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熄了灯苏宛清也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琴姨说的那些事,然而想着想着,思绪竟飘到了黎景烁那里,而千里之外的他亦因她而夜不能寐。
第二日,苏宛清为了去卧佛寺而特意早起,没想到刚出房间就看到了已经穿戴整齐的林慕箫,他穿的是一身军装,连帽子都已经戴上,看样子是有要事。“这么早就要出门了吗?”
“是啊,沈阳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我现在马上要赶过去。”说正事色时候,林慕箫的语气很严肃,说生活上的事的时候,他便换了平和的语气:“你长途奔波,昨天刚到,又经历了那么一番折腾,一定很累,今天好好休息休息吧。”
“我想去趟卧佛寺。”
“去那里做什么?”林慕箫实在想不到苏宛清为什么会突然想去那里,就算是想看梅花,也不是这个季节啊。
“第一次去那里的时候,我许过一些愿望,后来实现了,但也一直没有时间去还愿,现在来北平了,我想赶紧将这一桩事给做了。”
原来是要还愿,林慕箫不是封建之人,但也觉得这样做无可厚非,于是吩咐叶晟亲自送她过去,再安全将她带回来,毕竟昨天的事还让他后怕。
“不用了,你是要去战场,叶晟当然跟得时刻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随便换一个司机送我去就行了。”
“叶晟的使命是听我差遣,而不是保护我。跟我去战场的士兵那么多,不差他一个,他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好你的安全。”
“可是……”苏宛清刚开口就被一旁的叶晟打断,“苏小姐,您就别争了,对我们少爷来说,您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话让苏宛清的脸上泛起了不好意思的红晕,而他也适时地离开了这里。
看着苏宛清微粉的脸颊,林慕箫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走近她,低下头问她:“你会一直留下来吗,还是回他身边?”
“我跟他已经离婚了,不会再回去了,以后,我打算去国外。”
“你还要走?”他一听苏宛清说要走,就有点急了,忍不住又朝她走近了一步,而她却是往后一退,靠在了墙上。“有些事弄清楚之后我就会离开,没什么可留念的。”
林慕箫一心想着她要离开,完全没有在意她说的弄清楚一些事情。好不容易能和她单独相处,自己偏偏又要离开,他可不甘心回来后又见不到她。“你先别走好吗,等我从沈阳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不如趁现在说了吧。”
林慕箫倒是想现在就跟她告白,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此去沈阳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他都不知道,又怎么敢轻易许下诺言呢,更何况他知道苏宛清心里一直有黎景烁,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希望自己能顺利从沈阳战场上回来,那时再带着胜利的消息向她告白。“不急,等我凯旋归来再跟你说。”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苏宛清,在她耳边轻声说到:“宛清,那些话现在还不适合说,就算到最后你还是要走,也请等我回来好吗?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原本经历了黎雨秋的事之后,他已经死心了,可谁知道她和黎景烁最后会发展成这样呢,她又成了自由人,那么他就完全有资格去追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宛清也不想再拒绝,他要说什么她已经能猜到,不是为了答应他而留下,只是现在她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男人,并且她也需要一些时间去弄清楚当下的问题,等上一段时间又何妨。那时候再跟他说清楚,或许比现在一走了之更能让他接受。
林慕箫离开的时候,脸上是挂着笑容的,可苏宛清看着他的背影,却有一种莫名的悲凉之感。卧佛殿内,苏宛清为他祈福,愿他平安归来。
还过愿后,苏宛清说想自己去后山转转。叶晟虽然奉命跟着苏宛清,但也不能像监视一样寸步不离,于是应了她的吩咐,在前殿等她。
再次来到后山,苏宛清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那片梅林,只是现在并非冬季,到处是郁郁葱葱的绿色。穿过树林,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间木屋,站在门外,苏宛清内心竟有几分忐忑。深呼吸一口气后,她敲响了木门,扣扣几声后,有人打开了门,见到对方的刹那,屋内外的两个人均有片刻的静止。
门口站着的的确是一位和尚打扮的人,他不是别人,正是了尘大师,也就是黎景烁的二叔黎光仁,可苏宛清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师傅!”
“宛清,怎么是你!”在这里突然遇见苏宛清,是黎光仁意料之外的事,他们师徒二人自美国一别,已是数载。
苏宛清跟随了尘大师进了屋,喝了一杯凉茶之后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的脑海里迅速地在理清这几个人的关系。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在美国读书时遇见的师傅竟然就是黎光仁。背后的故事越来越复杂了,她急需一个答案。
而坐在她对面的黎光仁早已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我只是来找了尘大师,没想到竟然是师傅您。”苏宛清跟他解释自己来找他的理由,是因为她知道他就是黎光仁,来找他是因为从琴姨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情,来求一个真相。
乍一听沈琴的名字,黎光仁的心跳忽然就加快了,“阿琴,她还活着?”
“是啊,她活得好好的,这些年一直在林家帮佣。”原来黎光仁并不知道沈琴后来的事,也难怪他们这些年明明在同一座城市却从未见面。
苏宛清告诉黎光仁,她想知道关于她母亲的事情,以及自己究竟是谁的女儿。听了她的问题后,黎光仁长叹一口气站了起来,让她跟自己出来。他带她一直走向梅林,穿过葱茏的树木,走向了另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孤坟。远远地看到那座坟茔,苏宛清心里就有一种预感,待走近仔细一看,证明了她的猜想,这里埋着的正是她的母亲,莫雪茵。
当年山口故意告诉沈琴仓库地址的假消息,当晚黎光仁带人去仓库的时候,他早已做好埋伏,几乎将他们一网打尽,唯独负了伤的黎光仁在兄弟的掩护下逃了出去。但他并不甘心就这么逃走,决心去找山口报仇,可当他赶到山口会馆后门时,意外地发现他们绑架了莫雪茵。当时的情况下,他当然要先救人,拼死救下莫雪茵后两个人就一起逃跑了。因为黎光仁伤势过重,当晚他们在北平城郊找了个农家住了下来,第二天回城本想打探消息,谁知黎光仁已经成了官方头号通缉犯,而人们口中的莫雪茵也成了跟日本人私奔的无耻妇人。
万念俱灰的他们一起逃离了北平城,半年的时间躲避了风头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黎光仁辛苦经营的帮派被粉碎,生意不是废了就是被日本人接手,而苏家在北平的生意也尽数垮掉,甚至苏家老爷子也因此一命呜呼。苏恒远早就离开了这里。
黎光仁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凭一人之力却又无法扳倒山口,最后竟选择遁入空门,而那时的莫雪茵即将临盆,就住在离寺庙不远的山村,他还帮她将远在南方的老父母接了过来,众人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生下孩子后,莫雪茵的日子过得平静,家里开始添起帮佣,甚至渐渐建立起了新的莫宅。
直到几年后,山口不知怎么发现了莫雪茵的行踪,带人血洗了山中莫宅,一路追踪莫雪茵。所幸她赶在日本人之前将苏宛清送到了黎光仁手上,保全了她,自己则当着山口的面自杀了。她的尸体,还是黎光仁偷回来葬在这里的。再后来的故事,在黎光仁的提示下,她渐渐想了起来。黎光仁告诉了苏恒远,让他把苏宛清接回去,从此她便成了苏家的女儿。
苏恒远来接苏宛清的时候,根本没有听黎光仁多解释什么,带着她就走了,因而也一直以为当年莫雪茵就是跟山口去了日本,而苏宛清也是他们的孩子。
听完这一切的苏宛清已经泪如雨下,她跪在莫雪茵坟前,给她磕了三个头。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苏恒远原本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可他却一直不肯相信,只凭着自己当年的误解而不肯承认她的身份,想到这里,苏宛清整个心都寒了,不仅为自己,也为母亲。
黎光仁陪她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后就先离开了,他独自一人去了梅林。梅花,并不是谁的最爱,只是当初与沈琴相遇,就是在这样一片梅林之中,终其一生他也无法忘记那个在梅花下楚楚可怜的女人,就这样闯进了他的心里。
当年重回北平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打听过沈琴的消息,但他得知的却是她已经去世了。心如死灰之际,他种下这一片梅林,纪念逝去的爱情,至于那些关于他是月老凡间弟子的传说,则是他为了掩饰身份而编造出来的神话。
他回到小木屋的时候,苏宛清也回来了。两个人的眼睛均是红红的,只不过苏宛清的还有些发肿。
“当年在美国的时候您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是吗?”苏宛清揉了揉眼睛,在黎光仁对面坐下。
这一切说来都是巧合,那时黎光仁受命去美国的军校,为组织寻找可培养的中国留学人才,没想到误打误撞遇见了苏宛清。刚见面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复杂的身世,是在两个人正式成为师徒之后才进一步了解到的。但见她过得那样无忧无虑,便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带给她困扰,因而没有说。他很珍爱这个徒弟,却又很清楚自己的组织所做的事是多么凶险,所以在她第一次提出暂不考虑加入组织的事后便没有强求。不过唯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嫁给了黎景烁,和他成了一家人。
把这些都解释给她听后,黎光仁好像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包袱,轻松了下来。这样的心情之下,他问起了她跟黎景烁的事:“你怎么突然来北平了,景烁那小子没跟你一起?”
突然问到黎景烁,苏宛清一愣,旋即眼神里流露出一阵哀伤。“我们……离婚了。”
“怎么离婚了,是不是他对你不好,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告诉师傅,我是他二叔,还是有权利骂他的。”一听他们离婚了,黎光仁马上就坐不住了,在他眼里,这两个人可谓金童玉女,十分般配,“其实景烁这孩子本性不坏,我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后来他爸爸找到我之后,带他见过我。等他长大了,独立了,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特意来看看我。这小子天生一副好皮相,招女孩子喜欢,是不是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惹你不高兴了?”
没想到黎光仁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苏宛清哭笑不得,可是要怎么跟这位长辈解释呢,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不仅是自己的师傅,还是黎景烁敬爱的二叔啊。“他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怪只怪缘分不够吧。能跟他在一起度过生命中美好的几年,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苏宛清不想再继续关于黎景烁的话题,因为她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那就是黎光仁所在的组织。她要报仇,为了母亲,为了那些无辜的中国百姓,即使不能穿上军装,她也要成为对抗日本人的一份子。
从卧佛寺回到香山官邸,苏宛清见到了一位让她意外的客人——林平乐。他睡在摇篮里,浣喜在一旁摇着拨浪鼓逗他玩,惹得他不停地发出咯咯的笑声,还没有长牙的小嘴巴露出一口粉色的肉,一双大眼睛像极了黎雨秋。时隔大半年,他早已不是照片上那个瘦小的早产儿,整个人变得白白嫩嫩的,看来林慕箫把他照顾得很好,林家二老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看到他纯真的笑容,苏宛清一下子忘了所有的烦恼,情绪被他感染,也同他一起笑起来。
“还是少爷懂苏小姐,您从昨天来了之后,到现在才开笑脸,我就说把小少爷接过来是对的。苏小姐,少爷说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就麻烦您照顾小少爷了。”站在一旁的叶晟一本正经地转述着林慕箫的意思。m.miaoshuzhai.net
“啊!”苏宛清目瞪口呆,这个林慕箫,竟然把这么小的孩子交给她照顾,是他胆子太大还是太过信任她啊。一旁的琴姨和浣喜见她这般模样,均是忍俊不禁。不过她们心里清楚,少爷还不是为了留住她才这么做的。
琴姨很感慨,其实这两个年轻人也是很般配的,林慕箫有多爱她,她也是见过的。如今苏宛清已经离了婚,那么林慕箫会不会有机会成为那个陪伴她走完今生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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