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天大的事情都不能让“疯王”早起,而今天,出羽国民没觉得有什么比天还大的事情发生,赵人杰却早起了。
赵人杰的早起,引起了王府里的下人们一阵不小的骚动。大家都知道,王爷早起一定有事要发生;大家骚动的是,王府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赵人杰从来不上朝。他认为朝中的国事向来没有王府的家事更值得关心,天塌下来自有哥哥顶着。
今天,赵人杰要去赶早朝。
他觉得,小时候天塌下来,都是父亲赵羽初顶着。那时他尚年幼,就算想去替父亲顶着塌下来的天,个头也不够。他长大后,天塌下来都是由哥哥顶着。哥哥是兄长,又是初羽国的国君,这件事他顶着也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天又塌下来了,这次塌下来的天不但是初羽国的天,连赵家的天也一块塌下来了。哥哥操劳国事,殚精竭虑,已经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人高马大,不能总躲在哥哥的后面了。他决定,这次一定要替哥哥分忧,帮助赵家还有初羽国,撑一回天。
这件事在他的眼里,是比天还大的事儿。为了这比天还大的事儿,他决定要早起一回,也值得他早起一回。
仓促地吃过早饭,侍卫们就驾着车,载着赵人王去了宫里。
赵人王认为自己起得很早,到了宫里才发现,那帮终日在朝里议事的废物们起得比他还要早。他的马车到了宫门,门前已经摆满了朝臣们的车驾。他想,枉你们这些废物天天起得这么早,还能把国家折腾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你们整天都是干什么吃的。
匆匆地下了马车,赵人杰小跑着赶去大殿。
一进殿门,朝臣们整齐地站在两侧。相国正在向赵人王面陈今年的钱良开支,赵人杰旁若无人地在正中间的过道内大步向着国君面前走去。
吓坏了站在两旁的大臣。
没有人不知道赵人杰,也没有人不认识赵人杰。但是,没有人见过,赵人杰上朝。宰相已经是三朝元老,位列群臣之首也有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里,他都不知道,赵人杰还是会上朝的。
赵人杰素有“疯王”之称,所行之事人鬼莫测。当他走在大殿上的时候,大臣们首先想到的一个词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疯王”有事,一定不事好事。
伴君如伴虎,比起赵人杰,老虎也变得可爱多了,和家养的小狗没什么区别。他们心里都明白,站在殿里的人,年纪大的,没有谁的女儿没进过王府的,就如同年纪轻的,没几个妻没从王府出来过一样。
所以,当赵人杰走在大殿的时候,群臣下意识地向两侧又躲了躲,生怕中间留出来的路不够宽敞。
宰相站在最前面还在说着没说完的事,看见赵人杰径直向他走来,吓得说着话的舌头直打着卷。平时出口成章,骂人既不用打草稿又不带脏字,如今一句简单的话翻过来掉过去,不重复个四五遍就不能把话说清楚。
赵人杰走到了宰相旁边,看着宰相的表达能力如此之差,不由得直皱眉头。心下很是不快,“哥哥这些年到底都用的是些什么人,怎么堂堂宰相,说起话来反反复复,连这么简单的意思都表达不明白,难怪国力如此之差。看来,也不能全怪那些倚仗神明混吃混喝的臭娘们,这些整天只读圣贤书的废物们也有责任。”
宰相眼见赵人杰昂首阔步来到旁边,吓得豆的汗珠直顺着脸颊往下流。自己的事情还没有说完,此时也实在是说不下去,一句话没蹦出两个字,就要扭头瞄一眼赵人杰。
赵人杰看着宰相说话如此吞吐,半天说不完两句话,心里有些着急。
“难怪哥哥为国事操劳得身体如此单薄,这宰相说两句话这么困难,要是我等到他把事情说完再来讲我的事,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这么想着。
当宰相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自己没说完的事情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响起洪钟一般的声音。
“臣弟有事起奏。”赵人杰大声地喊道。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六十多岁的老宰相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他仍然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身旁的赵人杰。旁边晓事的官员知道宰相身子金贵,急忙扶起宰相,闪进了两侧的人群里。
赵人王高高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听着让他烦躁的早朝。赵人杰从殿门口进来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弟弟这二十年从来没上过朝,前三十年更没上过朝。今天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了,自己的弟弟竟然来了早朝。
他是看着赵人杰走到前面的,直到赵人杰说话之前,他的心里一直都在狐疑,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由于光想着药的问题,宰相的话他一个字都听见。
当赵人杰扯着嗓子郑重其事地喊着有事起奏的时候,他也想知道弟弟到底有什么事。也没看看倒在地上的宰相的囧样,就说了句“准奏”。
赵人杰从小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每次师傅让他读书,他都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式。每次师傅上完了课,他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样的赵人杰,写文章的水平自然不怎么样,而出口成章的水平更是差到极点,极点到站在朝堂想学着大臣们将自己要陈述的事情以奏疏的文体表达出来都做不到。
自己要起“奏”,哥哥准了自己的“奏”。可是到底怎么“奏”法,赵人杰有点搞不明白。
想了半天,实在“奏”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按着自己特有章体结合着自己臆想的奏疏文体一股脑的全从嘴里倒出来。
“臣弟有本。子孙乃国之根本,江山社稷之根本。国君没有子孙,国家之根本则动摇,根本动摇,则有覆国之危。如今,兄长年过五旬,无一儿半女。臣弟亦年过五旬,也和兄长一样无一儿半女。如此下去,则国无根本,后继无人。”
赵人杰从未当着众朝臣的面讲过话,初次说话,心里还有点紧张。所以一口气说了一段,然后便有些气喘,就停了片刻。此时的朝臣们表情颇为滑稽,耐着在朝堂之上,赵人杰的话里又有大不敬之语,大臣们表情尽量显得庄重严肃。可是赵人杰的奏对实在是太搞笑了,有些朝臣们实在忍不住,就把笑容和庄重还有严肃共同摆在脸上,样子看起来就跟赵人杰说的话一样。
赵人杰此时也无心观察旁人的表情,一心只想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喘了一口气,又咽了一口唾液,于是接着说道:“国家之本不立,国家就没有将来。国家没有将来,咱们赵家就没有将来。如果赵家和国家都没有了将来,势必无法在这战国中存续。所以,臣弟以为,当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要想办法让兄长和臣弟两人中的一个能够后继有人。否则,将来出羽国不等他国前来攻打,自个就先灭亡了,到时我们赵家的宗庙也将不保。,其实臣弟说了这么多,无非就一个意思,就是要想法子让咱们赵家得有个后代来继承这出羽国。”妙书斋
赵人王听了自己弟弟这一大串的奏对,脸上直热得发烧。要不是有群臣在场,真想当众抽自己两个嘴巴。
他心想,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小时候真该逼着自己的弟弟踏踏实实地多读两年书,否则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丢人都丢到国家面前来了。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这丑想捂是捂不住了,肯定传得举国皆知。与其捂不住,不如不捂,索性方方的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正了正身子,说:“依你之见,有何良策?”
赵人杰说了一大堆,就是要等哥哥这句话。听到哥哥向自己问计,存在感从未有过的强。在说“良策”之前,他还挺了板,然后才开始说道:“兄长,你和臣弟都已经是五旬的人了,可是都没有生下儿女。尤其是臣弟,虽然小兄长同岁,可是臣弟至今睡过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屈指算起来,比这城里的禁卫军还多。可是,这些个女人没有一个中用的,都没给臣弟下个崽儿出来。”
本来脸上还憋着笑的群臣现在没有一个笑得出来了。大家都知道这位“疯王”的嗜好,哪个大臣家的女儿妻子长得都不难看,赵人杰和他王府里的侍卫们其实也这么认为。当赵人杰当众扯出自己的历史来时,群臣们的脸上无一不是火烧一样滚烫。他们的脑子里此时都浮现了送自家的女人去王府的情景,可是他们吃的是赵家的饭,穿的是赵家的衣,拿的是赵家的俸禄。赵人杰又是赵家无赖,还杀人不眨眼。他们惹不起,更躲不起,所以他们只能忍着。当赵人杰的侍卫来自己家里接人时,他们还得摆出一别高兴的表情,泪水只能往心上滴,还混着心里的血。
赵人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第一个人的心里都恨得牙根直痒痒。
“所以臣弟觉得,生孩子这种事,不是睡多少女人能解决的,也不是我们凡人能做主的。要解决这个问题,咱们得去求神明帮忙。侍奉神明的那些个娘们。。。。。。不对,那些个女祭司,平时就靠我们出羽国养着,现在到了国家危难的时候,她们怎么着也得帮着我们跟神明们求求,给我们出羽国添个王子公主什么的,好让我们赵家后继有人。臣弟昨日想了,觉得臣弟愿择一吉日,替兄长去祭司庙里祈福,求神明赐给我们一位继承人。”
赵人王听了赵人杰接下来的这番奏对,气得好险没跳下椅子上去踹他两脚。“好险”的事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赵人王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冲动,赵人杰也不知道自己差点挨了哥哥两脚。
赵人王虽然生气,但是听了赵人杰的话,还是觉得话糙理不糙。赵人杰没读过什么书,这事全国都知道,把话说成这样子也是正常发挥。他觉得自己要是就这么准了赵人杰的请求,实在是让他这个国君的脸面无地自容。“国君”这个位子,在朝堂上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面子,所以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就是不能不要台阶。
台阶不是自己要的,是要靠别人给的。他深知这个道理,于是问群臣:“各位重臣们都是什么意见,都说说吧。”
能伴虎的人,不但需要胆量,更需要的是智慧。国君是什么人?还用得着问自己意见。这些当大臣的最大的优点就是活得明白,否则不会在赵人杰“借”自家女人时,都不让赵人杰打个借条。
听了国君这句话,大家心知肚明。于是纷纷出列,抢着说道:“王爷奇谋良策,为国分忧。”
另一个见漂亮话被别人抢去,也赶忙站出来说:“王爷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代国君祈福再适合不过。”
其他没赶上热乎饭的大臣见别人把漂亮话都说完,也不甘落后,冷饭也比没饭好。都纷纷出列附议。
赵人王有了台阶下,又赚足了面子,于是宣旨:“准奏。”
赵人杰见群臣都赞同自己的意见,兄长更是准奏,心里顿觉自己雄才大略。不枉兄长平时里那么照顾自己,下雨的时候还得靠自己来帮兄长未雨绸缪。
遗憾的是,群臣和赵人王还有他的弟弟都忘了“疯王”有个嗜好:如命。
他们更忘了祭司庙里所有的女祭司都是侍奉神有的人。而侍奉神明的人,长得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厄运,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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