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那日璧烟阁私汤中,林牵洛那句“不过想让你派人去一趟绥州接我丫鬟琴儿过来而已”之时,他就暗自允诺了。
他虽然不喜欢有除了林牵洛以外的姑娘住进东厂,尤其是凤栖院,但林牵洛也确实该有个贴身侍候的丫鬟。
那时正好三处副首领津浪外出办事回京,便传了命令,让津浪绕道去康晤城太守府接琴儿。
今日一早,陈林交来几份秘信,其中一份便是津浪人绥州康晤城送过来的,简简单单四个字:琴儿已死。
这件事,明哲还不知道。没想到这个大嘴巴竟然就这么给说了出去。
本来叶屠苏打算就这样瞒着林牵洛,就让她一直恼恨自己不帮忙,至少让林牵洛一直以为琴儿还活着。
现在被明哲这么一多嘴,等过几天津浪回来,还怎么瞒呢?
叶屠苏有些头疼,关于琴儿死亡的内情,要等津浪回来才好细细回禀,但不论是什么结果,他都不想让林牵洛知道,平添伤心。
侧目看林牵洛,灰暗的光线下,一双莹亮的眼眸皓如星辰,粉唇贝齿衬得她的笑容越发的漂亮可爱。
他突然庆幸当初在绥州之时没有因一念之差放弃了她,原以为她中了毒箭,受伤颇重,必死无疑,但不知为何,为救她,他竟下令招来暗影司第七处的首领孟怀咫亲自为她解毒疗伤。
孟怀咫师从神医左晓尘,这位左神医乃是魔医秋风子的师姐,二人均师从药神谷谷主李桓。
孟怀咫的医术毒术在大赓国也算数一数二了,若没有孟怀咫的医术和解毒的本领,这姑娘早已不在人世了。
凤栖院卧房中,林牵洛让明哲放了几盆花草,加了一张书案,看起来整间屋子清新典雅。
叶屠苏书房里有床,把卧房留给林牵洛,就连他的衣柜也搬到书房去了。
林牵洛搬回凤栖这两日,他从未踏入卧房半步。
她和叶屠苏虽同住一个院子,却很少见面,即便见到,二人也没有什么交流,甚至像陌生人一般与她擦肩而过,他似乎有意避着林牵洛,只是林牵洛想不明白这前因后果。
这样的日子在林牵洛看来还算不错,最起码吃的、住的、用的一应俱全,整个东厂里人人见她都是毕恭毕敬,确实比在林家强太多了。何况现在,她的喝粥令、禁足令都解除了。
只是,看着自己一身太监打扮,若是琴儿来了,看到自己这般可怜兮兮的,穿着一身东厂小太监的衣服,会不会觉得自己过得比在太守府的时候还糟糕呢?会不会又为自己伤心难过呢?
……
“这个,这个,这个……都包起来吧。”玲珑阁里,一个身穿淡黄裙子的姑娘指着阁里的衣裳,对掌柜说。
这姑娘一口气点了包括里衣、中衣、外套的二十几身衣裳,八双鞋子,数双袜子,也算是大手笔了。
玲珑阁的衣裳服饰那都是大赓国里数一数二的昂贵,一般的百姓,那是连进都不敢进来看一眼的,何况这姑娘只挑衣物,不问价格。
掌柜心生狐疑,朝门口瞟了好几次,也不见门外有马车轿子候着,不禁有些疑虑。Μ.miaoshuzhai.net
但看姑娘身上这件浅黄色的流彩暗花云锦裙,仅是衣料都是最高等级的蚕丝织成的,且从织布到成衣、绣花等每一道工序都十分讲究,绝非俗物。
掌柜自然不敢怠慢,一边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一边命伙计将她点到的这些衣物鞋袜通通包装起来。
掌柜在这家店干了十余年了,见惯了京里大户人家的女眷,那些女子要么目中无人,要么挑三拣四,说话尖酸刻薄。
但不论是老的、少的,不论是贵妇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哪个不是带着侍女、带着随从来的,再不济的也带个丫鬟,但这姑娘却只身一人,掌柜还是不免心中生了几丝疑惑。
京城里那些非富即贵的女眷们,只要来过玲珑阁的他多少都有印象,但这姑娘却面生得很。
这么好看的姑娘,他不可能没有半点儿印象的,所以掌柜肯定,这位姑娘是第一次光顾玲珑阁。
“姑娘,一共三百二十五两银子,你看是否需要伙计帮您送到府上。”
林牵洛并没有像已婚女子那般挽上发髻,如墨般的长发很随意地披着,垂在腰间,头顶简单的挽个小髻,插着一只银簪,银簪的款式很普通,看着像一只小蜻蜓。
掌柜看姑娘一个人,购买这么多衣物,定然是拿不回去的。
姑娘皮肤白净,吹弹可破,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好看又可爱的脸儿,听掌柜说要帮送,便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皓齿,笑得十分好看,看得几个伙计都移不开眼睛。
“那就有劳掌柜了,至于银子嘛,计在东厂账上。”
掌柜一听脸就沉了下来:“姑娘这是开玩笑吧,再说东厂从不光顾小店。”
他说的也是事实,东厂的人全是清一色的制服,且东厂总部都是太监,就算几个暗影司首领不是太监,那也没听说有女眷。
况且玲珑阁虽然也售男装,但东厂中人皆穿制服,从来不会光顾玲珑阁的生意。所以,玲珑阁在京城开业二十多年来,还没有做过东厂一单生意。
“以前不光顾,现在便不能来?是东厂信益不好,不能记账么?也罢。”林牵洛不等掌柜说话,便冲门外喊道:“明哲,进来一下。”
她声音不算大,但话音一落,便有一黑衣男子应声入内。
那掌柜方才明明看了店外好几眼,也没见着门外有人,这时却突然进来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彼觉诧异。
掌柜朝来人粗略的睨了一眼,便瞧出这是东厂官服上的赤边,看他腰间悬挂的令牌,以及这姑娘叫了明哲二字,
知道了来人身份,掌柜不禁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几名伙计见状也连忙跟着下跪。
掌柜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明大人恕罪。”
林牵洛叫明哲进来是付银子的,又不是打架的,没想到这掌柜和店里的伙计竟害怕得全都跪了下来,这让她十分无奈。
她让明哲在外面候着,也是因为明哲一身东厂暗影司官服,走到哪里都有人忌惮,他若是跟进来,只怕自己也不能好好挑选衣服,她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场面。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明哲,我买这些衣物一共三百二十五两银子,付银子吧。”
“是。”明哲取出银票道:“你们没听到我家夫人让你们起来么?”
掌柜听明哲称她为夫人,这才恍然大悟。
听说过东厂厂公娶亲一事,看来这姑娘便是那位厂公大人的新婚夫人了。
只是从这姑娘的发饰来看,却并不像婚后妇人那般挽起发髻,仍是少女打扮,是以老板一直以为她是哪个官家的小姐。
这时知道她是东厂厂公夫人,吓得一哆嗦,他颤栗着站起身来,躬身道:“难得夫人看上小店衣裳,便送与夫人吧,夫人喜欢什么请尽管挑。”
“送倒不必了,明哲。”示意明哲付款。
明哲见老板不敢接银票,便随手一扔,将银票扔在了远处的柜台上:“五百两银子,不必找了。”
看似随意的一扔,那张轻飘飘的银票却如飞刀一般,刷地一下脱手而出,正正落在七八米开外的柜台上。
扔出一件有点分量的东西很简单,但要扔出一张薄薄软软的纸张,并且让它准确无误地落在数米外某个目标处,却绝非易事。
但林牵洛此时想的却不是明哲扔银票的功夫,而是那句“不必找了”,那可是整整一百七十五两银子呀,居然说不必找了,林牵洛心都快滴血了。
她购物从不少给一分钱,但也不会多付,何况这些银子若给的是穷苦百姓,倒是值得,但这玲珑阁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主。
只是明哲都已经说不必找了,自己若执意让掌柜找零,岂不是太丢面子了,只得悻悻作罢。想着什么时候再来光顾一下,把这笔银子给弄回来。
明哲自然不知道此时此刻这位女主子心里得有多疼呢,她前几天为了筹点儿回绥州的盘缠钱,差点都闹到魏老将军府上去了。
“我家夫人买的衣物呢?”明哲问。
掌柜连忙指着一旁用纸袋精心打包好的衣服:“回大人,就是这些。”
明哲一见那十余个包裹,不禁傻了眼。他自幼跟随主子,从未与女子打过交道。
他自幼跟在叶屠苏身边,在紫辰宫学艺时,穿的是紫辰宫的衣服,后来跟随主子来到东厂,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也都是东厂制服,逛街购物这种事更是没有做过。
本以为这位女主子最多不过买个两三件衣裳,不料竟然密密麻麻一大堆,看得他眼都花了。
今日出门,这位女主子便只带了他一人,而且没有乘坐马车出来。
他是跟着女主子一路逛着大街来到玲珑阁的。
这些东西不重,但要一个人抱回去却着实不易,三头六臂只怕也不够,明哲便打算让掌柜派人将这些衣物送去东厂。
见明哲愣住,林牵洛心里偷笑,原本她也是准备让掌柜差人送货的,但谁让明哲这小子惹得她不高兴呢,要是当初她身上有这一百七十五两银子,不,哪怕是七十五两银子,她早到亲自去绥州接琴儿了,何必等到现在。
林牵洛脑补明哲一人拿着十二袋衣物招摇过市的样子,不禁心里暗暗窃笑,但脸上却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拿不动么?你若是拿不动,我也帮着拿一些便是了。”
明哲又是一愣,听得出来,女主子这是摆明了不想让玲珑阁的人送货上门的:“拿得动,拿得动,这些衣物不重,只是不太好拿,要不——”明哲一头黑线。
明哲本想说要不还是让玲珑阁的人送去东厂,岂料话还没说完,便听林牵洛说道:“没事,我有办法。”林牵洛眼眸狡黠地一笑。
于是,大街上人们看到的是一个二十来岁,身材高大,长相聪俊,穿着东厂制服的高大男子,全身上下挂了十余个大纸袋,跟在一个长得甜美又俏皮的姑娘身后走着。
林牵洛走在前面都快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她所谓的办法,就是让掌柜找了些碎布条来,将袋子绑在明哲身上。
胸前挂了三袋,后背也挂了三袋,腰间前、后、左、右各挂一袋,双手又各抱了一袋,正好十二袋,要是再多一袋,只怕林牵洛会让他嘴里也叼上一袋的。
那些布条颜色各异,五彩斑斓,短的就打个结拼起来,这般绑在身上着实滑稽搞笑。
明哲一脸愁苦的跟在林牵洛身后,很明显感觉得到走在前面的这位女主子戏耍自己后,心情好得不得了,走路轻快,时不时还蹦蹦跶跶的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
我是哪里得罪她了吗?明哲当然察觉到了,这位女主子是故意整他的。
别说明哲了,就连玲珑阁的掌柜、伙计们也都看出来了。伙计们由林牵洛指挥着,战战兢兢的往这个东厂的大人物身上绑袋子,默默地流了一身冷汗。
明哲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厂公大人派他跟着夫人出来,一是随身保护,二是付账,却不曾料到会这么狼狈不堪的回去。
林牵洛身上穿的还是前日为太后贺寿时那身鹅黄色裙子,因为除了这件,她衣柜里就只有两身小太监的衣裳了。
那晚从宫中赴宴回来,叶屠苏说那个叫什么津浪的这两三日便到京城了,他可是奉命专程绕道绥州接琴儿来京的。算算时间,最迟也就这一两日定能到京城。
叶屠苏虽然免了林牵洛的禁足令、吃粥令,但她不想琴儿一来到京城就看到她可怜得只有几身小太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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