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界碑北面,便是京师地界,南面,便是直隶地界。
“阿利,你带我到这里干什么?”侯龙波看着阿利,这时他才发现,今晚的阿利,实在有些过分严肃。
他明白,有些事情,该是到摊牌的时候了。
“你的两个老朋友要见你,就在这里见你。”阿利道,显然,他已经与这两个即将来到的人有了沟通。
很快,那两个人来了,却是两个侯龙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董卓和叶逍遥。
几个月不见,两人脸上又多了几分沧桑,这也难怪,在明知道三大帮派联军即将进攻的情况之下,任何人都会压力倍增。
“大哥,叶大哥!你们怎么来了?!”侯龙波笑着施礼道,阿利也向叶逍遥见礼。
“本来就是我写信请你回京师的,你有什么好奇怪的?”叶逍遥笑道:
“现在满江湖都知道,侯大侠纵横三晋,横扫黑龙寨,抱得美人归,还抽空去了趟大同,随随便便砍了北胡第一英雄脱脱的一条腿,你也真够忙的!”
“你又取笑我!”侯龙波大笑,道:“怎么,我看我大哥,今天不太高兴啊?”
他看着叶逍遥,指了指董卓,叶逍遥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董卓突然向侯龙波拱手,高声喊道:“在下一山阁特使董卓,参见双龙会侯龙波侯大哥!”
“兄长,你怎么如此说话?!”侯龙波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龙霸那个狗东西,竟然已经将他秘密加入双龙会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这个不讲信用的王八蛋!
马上,他便骂自己才是王八蛋,居然自作聪明让龙霸给自己保密,这样的狗贼也能信任,自己这心眼里面也不知装些什么,难道都是大便吗?!
侯龙波,你也太蠢了!
侯龙波此时心中杀心立起,只恨龙霸这东西不在现场,否则立刻会在他身上,戳出几十个眼来!!
“侯大侠客气了!你赏面子叫我一声兄长,我董卓实在受宠若惊!希望将来你们双龙会大军前往山东,灭亡我一山阁之时,你能对我董卓手下留情,留我一条狗命,我便念你的大恩了!”董卓依旧在耍二逼,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
侯龙波脸色铁青,苦笑道:“大哥,你我生死之交,你难道真的不懂我的心吗?!”
“难道消息有误,你没有加入双龙会吗?!”董卓喊道。
“不,我加入了!我不会骗你,永远都不会骗你!”侯龙波脸上虽没有什么,可是他的眼神里,已经满满都是痛苦。
阿利在一边看着,忽然发现侯龙波这眼神似曾相识,然后他便想起,在英雄会总舵附近的那片树林里,侯龙波盯着唐琳姐妹离去的背影时的眼神……
“
你有种,果然敢作敢当!”董卓已经气得脸色煞白,这位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铁汉子,此时眼神当中居然也有痛苦,他狠狠说道:“那你加入双龙会,就必然和我一山阁开战,到时你我兄弟必然兵戎相见,还有何话说?!”
他慢慢的走上前三步,离侯龙波也是三步距离,慢慢说道:“也罢,侯龙波!既然总归要打,晚打不如早打,今日我便与你大战一场,你我不死不休!”
侯龙波忽然举起了手,道:“不用打了,大哥!我是不会和你动手的,你和叶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更是我侯龙波知己兄弟!我的这条命,只要你们高兴,想拿就拿去吧!”
“你!”董卓语塞,而且这一秒钟之间,从小自负才能,练成奇功的他,竟然什么招数都想不起来,想打也打不成了!
“董卓,你冷静点!”叶逍遥拉住董卓,慢慢说道:“龙波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哼,他的苦衷我还不明白吗?不就是为了龙清影那个姑娘吗?!”董卓恨声道!
他和龙清影,可算是“老朋友”了,对这个“宅心仁厚”,特别懂得“照顾”人的小姑娘印象很深,几个月前的京郊大战,他几乎死于这个姑娘之手。妙书斋
“清影只是一个原因,而且不是主要原因。”侯龙波忽然不知怎么,脸上又恢复了他标志性的微笑,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勉从虎穴暂栖身!两位大哥,我加入双龙会,自然另有目的。”
“龙波,你的目的我老董自然知道!!你这样一说话,便更让我生气!你既然已经加入双龙会,便应该该按照江湖规矩,效忠于龙霸。如果像你说的,脚踩两只船,甚至窝里反要干掉龙头老大,那便是江湖第一大忌,欺师灭祖,犯上作乱,那岂不坏了江湖规矩,忠心义气何在,江湖道义何在?!”董卓义愤填膺,开始给侯龙波讲大道理了。
侯龙波不等他说完,忽然大笑道:“想不到一向放浪形骸,视俗礼为虚文的董大哥,竟然也这样拘禁于中,不能自拔!”
“你这是什么话?!我董卓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为臣纲的道理,要知道江湖行走,忠义两个字,怕是片刻也不能忘的!”董卓声色俱厉,和侯龙波辩论道。
“好个三纲五常,好个忠心义气!”侯龙波大笑道:“董大哥,我只问你一句话!”
“有什么话你直说!”董卓恨声道:“我看你能讲出什么歪理来?!”
侯龙波的火气也逐渐上来,声调也慢慢升高,朗声说道:“大哥,你说我加入双龙会,却又密谋推翻龙霸,便是不讲三纲五常,便是不讲忠义两个字,可是我想问你,我对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湖败类不讲忠义,难道错了吗?如果我错了,那么贵帮李阁主,千方
百计,联络四海之内的英雄豪杰,一心想要推翻当今皇帝,他的三纲五常,他的忠心义气,又在哪里?!!”
“你----你胡说八道!!”董卓勃然大怒,却只能瞪眼,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反驳侯龙波。
只因为侯龙波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一山阁几年以来,先是不惜牺牲精英也要救出太上皇,然后便是明里暗里与各大帮派无数次激烈的较量,损失惨重,也一心要将太上皇重新推上皇位。
这是谋逆的大罪,当然不符合三纲五常,忠心义气。
“董卓,你说不过他的!”忽听一个人朗声笑道,然后侯龙波,就看到一个中年人,神采奕奕,一身白衣,轻灵飘逸,走出树林。
他的腰杆如同标枪一般,笔直坚硬,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却不含半点杀气,侯龙波一见此人便就明白,这样的人,你可以杀死他,但绝不能征服他。
来人正是名震天下的一山阁主,李卓然。
侯龙波看着李卓然,这个三番五次被人拿来与自己对比的李卓然,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比传说中的,更加,更加什么呢?
与侯龙波的想象截然不同,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仿佛就是你身边的某一位邻居大叔。
他不会向你瞪眼,更不会阴险的笑,在他的眼神当中,你看不到半分威胁,半分杀气,却偏偏,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有勇气跟他对视。
侯龙波却能。
他的眼神足够锋利,他的胆子,却也实在不小,更可怕的是,他的心,已经足够冷酷。
“龙波,李阁主不远千里,亲自来见你,你好有面子!”叶逍遥笑道。
侯龙波和阿利便齐齐躬身,向李卓然施礼。
李卓然笑道:“二位少侠多礼了!李某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你们还对我这样大礼相待,李某真是感动不已。”
他又转向董卓,笑道:“董兄弟,刚才侯少侠把你气成那样,你居然还没有动手,可见你们两人确实兄弟情深,并非那些小人的势力之交!”
董卓冷笑道:“也不一定。也许只是因为侯少侠现在武功太高,董某不敢轻捋虎须罢了。”
李卓然大笑,道:“这话却是假话!天底下,还有你董卓怕的人吗?!”
董卓笑道:“有一个。”
李卓然脸上的笑容却立刻消失,肃然道:“不错,就是那个人。”
他说的是“那个人”,也就是说,这个人不是他,李卓然领袖手下,靠的是义气,而不是武力和威胁。
于是所有人都猜得出来,天下有资格让董卓害怕的人,会是哪个。
李卓然转向了侯龙波,笑道:“刚才侯少侠义愤填膺,说我李卓然大逆不道,你说的也的确有道理。从某种角度讲,我的所作所为,的确有违圣人之道。”
侯龙波微笑道:“适才狂言,侮辱尊驾,晚辈无礼了!”
“不必
如此。”李卓然笑道:“可是现在我如果告诉你,现在的皇帝,根本就是篡位而来,你又有如何说法呢?”
侯龙波耸然变色,道:“李阁主,这话不能乱说的!”
李卓然笑道:“我自然不会乱说,我只是要你自己来思考。侯少侠,你还记得数年之前,北胡大军攻击京师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尸山血海,生灵涂炭,又怎么会忘。”侯龙波沉声道。
“那我就要问你,为什么北胡大军能够穿透我方重重防线,直扑到京师城下呢?”李卓然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严肃。
“当然是因为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御驾亲征失利,全军覆没,我军数道防线里面无兵可用,自然形同虚设。”侯龙波道:“北胡大军遂长驱直入,直扑京师北门和西门。”
“说得好!”李卓然道:“看不出侯兄弟还深通兵法之道!那我们就要探讨下一个问题了:为什么太上皇大军,会全军覆没?侯兄弟,当时太上皇大军集中了我朝几乎所有的精锐部队,数量达四十万之多,而北胡大军总兵力不过十万余人,四十万打十万,居然会全军覆没,你不觉得奇怪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侯龙波似乎并不给李卓然面子,慢慢说道:“李阁主不要忘了,我军虽众,但兵力分散部署,而且北胡大军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机动能力,远远超过我方。对方探知我御营所在,以奇兵突然袭击,我军失去统一指挥,群龙无首,自然被敌军各个击破,所谓兵败如山倒,古往今来,官渡,赤壁,淝水,高粱河,莫不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
“很有见地!龙波,你刚才说到了两个要点,就是我军兵力分散部署,还有敌方探知我军御营所在。”李卓然看着侯龙波,慢慢说道:“我军因为兵力分散部署,四十万大军分布长达二百多里,营地竟多达三十余处。侯兄弟,现在我请你假设自己是北胡首领,你如何能从这二百多里的战线,三十多处营地当中,准确找到御营,然后快速机动,一击得手?”
“这个却也简单,皇帝御营,自然旌旗规制,与众军不同,探马得知之后,自然能够长途奔袭。”侯龙波道,他没有当过兵。自然凭自己的想象来分析。
“你错了!太上皇出京之前,时任兵部尚书的徐谦,曾经反复叮嘱太上皇,一定要隐蔽旌旗,将御营与众军营帐,都做成一般模样。”李卓然道:“时任兵部右侍郎柳承范,对,也就是你的贵岳丈,在大军出征之前,曾经反复检查,确保御营伪装,他是用兵行家,绝无差错。”
“这……”轮到侯龙波糊涂了,很多问题,他确实想不明白。
徐谦和柳承范的兵法造诣,他当然是服膺的,徐谦以弱胜强,打赢了京师保卫战,而黑
龙寨一战,不过是柳承范的小可之作,他的军事才能,是不能否认的。
当时两人联手强调这个问题,自然不会有大错,可偏偏,就是御营出了问题,被北胡人直接端了,皇帝被俘,包括几个宰相很多大将在内的数百文武官员惨死。
事后证明,除了皇帝,北胡人几乎不留任何被俘官员的活口,这,其实也很不正常,因为多一个官员,就多一个敲诈朝廷的筹码,为什么还要如此呢?
也许答案只有一个,便是,北胡人要隐瞒事情的真相,知道内幕的人,越少越好。
到底他们,在掩盖些什么呢?!
侯龙波想不出来,只能尴尬道:“李阁主,我不太懂行军打仗。”
他是从心底里佩服这位李卓然,觉得在他面前认输,没什么丢人的。
“你不用想的那么复杂,道理其实很简单。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从三十个鸡蛋里挑出有小鸡仔的那个,怕都很难,何况是从四十万大军当中,找到皇帝所在。”李卓然道:“兵者隐其形,是用兵第一要义,不用说太上皇自己熟读兵法,就是太上皇身边那么多良将谋士,又怎么会忘记提醒他呢?”
侯龙波的脸色,慢慢变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别人对付自己的办法,紧紧盯住李卓然的脸,仔细无比的观察着他脸上每一块肌肉的变化,每一次眼球转动的方向和嘴角的动作。
说谎精判断谎话,自然有一套。
李卓然没有说谎,这就是他的结论。
“还有,你刚才说探马得知,也有道理。只不过你忘了一点,”李卓然笑道:“你在大同关外大战脱脱之时,有没有发现他们的面貌与我们中土之人很不相同?试问当时遍地朝廷官军,警卫森严,多少巡哨官兵?北胡探马有何能耐,能够跑遍我军几十处营地,而不暴露?”
“他们可以收买中土之人,扮作我军,便可做到。”侯龙波脸上已经有了冷汗,却又不愿意立刻认输,说了这几句,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理由十分牵强,只听过朝廷收买北胡人做奸细的,哪听过倒过来的。
“好,就按你说得来,那么,口令呢?”李卓然道:“当时我军分为五军,便有五种口令。这些汉奸如何能同时知晓五种口令?”
侯龙波立刻不能回答,北胡人同时掌握朝廷官军五种口令的可能性为零,为了保密,五军的口令,都是由五军将领临时指定,外来的探子,根本无可能同时探知五种口令的对答方式。
“还有一点,当时交战地点并不是在关外大草原上,而是在大同到京师之间广阔的山地当中,你不要告诉我北胡骑兵在这种地形也能快速机动,一两个时辰之间,便能驰骋二百多里!”李卓然道:“那些地区你刚刚走过,道路现在都很难行。而当时更是连官道都残破不堪,所
谓山高路远坑深,又是在暗夜当中,一根火把都不能打,你告诉我,该怎么样行军,能保持如此的安静迅速?!”
阿利忽然插话道:“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李卓然看着阿利,眼中满满都是欣赏之色,笑道:“是什么?”
阿利道:“便是有人出卖了太上皇的御营位置,北胡的十余万大军,根本就不是长途奔袭而来,而是预先隐蔽埋伏到了御营附近山区,一到深夜,突然杀出。”
侯龙波脸上冷汗如雨,太可怕了,竟然有人会这样做,出卖朝廷的四十万大军,出卖堂堂皇帝,甚至出卖整个中原的无数黎民……
侯龙波紧紧盯住阿利,目光如刀,道:“如你所说,什么人会这样做?!究竟又是谁做的?!”
阿利忽然笑了,道:“获得利益,便是这样做的目的;而谁获利最多,便是谁做的!”
“你是说当今皇帝吗?!”侯龙波震惊道:“可是当时他身在京师,担任监国,又如何得知太上皇在战场上的位置?!”
“并不用他亲自去做这样的勾当。”李卓然笑道:“自然有人会代劳的。”
“是谁?!”侯龙波不顾礼节,直勾勾的盯着李卓然,问道。
“谁能从千军万马当中逃出来,便是谁。”李卓然笑道。
“当时逃出来的人其实并不少。”叶逍遥笑道:“却都是些小角色,能接触到如此高级秘密的,只有一个人。”
他看着侯龙波,道:“随军出征的襄王殿下。”
“襄王殿下?!”侯龙波吃惊道:“本朝很少有藩王跟随出征,这襄王……”
“很少有,不等于没有。”李卓然微笑道:“做为与太上皇,当今皇上血缘最近的藩王,襄王殿下当时正好以朝见为由身在京师,他多次上表,愿意率领王府护卫,随太上皇御驾亲征。”
“而且不知是哪个没长心的大臣,对太上皇密奏说,襄王财雄势大,让他跟随出征,正好可以消耗他手下的护卫实力。”叶逍遥苦笑道:“而且襄王与当今皇上,就是当时的监国关系太好,太上皇也绝不放心将他们两人都留在后方,于是多重考虑之下,便将襄王携带出京,参与战事。”
“最有趣的是,这位襄王殿下,逃回京师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亲王服饰,出入万军当中还毫发无伤。”李卓然道:“当时便有很多官员怀疑他,包括贵岳父,可惜大战在即,襄王又是如此显贵,也便没人追究,到后来监国变成了皇帝,贵岳父又被赶回了家,自然更没有人敢追究了。”
侯龙波点头,道:“按照这个逻辑,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当今皇上,执意要将襄王之子过继,而襄王父子,又如此心安理得,这就叫做投桃报李吧。可是,你们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释。”
他看着李卓然和叶逍遥,慢慢说道:“既
然出卖太上皇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今皇帝也已登基,北胡实力有限,不可能攻灭我朝,双方议和便可。皇上自然会向他们支付巨量银两,让他们退回塞北即可,为何北胡大军还要进攻京师?险些灭亡我朝?”
“因为徐谦。”李卓然道:“北胡使者一开始的确是来要求议和的,他们索取巨量银两丝绸,甚至还要两千个宫女,但是朝议之时,徐谦回答他们的,却只有一句话。”
“什么话?”这回说话的是阿利,他忽然对徐谦这个老头感兴趣了,因为他很想知道,徐谦这魔力一般的威望,不知从何而来。
“你们见过和野狗议和的人吗?!”李卓然的脸上是微笑,眼睛里却满是倾慕,笑道:“这就是徐谦的原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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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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