素,穿着恤和短裤,戴着眼镜,微胖,看起来和蔼慈祥。
坐在他旁边的冉霖不认识,也是四十岁左右,比导演年轻但年轻不了一两岁,穿着衫和休闲裤,相比导演,更商务范一点,推测应该是制片人——毕竟陆以尧已经提前从彭京与那打听来了消息,所以说有内线什么的,果然还是有点爽。
“黄导,李总。”王希显然两个都熟,一进门便立刻上前热络寒暄。
两人起身,对王希都挺客气,尤其李总,春风满面,握着王希的手就是一顿夸,夸完王希夸冉霖。
从李制片人身上,冉霖大概就能看出那位钦点自己的高层是个什么态度了。
有机会能见一下就好了,冉霖不无向往地想,八成是个方闲真爱粉,要能见上一面聊得投缘,没准直接圈成冉霖铁粉。
大约五六分钟之后,试戏终于开始,一共三场,分别是——小石头向村民揭露大仙庙真相;小石头抱着受伤的“铃铛”落下出生以来的第一滴泪,泪水则治愈了铃铛的伤口;小石头怒骂北天帝。
三场戏的台词冉霖已经滚瓜烂熟,情绪也反复在家里对着镜子排练过,所以径自走到中间空地,深吸口气,慢慢呼出,开演!
二十几岁的俊秀青年,却在冉霖的台词和肢体动作下,呈现出很自然的少年感,那种初窥真相的不可置信,言辞凿凿的情真意切,还有被人质疑后的焦急委屈,情绪准确,层次清晰。
“……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
随着这句台词落下,第一场戏,结束。
冉霖脸上的愤懑委屈渐渐消失,抬头去看导演和制片人,目光里带着不太确定的询问。
几乎是在视线相遇的一瞬,制片人就赞许似的点点头,冉霖心里一热,第一次有了一种资方是自己人的感觉。
相比之下,黄导则有些深藏不露,冉霖看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反馈,只目光深沉,仿佛根本没接收到冉霖的视线,而是在琢磨其他问题。
虽然话语权在制片人,但面上,总还是要尊重一下导演的专业性,所以黄导不发话,制片人也不好说什么。
就在场面几乎要冷下来的时候,黄导终于开口:“下一场。”
冉霖如释重负。
第二场是小石头和抱着受伤的“铃铛”落一滴泪。铃铛是小石头的宠物玩伴,在剧本设定中,是一只带着翅膀的幻想中的小动物,幼时被小石头所救,之后就跟着他一起生活了。所以这一角色实际上最终是由电脑特效团队来做,演戏时肯定是没有这么一个小机灵鬼的。
随着导演说“下一场”,冉霖立刻单膝跪地,曲起臂弯,做出抱着铃铛小小身体的姿势,正抿住嘴唇,皱眉酝酿感情,忽听导演道:“用这个。”
冉霖下意识抬头,就见导演桌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绿色的卡通青蛙公仔。
“剧本里你和铃铛有很多对手戏,”导演耐心解释,“你不能永远抱着或者拿着空气演,有实物和无实物的表演,在细微处还是有区别的,而且眼神也容易找不到焦点,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你必须对着这样的公仔演。”
冉霖在拍摄《落花一剑》的时候有一些绿幕戏,但大多是为了后期处理环境,或者制作一些飞镖暗器等特效,该和谁演对手戏还是和谁演对手戏,没有遇见这种需要对着公仔的情况,所以在家里排练的时候,他也没往这方面想。
但他知道黄导说的没错,未来进了绿棚,可能不只是铃铛,很多需要后期做的宝物道具什么的,也是要对着截然不同的东西演。
思及此,冉霖不再犹豫,上前拿起公仔,回到空地中间,依旧单膝跪地,温柔抱住翠绿色的青蛙公仔,假装它是自己受伤的宠物伙伴……
呃,对着那一对凸出的大眼睛真的很难哭出来啊!
房间里鸦雀无声,王希的心里不自觉紧张起来。冉霖已经抱着小绿青蛙半蹲半跪在那里两三分钟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既无情绪,也无台词,一直酝酿,表演从未开始。
王希没好气瞟黄导一眼,心说你行你来啊,你试着抱一个绿青蛙看能不能哭出来。
黄导没接收到经纪人的目光,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冉霖身上,如果一个公仔就让这位年轻演员方寸大乱,情绪全无,那他真的需要再和资方好好研究研究了。
内定不是不行,但也不能胡来,除非资方不想要票房。
试戏场地中间,一直低头看“绿铃铛”的冉霖,眼睛都睁得酸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说不定比怀中的铃铛还绿。
眼泪没出,汗却出了,在瑟瑟空调冷风的房间里。
陆老师,冉霖在心里轻轻呼唤,借你一用。
缓缓眨一下眼,酸痛纾解的同时,视野里的绿青蛙就慢慢变成了陆以尧的脸,那张时不时就贴近镜头,用整张脸充满手机屏,连头发丝都看不见的,恋人的脸。
如果不是铃铛帮他挡住伤害,而是陆以尧因为种种原因要和他分手……
“铃铛!”
声嘶力竭的呐喊突如其来,吓了王希一跳,但又不会觉得好笑,因为那声音里的痛楚太明显了,听得人心碎。
一声呐喊后,冉霖的声音又软下来,极致的哀伤,哽咽的温柔。
说的什么台词已经进不到王希耳朵里了,她只觉得心里随着冉霖的情绪发酸,酸楚到看着那个绿色青蛙公仔也不会觉得滑稽,仿佛它真的有生命……
“别离开我。”
说着这句话的冉霖缓缓抬头,一滴清泪,顺颊而下。
……
远在千公里外鼓浪屿上的陆老师,忽然打了个寒颤。
刚拍完一场戏,正坐在藤椅上休息的他抬头看半空中,竟真好像看见了恋人飘荡的身影。
陆以尧怀疑自己相思成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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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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