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干警们杀了个回马枪,是电影放映队的曹大旺和余军这两个人来了!
他们还带了一台机器过来。
老式电影放映机。
具体来说是长江F16一4A型16毫米电影放映机!
王忆时空屋里有这么一台机器,所以一看到放在地上的机器立马给认出来了,二者是一样的。
当然是款式和结构一样,这台机器已经破旧的很厉害了,主要是锈迹斑斑,连放映轮都长满了红锈。
曹大旺看他进来很热情的跟他握手,然后说道:“王老师,幸不辱使命啊,终于把这台长江机给你送过来了。”
王忆很高兴,他说道:“太感谢你了,曹同志,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呢——主要是度日如年。”
曹大旺惭愧的说道:“是我的动作确实比较慢。”
余军帮腔解释说:“不能怪我师傅,没办法的,这机器属于集体,我师傅要买的话得向领导打报告,然后领导要向市里的文体局进行申请,通过上级领导批复后才能处理废弃的机器。”
但两人送来的也只有机器,幕布、音箱等辅助设备一概没有。
这也正常,这年代不管个人还是单位都节俭,幕布和音箱肯定都要用到不能再用才抛弃。
像幕布即使不能用了也不是说跟坏掉的机器一样扔进库房,而是物尽其用、变废为宝,能当桌布就裁剪了当桌布,不能当桌布则交给渔业公司做风帆。
电影幕布厚实,修补后做风帆很好。
不过这些东西都好解决,在82年也能解决,所以王忆不愁。
对于外岛的农村来说,最难解决的是电影放映机的主机,这机器现在只有电影站才能搞到,而幕布和喇叭不是。
王向红这边比王忆还要高兴和激动,当然他还最是紧张。
等王忆跟曹大旺两人寒暄之后他赶紧把人拉到了一边偷偷问:“王老师,那机器你能修?”
王忆低声跟他说:“肯定能修,这个我有信心,不过就是时间得长一些,另外需要电线来给它把线路换一遍。”
“咱队里有电线。”王向红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几乎是喊了起来。
王忆摆摆手说道:“这电线不行,你得找徐经理去买,再一个也得通过徐经理买一条大幕布和一个音箱,这些供销社里可能没有,但徐经理能给搞到。”
“还有一个是油漆,你得给我准备点油漆,这些机器已经很旧了,咱岛上水汽大,我得刷一层油漆做个防腐蚀处理。”
王向红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尽快就去办。油漆咱库里有,这个有什么讲究吗?”
王忆说道:“这没有讲究,油漆用在库里的就行,但电线、幕布和音箱得靠徐经理帮忙买。”
“不过不着急,我修起来也费劲,得等几天才能修好。”
曹大旺那边还在眼巴巴的等待着王忆呢。
王忆明白他的意思,去把红旗20摄像机高仿玩具拿出来交给了他。
带着皮套子,保存很完好,绝对是一件高档礼物。
刚被干警们讨论过是否存在‘投机倒把行为’,王忆现在极其谨慎,便叮嘱曹大旺说道:“咱们这是互相赠送啊,可不是买卖。”
曹大旺稀罕的抚摸着摄像机说道:“这我明白,咱确实没有金钱交易,是我用一件废品换你一件高档玩具,你也是准备把这废品交给学生当玩具用的嘛,哈哈哈。”
王忆又叮嘱他:“你拿到以后也别让太多人去看,这种东西不让随意交易的,上午还有公安同志来说这回事,不信你可以在岛上打听一下,他们上午刚来。”
曹德旺一愣:“还有这种事?”
他有点后悔来做这交易了。
不过机器已经送到了,总不能拿回去吧?拿回去也没用,就是废铁一块,而手中的相机玩具却极其精美。
不舍得放手。
这时候余军上来伸手:“师傅,你给我看看吧。”
曹大旺一巴掌拍在他手上:“看什么看?就是个玩具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皮包上有带子,他直接挎在了身上,把照相机搁置在胸口。
就像去电影厂参观学习时候看到的摄像师一样。
时髦又帅气。
这下子王向红就要请两人吃饭了。
毕竟给送来了一台电影放映机的主机,而且王忆说能修好,这可把他喜坏了,生产队要有电影放映机了,这多厉害!
要知道他们队里都已经三四年没放过电影了。
外队放电影年轻人能去、妇女能去,一些老人还有家里有孩子的妇女是去不成的,要是队里自己能放电影,那得多好?
他还没有想到可以用收票的方式来吸引外队人来看电影,哪怕一人只要一分两分,一晚上赚个几块钱没问题。
几块钱是不多。
可这不都是白得的?不都能补贴队集体的财政?
王忆不贪心。
带领天涯岛发展要一步步的来,先解决教育这种国策性大问题,然后让队里人吃饱喝足,接下来才轮到赚钱。
正好生产队现在多有凉菜,中午大灶有烙了野菜饼,王忆从门市部去打了一斤酒出来,这样简单而丰盛的一顿饭就给凑齐了。
王忆跟他们说:“我们生产队条件简陋,两位同志不要嫌弃。”
看着一桌子小菜,两人很新奇:“不简陋,这很丰盛了,看起来还挺好吃的,王老师你自己拌的?”
王忆低调的说:“我们生产队成立了个社队企业,是队里一些手艺精湛的女社员给拌的,尝尝、都尝尝,味道挺好的,下酒很不错的。”
辣卤海鲜确实是啤酒白酒好伴侣。
两人吃一口泡椒鱼皮、尝一块麻辣蟹,鲜辣可口的味道立马让两人胃口大开。
王忆给两人和王向红倒酒,王向红招呼着他们吃喝。
余军一边吃一边瞄红旗20,还是很感兴趣。
但这玩具是曹大旺给闺女准备的礼物,他不愿意让余军去玩,不是怕出意外摔坏了,是不想增加被人玩弄的痕迹。
王忆举杯劝慰余军:“这就是个玩具而已,又不是真的摄像机,你为什么那么感兴趣?”
余军讪笑道:“就是玩具我才想要拿到手来玩玩,要是真家伙的话那我可不敢碰,这可是精密机器,一不小心给碰坏了我下半辈子啥都不用干了,光挣钱还债吧!”
这年头摄像机是远比自行车要珍贵的珍贵的多的物件,拿海鸥红旗20举例,这款机器从1970到1979年一共生产了271架……
而自行车呢?光是永久厂自己一年就能生产212万辆以上!
所以在余军这种小地方青年眼里,摄像机就是高精密机器。
姚当兵第一次来天涯岛的时候挎了一台摄像机,他同样是爱护无比,还因为这个让王忆给怼了一顿。
王忆看着余军那惆怅的眼神挺不忍心的,他算是看出来了,余军这厮是摄影爱好者。
于是他又去拿出一台相机模型说道:“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玩具,本来我想自己留着的,但我看余同志你好像很喜欢……”
“还有一台?”余军呆了一下。
曹大旺也很吃惊。
这不是摄像机生产厂给外宾准备的纪念品吗?准备了这么多吗?
余军接过模型一看,说道:“是海鸥205啊,这个摄像机还挺常见的,五一庆典的时候报社同志就是用这机器来拍照的。”
海鸥205,这算是中国国产摄像机里的经典之作了,上银白下暗黑,色调经典,它诞生于1964年,一直生产到二十一世纪才停产,一共生产了得几百万台,乃是一代国产神机。
王忆问道:“你看来对摄像机还挺有研究的,一眼就认出这是海鸥205了?”
余军笑道:“嗨,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它可太有名了,去年刚获得了全国照相机质量评比同类产品第一名!”
这机器也里面也储备有彩图塑料片,眼睛凑上去看,能看到里面有风景。
余军没想到王忆手里还能有一台摄像机玩具,虽然从珍稀度上比不了红旗20,可这也是好东西了。
反正这都是玩具,不能真的摄像、只能收藏在家里自己把玩,那它是不是珍品就无所谓了。
他翻来覆去的看着这玩具喜滋滋的问:“王老师,我听你刚才说了一句‘看我喜欢’,然后呢?”
王忆说道:“然后我同样可以跟你来一个友情赠送,如果你能搞到幕布或者音箱,我可以跟你互相换赠。”
余军听到他的话猛然抬起头,说道:“王老师,你这、你这就是欺负我了呀。”
王忆问道:“什么意思?”
余军讪笑道:“不管幕布还是音箱都挺贵呢,你这一个玩具怎么能换的了?”
“你能换放映机是因为它已经废弃了,只能卖废铁。要是那放映机还能用,你用十台照相机玩具都换不到,放映机多贵呀?照相机五百块吧?玩具肯定便宜,幕布和音响可不便宜呢。”
王忆说道:“我明白了,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也可以跟你换废弃的幕布和音箱,你们库房里总不会只有废弃的机器吧?”
余军顿时惊喜了:“真的?”
然后他又叹了口气:“不对,我们站的库房里没有幕布,倒是有几台音箱,但都是扩音喇叭坏掉了,幕布全被废物利用啦。”
王忆一拍桌子说道:“你给我回去弄两个损坏程度最低的音箱过来,我跟你换这个不算欺负你吧?”
损坏的音箱不值钱。
电影放映机还能卖废铁,音箱能干嘛?
一旦音箱坏掉都是被站里领导的孩子拆开卸下喇叭中的磁铁来玩,只是最近几年站里领导孩子都大了,已经不玩磁铁了,这样库房里才存下了废弃的音箱。
所以王忆这个提议对余军来说太合适了。
而曹大旺这边急了:“不是,王老师啊,我为了换这个玩具可是用了一台放映机——虽然它坏了,可我也是按照废铁的价格买下来的。”
“你现在用两个废弃的音箱就能换这个纪念品,那、那对我不公平了!”
完好的音箱值钱,废弃的音箱一点不值钱,卖废品人家都不收外壳,因为这年头的音箱外壳不是塑料是木头的,收回去只能烧火。
而音箱值钱的只有前面的铁质蜂窝板和里面一些铜铁,但合计起来没多少,卖不了几个钱。
王忆安慰他道:“你别着急,我不是没说完吗?本来我是要换幕布和音箱,如果没有废弃幕布,那我只能再要五块钱了。”
余军赶忙说:“行,五块就五块!”
实际上这等于是五块钱买一个高档摄像机模型——音箱不用花钱买,打个报告要走即可,也就是说我赚了!
曹大旺还是不满,余军吓尿了,说道:“师傅、师傅,咱是自己人啊!”
你这怎么帮着外人给我抬价呢!
反应过来的曹大旺尴尬的一个劲用脚指头抠鞋底,赶紧端起酒杯说道:“来,咱们祝伟大祖国繁荣昌盛!”
海鲜凉菜把两人吃的很美。
两人自然是赞不绝口。
王忆便给出主意:“曹老师、余同志,你们两个已经尝过我们社队的酥鱼和这些凉菜了,是不是很好吃?那你们不想着给领导、同事或者家里人带点吗?”
“我没别的意思啊,两位同志,咱们大老爷们不能光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对不低?有好吃的也得给家里人带一点。”
“而你们平时工作上肯定受到领导和同事照顾颇多,那是不是也该给他们带点礼物呢?”
曹大旺不好意思的说:“我们上次拿过你的酥鱼了,这次再拿凉菜就太不像话了。”
我草!
王忆当场就笑了。
你们俩瘪犊子真是吃拿卡要惯了,竟然以为我还要给你们送礼?
做梦!
老子要赚你们的钱!
余军也顺着师傅的话给帮腔说:“对,每次来都拿东西不像话,不过王老师你说你们岛上现在办了个社队企业卖凉菜?那我们就按照市场价买一些吧。”
曹大旺点点头。
他们等着王忆再客气。
然后王忆说:“行,不过别按照市场价了,便宜点卖给你们,毕竟咱们都是同志嘛。”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啊!
他这话一出来,曹大旺和余军同时心里咯噔一声。
然后曹大旺就在心里埋怨:我客气一句就行了,你说你还客气干什么?
然而此时余军也在心里埋怨:师傅你瞎客气什么?你别客气咱不就没有这档子事了?
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两人只能掏钱。
曹大旺先冲着酥鱼下手:“我要酥鱼,多买几份酥鱼,我老婆和孩子吃不了辣,这酥鱼适合下饭。”
余军则相反:“我要泡椒鱼皮、要香辣蟹和香辣虾,还有这个、这个鲜辣小鲍鱼也来一些。”
曹大旺诧异的问:“你怎么要这么多辣呢?你不太能吃辣,而你父母年纪大了也吃不得辣呀。”
余军顾左右而言他。
曹大旺忽然反应过来:“咱们站长老家是湘西的,他能吃辣……”
余军干笑道:“师傅我这不是要从咱站的库里捣鼓两个音箱出来吗?所以想给咱站长送点东西,呵呵,你别误会我意思。”
曹大旺怀疑的看向他:“我误会你什么意思了?”
余军的反应让他心里一沉。
自己这个徒弟不是个省心玩意儿啊!
看来他是有什么想法啊!
军备竞赛就这样展开了。
他本来只买了两块钱的酥鱼和野葱拌章鱼仔,如今他不得不掏钱去买更贵的麻辣蟹、麻辣虾还有鲜辣小鲍鱼。
两个人一共竟然买了十块钱东西。
一人一大兜子。
王忆心里感叹。
果然一家独大做不出好买卖,一切都需要竞争!
给凉菜封了口,两人提着网兜离开。
王忆让大迷糊去把放映机给带进听涛居,大迷糊轻松的给夹在腋下。
猛男。
王向红不放心,跟着王忆在后面问:“王老师,这机器真的能修好?我看着挺不好了,长那么多锈了,还能修好嘛?”
王忆安慰他道:“支书你放心,我看过了,这机器的灯头和主要配件只存在小问题,我先修一修,后面换上新线路还能用。”
王向红的心放入肚子里,欢天喜地的离开:“那我下午让张同志送个信,给老徐送过去,托他给买电线,对了,买什么样的电线?还有幕布要买,那音箱呢?音箱还买不买?”
王忆说道:“音箱不买了,音箱修起来更简单,看我的吧。”
音箱他才不修呢,一样换新配件!
这个更简单,他到时候把音箱卸开换上一套新配件再把音箱钉死,只要箱子不被打开,那就是神仙也休想发现里面的猫腻!
今天下午王忆就不去县里卖凉菜了,刘红梅带一队、王东喜带一队,共同乘坐一艘船出发。
王忆去码头送他们。
一起来的还有不少人,大家面色凝重、满怀祝福。
弄的场面挺动情的。
弄的王忆挺莫名其妙的:这么多成年人去县里做个卖凉菜的小买卖,大家至于这么紧张吗?
他明白,生产队的人一辈子没做过买卖,突然之间要做买卖了难免心里七上八下。
可他已经带了两天了,卖凉菜又不是什么多有技术含量的事,去了把桌子一摊开,剩下的就是装凉菜和收钱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随着渔船离开码头,王向红挂起了一条长长的鞭炮,然后用烟袋锅点燃了引信:
“噼里啪啦……”
响亮的鞭炮声在码头上轰鸣,更有硝烟弥漫被海风吹去岛上。ωWW.miaoshuzhai.net
很有仪式感。
这样算是天涯岛社队企业正式开业了!
下午王忆没事干,他便锁了门进时空屋回22年一趟,还得办理房产证呢。
买房这种事,中介收钱实在不少,2.4个点的佣金放大到一百四五十万上就是近四万块。
但这钱不白花,燕微雨帮他把一切都办妥了,只剩下他本人要去走的手续,而这些手续也有燕微雨陪同。
22年房市很冷,房产管理局和土地管理局办公大厅冷冷清清,他们甚至没有排队,将准备好的资料递上去,随着打印机工作,一本崭新的房产证就出来了。
燕微雨拿到房产证递给他,说道:“一哥,恭喜你,以后你就是有房一族啦。”
一哥是她对王忆的尊称,从忆哥演化而来。
王忆笑道:“也恭喜你的订单结束,这次谢谢你了,以后再买房子我还会找你的。”
燕微雨惊喜的问:“还买呀?”
王忆刚才只是随口客气,一看姑娘认真了赶紧解释道:“以后看看,合适的话就买。”
然后燕微雨撩了撩头发想请他吃个晚饭。
王忆拒绝了。
待会他就要回到82年呢,晚饭肯定没时间吃。
他让墩子开车送自己回到公务员小区,用刚拿到的钥匙打开房门,里面空空荡荡、安安静静。
挺好的,以后他在22年有个正式落脚地了。
但这不是个家。
82年的听涛居不是他的房子,可却让他感觉那是一个家。
他在房子里转了转,随便开了一扇门回到82年。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王忆伸着懒腰走出去,夕阳西下。
世人但爱朝阳美,而他独好黄昏。
或许是他性子内敛,他总觉得朝阳光芒过于锋锐,而晚霞则温柔的多,像母亲慈祥的目光。
也或许是他少年时代的经历,让他渴望清净和温暖,朝阳的出现更多代表热闹——与他无关的热闹,一种喧嚣。
站在山顶能遍览黄昏。
他遥望海洋,海路漫漫,不见尽头。
蓝天白云在头顶飘荡,开始炽热的海风炽烈的拂身而过。
天气很好、空气很清新,散落在海上的其他岛屿依稀可见,或许具体看不清什么,可是那股清晰的碧绿却总能映入眼帘。
这是热情而绚烂的夏日傍晚。
已是黄昏,天远云高暮色来,社员下工、渔民归来,岛屿上的烟囱又开始缓缓地冒起白烟,渔家人摇着船踏破晚霞归来。
夕阳红,海上更红,波澜荡漾的海面上出现一片片的橙红,数不清的橙红,像是万千灯火。
渔民们摇橹归来就是回岛上去找他们家的那一盏灯火!
看到这里王忆就猜测,估计渔民跟自己一样也喜欢黄昏,黄昏到来一天的劳作就算结束了,就可以与家人团聚了。
因为历经风浪,所以对渔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家族大集体是一种信仰,这就是王忆这个王家子孙归来的时候,岛上族人会在当天就热情的接受了他。
眼前悠然的黄昏让他颇感放松,于是他回去拿了瓶米酒倒在杯子里慢慢喝了起了。
甜米酒和初夏的黄昏很配。
他小口小口的抿着米酒看着海上,一海晚霞正婆娑,千百碧浪争潮头。
下工的妇女不忙着回家做饭的就会来到码头,一边聊着天一边看着海上,等着自家男人所在的渔船归来。
夕阳渐落,红霞变紫霞。
海面从橙红变成暗红,又变成暗紫,最终黑夜降临了。
暮色沉寂,月亮清晰,还有满天繁星高悬苍穹,王忆喝掉最后一口米酒仰望星空。
真干净、真清澈的夜色!
大迷糊叫他吃饭,说道:“王老师,今天漏勺做了手擀面,用了你给的那个油辣子,他热了热泼在上面说好吃。”
王忆点点头道:“油泼辣子手擀面确实好吃,加一点醋,带上酸味更好吃。”
面条已经舀出来了,一人一碗拇指宽的大面条,雪白浓稠的面汤、鲜红滚烫的油辣子,还有几条香菜花。
王忆倒了点醋端起来吹了吹吃进嘴里。
入口绵软有嚼劲,酸香开胃又麻辣!
他在门市部里吃面,有人来打醋:“王老师,给我打一斤醋吧。”
王忆抬头看了看说道:“嫂子你怎么自己来打醋?让孩子过来打醋就是了。”
妇女无奈道:“让他来打一斤醋,到家里就剩下半斤了!”
孩子没有饮料,而外岛的米醋带甜味,所以他们有的能忍着酸味把米醋当饮料喝。
王忆问道:“那个嫂子,这里有咸菜你要不要买点回去?小榨菜,味道挺好的,五毛钱一斤。”
妇女咋舌:“啊?咸菜要五毛一斤?快赶上鸡蛋了呀。”
王忆笑道:“这咸菜好吃,而且耐吃,一斤全家能吃上几天呢。”
他发现岛上实在缺蔬菜,咸菜都是老萝卜疙瘩,所以就往这边带一些咸菜过来卖。
之前他也带过榨菜,但都是自己吃,这次他带了一桶榨菜丝,味道甜滋滋很好吃,岛上人肯定会喜欢。
他让妇女尝了尝,妇女果然心动了,让他记账买了一斤榨菜丝。
王忆打开账本找到她家鸡蛋数量,按价值抵扣。
青婶子、满山花等人一起过来,看见他的账本后便笑了:“王老师,你这门市部现在成了咱队里的鸡屁股银行。”
“王老师可没经历过鸡屁股银行时代。”
“六几年的事,那时候也有王老师了,不过当时王老师估计不记事呢。”
王忆给她们抓了把花生米,让她们边吃边聊天:“什么鸡屁股银行?我还真没经历,是不是鸡下蛋然后存起来换钱?”
“不是,直接换东西。”满山花笑道,“六几年的时候日子紧巴,不管大人小孩,一人一年就是三百六十斤口粮,这就叫‘累不累,三百六’——不管干的活累不累,一人一年三百六十斤口粮。”
王忆说道:“这行啊,难怪那年头都多生孩子呢。”
青婶子说道:“花姐瞎说,她记错了,不是一人一年三百六十斤口粮,是三百六十斤的口粮标准。”
“这口粮要用工分去买,不过是三百六十斤内可以用工分买,超出三百六十斤就是吃议价粮了,那就贵了。”
“那年头咱生孩子多是因为没有现在的技术,又是结扎又是给套子,那时候啥也没有,到了晚上也没有灯,两口子往床上一躺除了造孩子还能干啥?”
后面这话很彪悍,王忆被震得一愣一愣。
小翠嫂子说道:“还是说鸡屁股银行吧,就是家家户户养几只鸡,生了鸡蛋不舍得吃,孩子上学买铅笔买作业本,家里头的酱油和醋,这都得靠鸡蛋去换。”
想了想,她又说:“嗯,一个鸡蛋当时是五分钱,一个作业本当时也是五分钱,我还记得呢。”
王忆说道:“那这些年来鸡蛋价格变化不大。”
满山花说道:“一直到这两年吧,这两年东西还是多少贵了一点,六几年到七几年,咱社员用的东西的价格没怎么变。”
聊了几句吃掉了五香花生米,她们把各自要买的商品说出来,火柴、糖精还有大米,都是些零碎东西。
王忆照例记账,然后推销榨菜丝。
满山花听说五毛一斤直接摇头,小翠嫂子尝过之后要了半斤。
王忆把小盘里的榨菜丝推给满山花说道:“花婶子你尝尝呗,尝尝不要钱。”
满山花羞赧的笑道:“不尝了,王老师你说的话肯定没错,你说好吃它就是好吃,可五毛钱一斤太贵了,算了吧,我肯定不买,就不尝了。”
王忆咂咂嘴。
看来对社员们来说,咸菜跟鸡蛋等价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妇女们拿着商品开开心心的离去,王忆老老实实的看他《赤脚医生手册》。
这本书真挺好,就是看过后他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已经染了好几种疾病?而且还有两种绝症?
八点多钟,码头上传来喊声:“回来了!我看见了,是回来的船!”
王忆一听这是销售队回来了,便背着手溜达着下去。
他到了码头的时候正好船靠上来,王忆听见杂乱的交谈声:
“今天有买的吗?”
“剩下多少回来的?”
“卖的还行,厂子里的工人就是有钱,还是不少买的,我估摸着得有个一百多块。”
“我们这边也好,比昨天好,今天有回头来买的呢,没有一百块但也不止二三十了,估计能翻倍呢。”
一切都在王忆预料中。
王忆少年是在沪都郊外一个镇上度过的。
乡镇上起初是没有凉拌菜小摊的,大约在他读小学时候有一家川蜀人来开了这样一家店,卖凉拌菜也卖冷锅串串之类,开业后当天人不多,但没过两三天就开始爆满。
人们起初自己买凉菜回家吃,发现好吃又不贵,消息便在左邻右舍之间传开,左邻右舍也去买。
所以现在铁具厂门口摊位上的顾客不只是工人了,也有周边的人听到介绍来尝尝。
铁具厂外面好几家店铺呢,里面也是有员工的,他们跟工人一样吃统销粮,手里不缺钱。
这样光铁具厂的摊位就能赚一笔,可以保住凉菜生意的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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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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