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尘土飞扬的。
桐桐站在后园里,用小铲子往下挖,这一片地是特意没浇水的,所以,挖下去半尺,都不见一点水气。这里撒着冬小麦的种子,而今小麦苗都蔫吧了,没收的可能了。
今秋——旱了!今冬,必是要旱的。
明春到底如何,如今难料呀!
桐桐就打发人:“请五公主来。”
小五来的极快,“最近忙着呢,内阁下了手谕了,叫查一查各地的备灾粮。京城是满库存的,其他各地的奏报陆续到了,我那桌子上都快堆不下了。”
桐桐就说,“不仅要查备灾粮,还得再继续加大备灾粮的量。凡是无旱情的地方,在原先的量之上,再加一半。”
这么大的量呀!
“有备无患嘛!”
这备灾粮是什么玩意呢?就是各个村子,都得把地里能给吃的野菜,别管是老了,发苦了,还是怎么着的,只要能吃的,都收拾起来,焯水之后晾干。
这个不费事,就是顺手的事。甚至从猪草里随便挑拣挑拣都出来了。挑拣出来之后,洗干净,在水里一烫,仍在柴房里阴干去吧。
阴干之后,一家或是交二十斤,或是交三十斤的,交到村里的女官那里。村里再组织人给送到县里。县里有专门的家伙什,能将这些干菜进行高压压制。
一般是给压制成青砖大小的模样,不只是干菜,里面必须加上麦麸糙米,除此之外,配比一定量的食盐,再有就是鱼粉。鱼粉就是沿海沿江沿河捕捞出来的鱼,每年有一定量的必须烘干。烘干之后磨成粉,每块备荒粮里都配比一定的量。
鱼粉多了,就多配比一些。鱼粉少了,就少配比一些。
像是蝗虫这样的东西,收集起来烘干磨粉,朝廷花银子收购的。谁家的干菜菜干有多的,也能跟朝廷兑换食盐家用。
所以,这几年就是靠着这个法子,筹备备灾粮的。
这玩意当然不好吃,但肯定能活人命。
而且,不是没法子,都不会有人乐意吃这玩意。所以,这几年调运这个东西,沿途就没听说遗失过。
这是桐桐实在弄不出芋头泥砖,却配比出这个东西。这玩意压制好了之后,那硬度堪比砖块,真能砸死人那种。
真到了断顿要饿死人了,按照口粮配比,一块备荒粮是一个人两天的口粮。村里按照人口往下分。这一块备荒粮加上水搁在锅里熬煮,能煮出来半锅。或是给砸碎了,一顿煮一点。一块足够一个人吃两天了。
这玩意,桐桐和四爷自己试过,特别难吃,但吃了也饱腹,虽然不耐消化,稍微干点活就容易饿,但这种饥饿是一般人能接受的饥饿程度。扛一个时辰就到了饭点了,其实也还行。
当然了,也有特殊的备灾粮,便是乳酪。
家中有五岁以下孩童的,有七十以上的老人的,每天都定量的乳酪。
因此,这些年,跟辽国的贸易,药品换回来的都是乳酪,以备灾时用。
日常备灾,是大陈百姓的普遍认知。第一年还有人糊弄事,掺着泥沙就那么弄。
弄就弄吧,没人管。结果自家受灾了,吃到嘴里了就明白了。这种事谁也别糊弄,谁知道交上去的最后落到谁的嘴里了?保不齐转了一圈就又回来了呢?因此,九成九都是好的。但要是碰上那孬的,怎么办呢?反正有沙土也不是别的,吃不死人就行。
但也因着朝廷上下重视,也确实是怕闹灾怕的很。
所以,很多百姓家里人家也存备荒粮。只要又多余的干菜,拿去县城加工一下。压制压制总成吧。地里的泥鳅黄鳝烘干了弄成粉末,便是弄两野鸡烘干成肉干呢,再加点盐,再把粟米炒熟碾成粉末,混在一起压制,条件好的,叫粮食多点。条件不好的,一块砖一把粮食也行。这么做的至少比朝廷的好吃呀!而且,特别耐放,两三年都不带坏的。
压制好了之后带回家,把这玩意封存在缸里,用草木灰封住,抹上黄泥,再给上面盖上石板或是木板,三五年不动它,那都能一直好好的。
有钱的人家存好粮食,没钱的人家这么存粮,也一样能过灾荒。
朝廷再给补充一部分,这几年不是这里闹灾,便是那里闹灾,下面从没报上来过有饿死人的。这就是成效!
朝廷重视是一方面,得百姓也重视起来就是另一方面了。
得教给百姓怎么度过灾荒!朝廷的备灾粮大家都有参与,那咱自己也能准备的起呀!就是勤快一点呀,便是没有搭配的粮食和食盐,多弄点药材和野菜,拿去换也能换来一部分。搭在一块不就是备灾粮吗?
朝廷便是调拨的不及时,各家都有准备。
反正这个备灾荒的意识上上下下都有了。
饶是如此,桐桐还小五再加量,存着吧,存着不慌。
小五应承了,“秋里的备灾粮比春上的难吃多了。”
那是!秋天的野菜都老完了发苦,春上是正嫩的时候,自然口感不同。可今年秋冬干旱,谁知道明春怎么样呢?
备着吧!
事说完了,小五起身:“得走了!真忙着呢。”
忙吧!我送你出去。
都走到门口了,小五突然停住脚步,想说什么嘴角翕动了几下,到底是没言语,朝桐桐摆手之后走了。
桐桐站着没动,目送小五离开。
刘云低声道:“萧大人又上折子弹劾女官了!”
这次又为什么?
“有几位女官被其婆母告上了衙门,称其不孝。”刘云就说,“外面什么传言都有,对有不孝之行的女官,贬声高于褒声。”
桐桐点点头,没再言语。
真不孝也罢,假不孝也罢,这其实都是正常的。任何一个群体里,都免不了良莠不齐。
桐桐问说:“知府还是苏有吉?”
是!京城的知府还是苏有吉。
桐桐转身往回走,苏有吉是昭王监管吏部之初推荐的,而今都已经任职快六年了。按说,也快调任了。
刘云问说:“要臣去打听吗?”
不用了!各司其职吧。
桐桐回屋带了承平,得去瞧瞧皇后。
承平爱去皇后那边,一过去就喊:“祖母——祖母——”
皇后的眉眼都带了笑,“承平来了……”
嗯呢!嘴上应承着,抬起小手给皇后塞果脯,皇后就着孩子的手吃了,“这杏脯怎么有些是咸的呢?”
承平嘿嘿的笑,偷着告诉皇后:“……娘……不给吃……偷的……”
你娘不给你吃,你偷来给祖母的?
嗯呢!
“我们怎么就那么可人疼呢?”皇后将孩子抱在怀里这才在榻上坐了,招手叫桐桐:“你要是忙,就将丑儿给我放下。”
桐桐过去,“主要是怕吵到您。这小子的性子不如他兄长那般安静,闹人的很。”
哪里就闹人了?一个孩子一个性子嘛。
正说话着呢,郭道生急匆匆的进来,“娘娘,储妃,上书房打起来。”
皇后不以为意,几个三五岁的孩童,打架能打出什么样来呀?兄弟姐妹们打架,有什么稀奇的?“小四和小五现在还打架呢?”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是呀,“是高妃和萧妃在上书房门口打起来。”
萧妃原是萧嫔,去年从嫔给升为妃了,原因是萧嫔去年大病了一场,瞧着精气神都干了。当时那个病……八成是从气上来的。她在宫里呢,三个孩子都不大听她的,女婿等闲也见不上,就两个儿媳妇。
可这俩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咯牙。
平常呢,她就是故意宠着萧氏,挑拣郑元娘的不对。出身在那里放着呢,一个是孤女,一个的父亲是阁臣,这没有可比性呀。
一次两次郑元娘不往心里去。可次数多了,郑元娘可不惯着她,直言说:“当年偏着王爷,冷了五皇弟的心。而今,您冲着五弟妹,不一定暖的回来五弟的心,却有可能失去王爷的心。”
这也是实话!
老五跟母亲都不亲近,指着儿媳妇对你这个婆婆多真心呀?
反之,老挑拣老大家的媳妇,时间久了,你儿子对你没意见?
当时就把萧嫔说的心里不大自在,人又到了更年期了,情绪一下子低落的不成了。茶饭不思,全无精气神。这是一心求死呢!
郑元娘这才白了脸,心里也有了一些害怕。
皇后怜惜郑元娘,便说萧嫔:“说是生孩子的气,可其实呢?还是跟我和圣上怄气呢?”
不是!没有!是真的觉得过的没滋没味的。
皇后就说:“行了!你就是真把自己折腾的没了,可就是真的闹腾的孩子没法过日子了。大郎为此和离了一回了,你这么闹是想干什么?再和离一回?”
把萧嫔说的委屈的呀,拉着皇后的袖子就哭,“娘娘——人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你儿孙满堂,还兀自无趣!那我岂不是更没活的必要了?要不然,你活着,我死去?”
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
妻妾之间处了几十年了,也没有谁是恶的狠的人,怎么不得有三分香火情呀?还真能看着她去死去?
皇后就说,“活着吧!也别嫔了,升个妃吧。”跟高氏继续掐去,掐一掐,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疼了,浑身也都有劲了。
可再有劲,这都几十年,也没见她们动过手呀。都老太太了,怎么还就上手了?
皇后和桐桐急匆匆的过去,果然,见两人的钗环都飞了,你拽着我的头发,我揪住你的衣领。你掐我一下,我踹你一脚。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而边上还有看热闹的呢,台阶上坐着一排小萝卜头。
一个个的眨巴着眼睛,看的可高兴了。
其他人没人敢过去硬给分开,上书房的先生连出来都不敢出来,都在里面躲着呢。桐桐这才走过去,一手扯住一边:“母妃呀,莫不是为了抢桂花糖给打起来了?”
高妃的绣花鞋都掉,这会子一手捂住头发一手指着萧妃:“你问她,她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了?萧妃气道:“我说这么多孩子,就少了小五家的!怎么?说的不对?”
高妃气道:“你怎么说的?一双眉都吊梢着,不就是笑话小五吗?你凭啥笑话小五?小五不成亲,就低人一等了?”
天地良心,并无此意。小四要是跟小五一般能干,我都要笑醒了!萧妃叫起了冤屈:“娘娘,要是我有此意,叫我被天打雷劈。回头脸上长疮,一辈子都好不了。”说完又说高妃:“谁嫌弃小五?我看就你最嫌弃小五。要是你心里不那么想,至于动不动多心吗?这天下问问去,谁敢笑话小五。就你这个当娘的……恨不能是个男的都行。人家都不能提小五一句,一提你就炸了。你自己心里装着什么,才把人家都想成什么……”
高妃面红耳赤,嚎啕大哭:“娘娘,臣妾嘴笨,您可得为臣妾做主呀!”
都闭嘴!不嫌弃丢人呀?
皇后转身就走,“都跟我走。”
桐桐都想笑,回头吓唬一排萝卜头,“还不赶紧上学去。”
承鼎起身,催其他人:“上课了……快进去……”
然后站在门口,看着丑八怪一号,丑八怪二号,丑八怪三号……依次进去了,才对着娘亲拱手之后,转身走了。
桐桐这才追着皇后一行去了乾元宫。
乾元宫里,萧妃和高妃两人跪着呢,皇后给气的:“跑去上书房做什么?”
孙子们上学,想过去给孩子们送点点心,也没想进去,只叫下面的人送进去给先生了,等孩子们歇着的时候给孩子们吃的。
也想着在门口说不定能看见孩子们玩耍,就瞧一眼就好。
谁知道两人给碰上了。
然后三两句不对付,谁也不打算忍让,就直接动手了。
萧妃认为,是高氏太敏感了,“小五活的多好呀!天下谁不知道五公主?小四那没出息的,凭什么跟小五比?”
高妃能气死:“你外孙抱上了,你自然能那么说!可小五呢?小五有什么呀?”
萧妃都差点气笑了:“你还想叫小五有什么?你这当娘的别太过分。不行咱俩换换,把小四给你,把小五给我吧!我不嫌弃小五不成亲。”
高妃白眼一翻:竟是说些屁话。
她抽抽噎噎的,“娘娘,您得管小五呀!她不能再这么单着了。”完了又看桐桐:“楚恒呀,你跟四郎要管呢!别总指着小五干活,不叫小五成亲呀!”
小五一脑门子官司,哪里还有工夫成亲生孩子?
皇后都懒的费唇舌了,“要么,回寝宫做军鞋去;要么,去山上挖野菜做备灾粮去。二选一,选一个。”
都起身,麻溜的做军鞋去了。
人走了,皇后都笑:“丢人就丢人吧!哭哭笑笑的,日子好歹不闷着了。要不然,你们真得守孝了。”
看您说的!
关于小五是不是成亲的事,皇后一句都不多嘴。
可紧跟着,以小五和萧家的冲突为导火索,党争似乎是露头了。
先是萧家弹劾女官,认为这些女官德行不行!被婆母告上了衙门,说是她们忤逆不孝。
因这事事涉家务事,又是女眷之间的事务。
小五找到了苏有吉,跟对方沟通此事。坤部有内查的机构,小五认为,内查之后,由坤部调解,如果调解无效,再请衙门判决。
这便是两个衙门有交叉的地方了。
苏有吉当时没反驳,案子一直叫人去查,却未曾审判。妙书斋
坤部的速度快的很,调查之后,当时便建议判了一个‘和’,这边叫婆婆要体谅儿媳在外当差的辛苦,那边叫儿媳尽可能的履行为人媳的本分。
没谁赢了,也没输了!
可这没赢没输,在很多人看来,还是婆婆输了呀!
这不是说婆婆不体谅儿媳妇吗?
这不是替儿媳妇辩解吗?
敢问,儿媳妇忤逆了,都到了告官的程度了,那这儿媳妇受到惩罚了吗?
没有呀!
这个案子在坤部给了这样的答复之后,外面本就舆论沸腾,紧跟着传来一个消息,那便是起其中有一婆婆回家去之后,直接上吊了——人死了!
这还得了?百姓中瞬间舆论瞬间更上一层楼。
而这件事有个问题便是,坤部在这件事的处置上,有没有对内部人员的包庇嫌疑呢?
比如死了的这个婆婆,真有被‘虐待’。这‘虐待’不是打,也不是不给吃饭,或是叫老人冻着,都不是!这种虐待可以说是精神虐待。
这儿媳妇脾气不好,只要在家,就骂!不是指桑骂槐的指摘老人,就是骂男人是窝囊废。
就有人在衙门作证:“老太太一听到儿媳妇吆喝,就吓的浑身哆嗦。坤部那个女大人走了之后,那儿媳妇还在家里骂老母鸡呢,说是‘你这老东西,一天天的少了你吃了,还是少了你喝了……啥也干不了,事还不少……回头就把你剁了下锅!冲着老娘叫?叫什么叫?是条狗还能看家呢?你算什么东西?’”
许多街坊来作证,证明这个儿媳妇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不是个好东西。
苏有吉当场就判了,儿媳不孝属实,逼死婆母,叛了一个斩监候。
小五不得不承认,是坤部的问题。坤部在这件事的处置上有问题。
但是,间接致人死命和故意杀人这该不能一样量刑吧!以此来判斩刑,是否有些过了。
她上折子自辩,也陈述了婆媳之间的矛盾由日常矛盾累积最后酿成恶果,量刑上是不是该有些考量。
这折子一上去,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以萧蕴为首的文官、礼官、御史台,将炮火对准了坤部,进行狂轰滥炸。
而以阁臣高元英为首的官员,却将矛头对准了苏有吉,认为苏有吉在此次的事件处理上,有失职之处。
苏有吉是大皇子一手提拔的,也因着大皇子的关系,他这京城知府做的风生水起。而大皇子是萧妃所出,跟萧蕴同族。而小五是高妃所出,高元英是高氏还未曾出五服的族叔!
刹那间,风起云涌,席卷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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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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