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书斋>其它小说>雅西传>第23章 醉东风:新帝夜宴
  四月十五,新帝呼兰桓在宫中设宴。

  雅西三君,七军统领,六司首座,西东六部衔令人并刑典六卿,七军首将,外加皇亲文臣若干,整个麟衍殿坐得满满当当。

  宫云息坐在东陵君位上,朝着六司那里看了许久,才等到琥珀犀把头抬起来。

  她端起酒盏遥遥相敬,对面人也拿着酒杯冲她抬一抬,一仰头饮了。复而又斟又饮,再斟再饮,未再抬头。

  自她这位哥哥去为母亲玉玲珑守棺,就只在璧罗山和东山之间周转,十年间与她相见不过三五面。宫府里他的院子虽每日有人打扫,可没人住着终究失了生机,连草木都显出些荒败之色。

  即是他酗酒渐凶这件事,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琥珀犀原先从不沾酒,还总恼她是介没出息的醉鬼,而今彻底变了性情。

  她对面的坐席,坐着两个人。一位是七军统领,杨荆杨将军。另一位,身着清霜缎袍,手里打把玄底碧丝孔雀翎折扇的,就该是新任春陵君澹台槿。

  果不其然,年轻男子瞧见她转过头来,端起酒杯抬手一敬,

  “澹台槿,见过东陵君。”

  她回之一盏,

  “见过春陵君。”

  宴会未开始,阶下已有舞姬流转,丝竹管弦之声绕梁而上,泠泠动人。

  无论何种聚会宴席,颜青平一向迟来,酉时三刻才堪堪进殿。

  他今日换了件水绿底儿荼白刺绣的锦丝袍子,鎏着金丝,显出十二分精致,甫一进门就听见珠玉相撞的清脆声响。

  人还未坐定,又悄悄把自己的座位朝旁边人挪了挪。

  “我刚去你府上,给你送了样好东西。春和先收着了,你回去之后别忘了跟她讨。”

  “什么东西?”

  “匾。”

  戌时准点儿,乐师们停下手中乐器,舞姬也收了水蛇一样的腰肢,恭恭敬敬立在一旁。新帝呼兰桓一身玄金袍服,冠嵌血玉,沉着步子走进殿内。他身后跟着位红衣银冠的姑娘,乃杨修盈之女杨清越,据说下个月初立后大典,便是要封她做皇后。

  新帝登基,夜宴朝亲,正是喜庆时候,可就在这喜庆的时候,却出了件不大喜庆的事。

  宫乐坊的鹅毛天仙舞刚跳到一半,白花花的鹅毛还飘摇在大殿里,就听见殿外侍卫通禀之声,殿门打开,先是冲进一个小太监跪倒在外殿,身子抖得像筛糠,说话也颤音,半天听不清楚。紧接着又有侍卫押进来三个宫女,衣不蔽体,也发着抖跟见了鬼似的。

  待内殿的舞女让出一条道,殿内也重新安静下来,才有两个侍卫头子,架着一个人进了外殿,东六部衔令人上御前回禀,说是捉住了婢女失踪案的主谋。

  婢女失踪这件事,宫云息他们在宫外是听说了的。m.miaoshuzhai.net

  先帝去世不久,几个太妃的宫里开始有年轻的宫女失踪,前前后后拢共十五个。彼时正值朝廷新旧交替,事务繁杂,刑典六卿查了十多日,把花园水井后山小树林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消息。宫里面好一通惊慌失措,甚至出了风言风语说是什么先帝去了阴间太寂寞,特地召些年轻漂亮的去伺候。

  想不到,新的东六部衔令人一上任,就破了这么个大案,真给他们春陵君壮脸。

  “回陛下,今晚禁军按例巡查,在重明湖附近遇见这三个宫女,说是从犯人手里逃出来的。下官刚才核实过,恰是宁太妃宫里前些天失踪的那三个。”

  “犯人是在哪儿抓住的?”

  “属下从这三个宫女口中得知她们被关押的地方,便立即带兵去搜,正好撞见犯人在掩埋尸体。那地方……”

  东六部衔令人明显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

  “是重明湖中的湖心岛。”

  湖心岛。

  “你们方才带兵到岛上时,他正在掩埋尸体?”

  “回春陵君,当时犯人正在把尸体从地窖里往花园运,花园里有挖好的坑,还未真正开始掩埋。一共十二具尸首,属下皆已从湖心岛带回。”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尸体已交由殓检司详查,死因倒是明显,十二具尸体七零八落,血肉模糊,像是被猛兽啃食。”

  东六部衔令人这话说的有意思,偌大皇宫里除了太妃们养的猫儿雀儿,哪有什么猛兽?

  最猛的兽,恐怕就是人了。

  上首的呼兰桓听了这话,愠怒道,

  “能在这皇宫里藏十五个人,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本事?抬起头来!”

  那犯人像是在泥潭里滚过,发髻散乱,面容模糊,衣服上斑斑块块全是染了血的黑泥,连本来的颜色也看不清。

  旁边侍卫看他不应,一脚把他踢跪在地上,扳起他的下巴让他瞧着圣上。

  蓬乱灰发下露出一双无神浊目。

  旁的人不知道他是谁也就罢了。这张脸,这双眼睛,她却不会不认得。

  宫云息从坐席上起身,碧蓝银丝的衣摆垂落于地。她理好衣袖,行至被侍卫擒住的犯人身前,拱手俯身深拘一礼,道,

  “东陵君,参见渊王爷。”

  几在同时,颜青平也已立于人前行礼,

  “延陵君,参见渊王爷。”

  话音方落,周身的宫女太监扑扑通通跪倒一大片,席位上的大小朝臣也坐不住,皆起身瞧着此处动静。

  东六部衔令人抓回来的犯人,竟是前朝太子呼兰渊。

  呼兰渊是先帝长子,勤学好问,政理通透,人又俊朗端厚,颇得先帝器重。自十二岁封太子,二十一年政途顺遂,他为新帝,本是朝中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

  即便先前几年,四皇子战死,六皇子早夭,三皇子与五皇子越发不中用,先帝因着太子稳妥的缘故,也一直未发愁过皇嗣之事。

  可三年前一桩血案,却把一切都毁了。

  三年前,七月初六。宁妃宫里一个叫阿樱的宫女,因遭呼兰渊折辱,服毒自杀。

  先帝本打算将这桩事情压下来,私底下斥责一番就罢,可阿樱入棺前夜,呼兰渊不听拦阻,擅自去御栏监见那丫头的尸首。待清晨再回东宫之时,已是浑身污血,胡言乱语的疯人一个。

  即便伽南司首座北细辛亲临,也无计可施。先帝下旨将他禁足于重明湖湖心岛,无令不得擅出。

  听说那个叫阿樱的宫女,最后是按太子侍妾的位分下的葬,入棺的时候尸体血肉模糊,如遭啃食,十分可怖。

  此时,听闻消息的宁太妃和掌事的宋嬷嬷一行也赶至麟衍殿,一直坐在侧席的杨修盈出列立于阶前,拱手禀道,

  “皇上,宫人失踪一案至今已历月余,性质恶劣,宫中人人自危。如今终将罪魁祸首抓捕归案。臣以为,应当即日落罪问斩,以示陛下严明。”

  此话一出,几位朝臣拱手附议。

  “陛下,”宫云息护在呼兰渊身前,朝上首的桓帝道,

  “事关重大,还请陛下下旨详查。”

  “东陵君当知,天家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之案众目睽睽,人证物证俱全,饶是太子也罪无可恕。更何况,我瞧这里跪着的,不过一个泥窝里爬出来的疯子。东陵君身为三君之首,却硬要为他辩罪吗?”

  “杨将军这话,倒叫本君惶恐。渊王爷幽居湖心岛不过三年,怎么,杨将军不认得了?”

  杨修盈毕竟年岁老迈不比当年,此时闻言一怔,竟未能及时驳斥回去。

  “此案隶属东六部管辖,春陵君作何看法?”

  呼兰桓转过身问向一旁的澹台槿。

  被点名的还没什么反应,倒是阶下众人齐刷刷抬头紧盯着他。

  这位新任春陵君,继位之前从没人见过,既不知他是澹台家哪支旁系谁之长子,也不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能拼得过嫡亲的澹台季。

  至于此时他是什么心思,打算跟谁站在一边,又会如何回皇帝的话,就更没人猜得到。

  “陛下,臣这位衔令人邀功心切,把我平时教给他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让陛下见笑了。缉凶抓人,审案治罪,确是我东六部的规程。可如今人证未审,物证未验,何来定罪之说?”

  澹台槿的声音沉静,说话时脸上总带清浅笑意,书卷气萦绕周身,这样一位春陵君,查案治罪的样子很好想象,可追凶杀人时是什么模样,还真是想象不出。

  “此案至今,疑点颇多,证据疲薄。容臣冒犯,虽说天家犯法当比庶民,但渊王爷毕竟是陛下长兄,案子放一放不妨事,如若今日决断有失,让陛下落得弑兄之名,而做碍于朝堂政事,恐怕得不偿失。”

  此言说罢,阶下蓄着劲儿准备互掐的两拨人陷入沉默。

  拿弑兄之过威胁皇帝,小伙子还真是敢说。可既然说了,杨修盈一干人等也就不好再辩,不然就是逼着皇帝杀亲。

  这位春陵君虽从未见过,今日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宫云息抬头看着阶上之人,默默在心中记下一笔。

  “诸卿所言皆有道理,”

  呼兰桓沉声道,“今日之案就交由东六部,由春陵君详审之后再做定夺。只是湖心岛不宜再居,这几日,就请皇长兄先屈居文成殿吧。”

  直至夜宴结束,在座众人都无心再赏歌舞,而是时刻瞧着阶上那位。呼兰渊坐在新加的坐席上,左手捏着金玉酒盏,右手抓着两块核桃松饼,毫不在意各处投来的灼灼目光,聚精会神地看着殿下的舞姬们,痴痴癫癫地笑。

  口水流到衣襟上,洇出一片湿渍。

  晚宴挨到戌时将尽,麟衍殿外面是一片花园,宾客散尽后,黑黢黢静悄悄一片。梨树开了许多,空气里浮动着清雅香气。

  呼兰渊吃点心入了迷,一直吵着不愿走,把几个盘子的糕点都包进怀里才作罢。

  瞧着两位侍婢一左一右掺着他离开,殿里一直陪着他的两位也起身准备回府。

  “我去偏殿取你的外袍,夜里风大,你就在这儿等着我。”

  “好。”

  待颜青平走后,宫云息思忖片刻,还是不大放心呼兰渊,起身跟了出去。

  也幸好她跟了出去。

  麟衍殿的侍卫都被带至总管那里领赏,花园里无人看管。而呼兰渊此刻,正抱着头缩在角落里,被那位掌事的宋嬷嬷揪着衣领。

  宋嬷嬷一反往日谨小慎微的模样,一双眼睛瞪得血红,

  “太子爷,我问你。你可还记得阿樱?十年前,阿樱只有十五岁,你逼她与你相好却被人撞见,你便拿了毒酒让她喝。她喝了!也死了!可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还要折辱她的尸身?她当年死的时候,一具身体七零八落的,浑身上下一块好肉都没有。你如今又造下这些孽债,还不肯承认吗?”

  她越说越激动,眼珠子仿佛要迸出血花来,

  “当年你贵为太子,阿樱不过区区婢女,我求告无门只得咽下。人道是天道好轮回,你得了疯病成了这般模样,如今又犯下滔天罪行,论谁家的理,你都该为我死掉的女儿偿命!”

  她说着突然站起身,伸手掐住了呼兰渊的脖子。

  “放肆!”

  宫云息将腰间佩刀九十九连鞘掷出,正中宋嬷嬷肩窝。宋嬷嬷吃痛,松开手倒在地上。

  宋嬷嬷趴在地上,冷眼瞧着赶至呼兰渊身边的宫云息,阴笑一声,从袖口摸出一把匕首。

  匕首极尖极利,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呵,东陵君?你也是一样!你们这些人都一个样!穿金子,戴元宝!吃人肉,喝人血!他的命是命,阿樱的命就不是命吗?死掉的十二个奴才就不是命吗?”

  她说着,看见宫云息正低头扶呼兰渊起来,又见着佩刀九十九躺在地上,便举起匕首朝她心口扑去,

  “你方才不杀我,就休怪我杀你!”

  然而只是须臾之间,斩风月就出了鞘,稳稳地架在宋嬷嬷的脖子上。

  “别再往前迈了,我这刀,不爱见血。”

  点点灯火伴着脚步声,兵戈声由远及近,那两个去搬救兵的侍婢终于回来,重新掺起了吓得不轻的呼兰渊。宋嬷嬷也交由侍卫押送下去。

  她本还有活路,如此一闹却是死路一条,倒也无甚顾虑,成了彻底的泼皮,被侍卫架着双肩押走时,还不忘指着宫云息的鼻尖骂道,

  “你今日罔顾情理,轻贱人命。来日死了身边亲近的人,必要比我心痛十倍!”

  颜青平拿着衣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宋嬷嬷早被拖得远了,花园里一片寂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怎么不在殿里等着,也不怕吹了冷风?”

  “还好,不觉得冷。”

  颜青平抬手,将黑锦的狐皮大氅披在她身上,又仔细系好颈前的缎带。

  宫云息没推拒,垂着眼睛看他的手。

  其实这个动作让她很不舒服,挨的太近,总想拔刀。

  可她记得在她拿斩风月以前,当是经常被他这样披衣服的,有时候裹在身上的分明就是他的衣袍,厚厚暖暖还带着香味儿,也没什么奇怪。

  她也记得,她第一次把他推开那次。他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站在斩风月闪着银光的刀尖后面,一双桃花眼瞧着她。

  没什么光,没什么兴味,那样好看一双眼睛,只剩下深深冷冷一潭枯水。

  所以她一直忍着,披衣服也没关系,系缎带也没关系,同乘一匹马也没关系。

  只要,别再看见那种眼神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月光被梨树的树枝割得零零碎碎的,落在一个人身上。夜里昏幽,面貌看不清楚,只隐隐觉得身姿俊逸,气质雅静。

  他朝着这边瞧了一会儿,也敛了敛衣袍,合上折扇,往远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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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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