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动。
她连动的力气都失去，以男人的胸作枕，等着自己恢复足够的力气，支撑她从男人身上爬起来。
男人的衣服一点也不比女人多，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也同样一动不动。他就这样让女人趴着，她好像已经睡着，他怕动一下就吵醒她。
他不再年轻。
谁也看不出他有多老，因为，他仍满头青丝，连一根白发都看不见。唯一能体现岁月痕迹的是他的脸，脸上看不见一丁点肉，脸皮如一块褶皱的破布糊在恐怖的头骨上，好像一个精瘦的人穿着比自己大两号的衣服。
他的眼睛很有神，此时正看着屋顶。眼窝陷得很深，好像看不见底，就算配上那两颗幽灵般的眼珠，也绝对是世界上最恐怖的脸。
一张死了一个月的人的脸。
他的身体和他的脸一样干枯。赤裸的身体看起来犹如一具骸骨。
不过，他与骸骨不同。
骨头上还紧紧依附肌肉，虽然很少，加起来也没有二两重，可是却很紧，很密，贴着骨头。他的皮肤不像脸部那么松垮，很紧致地贴在肌肉上。和脸不同的是，它不但很紧，而且微微有些泛红，透着血色。
女人动了。
大概是慢慢恢复了体力，她从男人的身上坐起来。也许是体力仍然虚脱，她的双手费力地支撑着床的两边，缓慢地从男人身上下来。一个踉跄，好险没又栽倒在床上。
她已经习惯了。
每次和这个男人做过之后，都有种死过一次的感觉。重复这件不断杀了自己又残忍地活过来的事情，已经有二十年。
她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下床，去找自己的衣服。步履蹒跚。
然后，她转过头。
这是一张美艳得让男人看一眼就有一种宽衣欲望的脸。
漂亮的女人有很多种。
她们的美有的让男人敬畏，愿意向她许下誓言；有的让男人倾倒，让自己感到充满污秽；还有的让男人喜爱，看一眼就想去守护。
然而这张脸不同。
它只能让男人坠入地狱。当任何男人看到这张脸的时候，都只会产生一种想法，并且无一例外。
它的诱惑，绝对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武器，比任美都致命。它能让你倾尽一生的所有去占有她，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你也会付出你仅有的生命。也许你的命根本不值钱，但你还是愿意将它双手奉上，哪怕只能和她共渡短暂的春宵，你会觉得连死了都值。
残忍的是，没有一个男人春宵之后，舍得去死。
他们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杀人、放火、抢劫，任何让她高兴的事，就只为了能够再让他们留在身边。
或者，给他们一个廉价的微笑。【妙】 【书】 【斋】 【妙书斋】
她拿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着。她穿得很慢，她的眼睛看着自己丰腴的身体，被衣服一件一件地遮住。她觉得，这么好看的身体却被衣服遮住简直是世界的损失。
“冷月。”
“是，师傅。”
她的名字，叫冷月。
冷月穿好衣服，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男人的眼睛依旧望着屋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想，又仿佛什么都在想。
“刚才你也浪费了不少精血，现在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吧。”男人说，“去厨房补充一下体力吧。”
“是师傅，谢师傅关心，徒儿这就去。”冷月答到。
“出去看到你师兄，让他来见我。”
“是，师傅。”
冷月说完转身出了门。
每次这个时候，他满腔的仇恨之火都在无情地灼烧着他的内心。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感情，冰冷的躺着。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冰冷的外表下，他是何等艰苦地抗拒着内心的怒火。他的心火之烈，可以烧尽中州大地，他的仇恨，就算杀光世界上所有的人也不能得到丝毫的安抚。
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的每一天，他过得都心如刀割。他没有一天忘记过仇恨，要不是二十年前，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他不信神佛。
一个不信神佛的人，从来不会拜佛。从前，他觉得自己就是神，自己就是佛。与其拜佛，不如拜自己。
直到二十年前，他拜佛。
他日日求神佛保佑，二十年来从未断过。他祈求，灵海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他祈求，灵海无病无灾，无忧无虑。
他求神佛让灵海好好活着。直到他找灵海报仇前，灵海不能死。
因为，灵海的命是他的。
二十年前，灵海这条命就是他的。不只灵海这条命，普陀寺里所有人的命，灵海的徒弟，还有和灵海徒弟所有有关系的人，都要死。
他们欠他的，用他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不够偿还的。不过他是个大方的人，他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如果灵海和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愿意把命交出来，他还是可以原谅他们。毕竟，那是他们仅有的并且微不足道的东西。
谁都知道，他有债必偿。
二十年前重伤在灵海手下，他险些去地下见血祖。
不过，还好他有个好徒儿。
冷月，的确是个好徒儿。
由于伤太重，没有任何东西能治愈。凡人的血毫无法力，喝再多也不能让他的伤有半点起色。唯一的方法，就是用祖师传下来的采阴补阳之术，从女人身上摄取精血来帮助自己的伤痊愈。
还不能是普通的女人。普通的女人没有半点法力，她们的精血比她们身上流的血也强不到哪去。他必须找一个有深厚功力的女人，长期为他提供精血，直到自己重伤痊愈为止。
这个时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也可能是一辈子。
冷月是个女人，并且是个质量度很高的女人。她跟随他已经修行多年，法力深厚，是一等一的高手，在妖魔界也罕逢敌手。
在冷月眼里，他是一切。他从小把她带大，救了他，传授她仙法。他给了她这个世界上她所拥有的一切。
他是冷月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冷月也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冷月决定为他疗伤的时候，他默然不语。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摄取精血会损耗冷月的功力。即便是吸收大量的人血，也未必能让冷月恢复体力。而且，这是个长期的过程。
他觉得，冷月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她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想这么做，只是他已没有选择。
他唯一能做的，是在灵海的身上又狠狠地记上一笔账。
他一定会讨回来的。
总有一天。
追风在自己房里。
他背对着门站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床，神色扭曲。
他没有坐着，只因他实在无法坐下。
二十年了。
每到这个时候，追风的心就像被刀狠狠地割，从未停止过。他盯着床，用自己那张由于过度痛苦而扭曲得不成一张脸的脸。
这个时候，又是这个时候。
他知道自己看着床，其实心里在想着另外一张。他知道，那张床上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他想到冷月，想到师傅，想到那张床。。。。。。
他的脸就变成了这样。已经二十年了，从未变过。
他的拳头已握紧，他发誓紧得没有一点缝隙，连一滴水都无法穿过。他内心愤怒，满腔怒火。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控制自己，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控制自己。所以，这二十年中，每到这时候，他就躲得远远的。
他紧握的拳头，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他真的不知道，这拳头该用来干什么？要打谁？
谁也打不了。
他握着，只因为他现在只能握着。他并不想打出去，只是用力握着，对抗自己内心的怒火。如果不用力握着，他心中的怒火，可能烧毁整个中州。
他只能压制着自己。
他没有其它办法。
那个人是他的师傅。待他恩重如山，在他最为落魄的时候，是他的师傅救了他。从此，他便跟着他。
那个被他叫做师傅的人，待他很好，如亲儿子一般。他把他擅长的法术全都教给了追风，将来有一天，追风还要继承他的衣钵。
当你给了一个人全部的爱时，这个人一定会被你宠坏。他会自私的认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你要满足他所有的需求。
是所有的需求。
这点很重要。因为哪怕你做了一千件关心他的事，而只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他只会记得这一件，忘掉那一千件。
这是不对的。
追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遗憾的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他知道师傅视他如亲子，可是在他心底，仍然无法点燃对师傅的爱。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师傅。
这一切的源头，是冷月。
冷月夺去的并不是师傅对他的爱，而是他对师傅的爱，而师傅。。。。。。
师傅又夺去了冷月。
他还记得那天早晨，出门许久的师傅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儿。他只看了小女孩儿一眼，就敢担保她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小女孩儿。胖嘟嘟的小脸蛋，白白净净的皮肤，圆圆的大眼睛。。。。。。
“以后，她就是你师妹，叫冷月。”师傅说。
追风从那天开始，有了师妹。
师妹不但长得漂亮，还学了师傅的魔功。魔功让师妹原本完美的身体变得更加魅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追风的感情变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师妹学了魅术的原因，还是师妹长大后成熟女人的魅力改变了他。他看冷月的时候，产生了一种人类原始的冲动。
这件事追风对谁都没说过。
可是师妹。。。。。。
师妹太聪明了。她的魅功让她迷惑了太多男人，没有一个男人的想法能逃脱她的一双魅眼。她知道，追风喜欢她，喜欢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她拒绝了。
追风的心犹如刀割。她虽然没有说，但是她对他的感情默然，冷淡。
追风是聪明人。
聪明人总能看明白别人的意思。
他还记得自己知道真相的那天，被自己泡在酒缸里的样子。那天他喝得大醉，不醒人事，他自己也不想醒。
可他还是醒了。他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是冷月把他背回来的。后来，冷月告诉他，那天晚上，他杀了全镇的人。那些人死的很惨，没有一具全尸。
他们本不该死的。
二十年前，师傅被打成重伤。
回到山上的时候，师傅伤得一副急着要去见佛祖的样子。
他俩吓坏了。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够把师傅伤成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们怕了。
等了几天，师傅才醒转。由于重伤在身，仍然一病不起。他很担心师傅的伤势，但师妹比他更担心。
师傅说要吸血疗伤，他抓来了很多人。他保证，他抓来这些人的血能让师傅用来洗澡，就算洗上一百年也绰绰有余。
师傅喝了许多血，对伤势疗效有限。
师傅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用采阴补阳之术，直接摄取精血。”
他又下山，抓来了许多女人。他保证，每一个长得都够资格给皇帝当妃子，而且多得用都用不完。
结果，效果虽然比吸血强些，却对伤势爱莫能助。
师傅说：“需要有深厚修为的女人。”
他又下山。
回来的时候，遍体鳞伤。他抓到了许多有法力的人，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修炼之人。可是，师傅的功力太深，受伤太重。那些修炼了很久的人，功力远远达不到师傅的要求。
他知道，师傅需要功力深厚之人。
他找不到这样的人。
他没有办法。
就在师傅即将伤重而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傅伤重死去的时候，师妹做了一个让三个人都陷入极度痛苦而又无可奈何的决定。
冷月说：“师傅，摄取我的精血吧。”
师傅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冷月说了：“师傅，用我的精血虽然对我伤害很重，但只要掌握分寸，我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再大量的摄取人的血液和精元，能够把身体的负担降到最低，也能让师傅的伤势好转。师傅对我有再造之恩，让徒儿报答你的授业之恩吧。”
追风都不知道，那天是怎么过来的。
追风好恨。
他恨自己，自己太无能，在师傅重伤之时，什么忙也帮不上。他恨师傅，师傅法力那么高，为什么要伤在灵海手下，为什么要用师妹疗伤。他恨灵海，灵海把师傅打成重伤，他就算砍上灵海一千刀一万刀，灵海也不能还清他欠下的债。他也恨师妹，为什么师妹要用自己去给师傅疗伤，为什么师妹拒绝他的感情。
他发现，他恨这个世界，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了，就什么恨都消了。
他在大雨中狂奔，他向天嘶吼。他杀人，好人该死，坏人更该死。他把心中的熊熊烈火释放在凡人的世界里，焚烧世界所有的痛苦和悲哀。
火炎过后，世界只剩森森白骨。
他，仍痛苦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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