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金秋的西北,秋风萧瑟,远处的群山披上了白纱,西北的雨季已经过去,寒秋笼罩了整个秦巩之地。
夜幕下的巩昌府夜色深沉,城中南街,汪府,书房内却依然亮灯,一个三十多岁的雄壮汉子坐在桌前,在灯下皱着眉头出神。
汪世显,蒙古汪古部人,巩昌府豪族,巩昌府同知,兼参议帅府机务,辅佐秦巩元帅完颜仲德召集陇右诸州散亡士卒数万,备御蒙古大军或宋军入侵。
金国治下,原临洮路辖临洮府、巩州、河州、积石州、洮州、兰州、会州等地,但在宋兴庆三年时,被宋军占了大部,只剩下巩州和会州还在金军治下。
蒙古国窝阔台即汗位后,蒙古大军南下伐金,却在金境陕西大昌原与倒回谷接连遭遇惨败。窝阔台大怒,亲自统军,与拖雷率军渡过大漠南进,兵入山西,渡过黄河,与陕西蒙古军会合,攻掠陕西,金放弃陕西大片领土,扼守潼关,退保河南。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蒙古大军正在攻打凤翔府,想要一举荡平陕西残余金军。
凤翔距离巩昌府六百里,中间只夹着一个秦州,一旦蒙古铁骑转而攻打秦州,巩昌府何去何从?
强敌环伺,东边是蒙古大军,西边、南边、北面都是宋军势力范围,巩昌府夹在中间,连个后路都没有。
也有后路,那就是开城投降,只不过不知道是投大宋,还是降蒙古国?
敲门声响起,跟着几个武将和儒士进来,纷纷坐下,个个都是眉头紧锁。
汪世显看了一眼众人,沉默不语,面前椅子上坐着的大将兼堂弟汪世德急着站起身来,心事重重说道:
“大哥,如今这形势,陕西就要全丢了,大金国只剩下河南,恐怕很快就要亡国了。大哥要赶紧拿主意,要不然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是啊!将军,你要尽快决断啊!”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
几个心腹将领王仲、李大节也是一起,纷纷开口。
眼前的形势谁都明白,大金国就要完了,能不能扛过此次蒙古大军的攻打都不一定。现在就看,是投哪一方了。
“大金国的气数,真的已经尽了吗?”
汪世显看了看众人,发出一声长叹,似是自问自答。
先被赶到了黄河以南,现在陕西又丢了,只剩下一个残破不堪的河南,可不是气数已经尽了。
“大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良禽择木而栖。为了营中的上万兄弟,为了汪氏一门数百口的性命,为了在座兄弟们的前程,千万不能犹豫了!”
汪世德又一次,催促起了自己的堂兄。
“将军,如今这形势四面受敌,谁也救不了咱们。咱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武将李大节的话清清楚楚,说明了众人目前的处境。
蒙古大军一旦来袭,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朝廷待我不薄,背主求荣,我这心里……”
汪世显苦笑一声,似乎很是为难。
“大哥,咱们开城投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城中所有的兄弟和百姓。大哥,你要是愚忠,可就是兄弟们和百姓们的罪人呢!”
汪世德迫不及待,理由冠冕堂皇,理由充分。
“背主失节,不仁不义,不知道后世史书如何书写?”
汪世显坐直了身子,郑重说道。
“为了军中数万兄弟的性命,也为了巩昌府的黎民百姓有一条活路,我决定投诚,让巩昌府免于战火涂炭。”
“大哥明智之选!”
“都听将军的!”
汪世德和李大节都是释然,纷纷开口。妙书斋
蒙军动辄屠城,只要不负隅顽抗,大概都能保一条性命。
“不过想要投诚,恐怕也不太容易。”
汪世显轻声说道,眉头又皱了起来。
“将军,你担心的是完颜仲德吧?”
另一个军中悍将,汪世显的智囊王仲说道。
完颜仲德是秦巩主帅,汪世显的直接上级,耿直干练,对大金朝廷忠心耿耿,且在军民中威信极高,目前就驻军巩昌府。汪世显等人要举城叛金,绕不开完颜仲德。
“不错,不但有完颜仲德,还有粘葛完展和郭虾蟆。这几个人都不好对付。”
汪世德脱口而出,替汪世显做了回答。
“完颜仲德对我信任有加,推心置腹。要杀他,我是于心不忍!”
提到了完颜仲德,汪世显的眉头皱得更紧。
粘葛完展是秦州兵马总管兼知州,文官士大夫,和武将出身的汪世显一直不对付。秦州和巩州紧紧相连,地势险要,若能拿下当投名状,一举两得。
至于会州的郭虾蟆,和完颜仲德一样,是大金国的忠臣良将,绝不会背金投降。
“大哥,大丈夫杀伐果断,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你不杀完颜仲德,难道要满城军民给他陪葬吗?”
看到汪世显犹豫,汪世德又急了起来。
“将军,只有杀了完颜仲德,城中将士才会安心。将军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阖城军民,将军不必自责,反而要速速决断,以免赔上全城人的性命!”
王仲表情严肃,义正言辞劝起了汪世显。
“郭虾蟆在北边,不足为虑,会州如今是孤城,他能自守就不错了。粘葛完展是个书呆子,这个麻烦总要解决。还有,完颜仲德很受临洮府军民爱戴,万一……”
汪世德欲言又止,目光投向了王仲。
“王仲,你有何良策?”
军中的智囊,看他有没有好的法子。
“王仲,你是军中的诸葛亮,你说一下,有没有好的计策?”
李大节的眼神,也是热了起来。
“将军,完颜仲德虽然在军中威望很高,但他是士大夫,放不下架子,和将军没法相比。只要除掉了完颜仲德,再除去他在军中的几个心腹,整个巩昌府,就是将军的了。”
王仲低声说道,一字一句,汪世显的眼神,慢慢亮了起来。他思虑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秦州地势险要,为川陕咽喉,军事重镇。若是能拿下秦州,以巩秦做投名状归附,也显得有些诚意,你我兄弟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汪世显的野心,更大一些。
“将军,这有何难?”
王仲目光冷厉,完全进入了角色。
“今夜动手,杀了完颜仲德和他的亲信,得了他的印绶,然后以完颜仲德的名义邀粘葛完展过来议事,再顺势杀了粘葛完展,秦州唾手可得。”
王仲一番话,让众人都是笑容满面,心思也都活了起来。
“大哥,王仲说的是!粘葛完展一个书呆子,好对付。再说了,即便是粘葛完展不来,就他手下那些虾兵蟹将,我带人去,就能杀他个屁滚尿流!”
汪世德兴奋不已,附和起王仲来。
“将军,迟则生变,不能再犹豫了!”
王仲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将军,不劳你动手。我带兄弟们去杀了完颜仲德,你坐镇军营即可!”
李大节也是低声劝道,眼神狰狞。
“国破家亡,没有选择。就依兄弟们的,为了大家伙的身家性命,反了他尼昂的!”
众人纷纷赞同反叛,汪世显面色泛红,轻轻拍了拍桌子,立刻做了决定。
“完颜仲德信任我,不会防备。他那边,还是我亲自动手。李大节守住城门,不能让巩昌府举事的消息传出去。汪世德和王仲去军营,解决完颜仲德的心腹。”
汪世显眼神炯炯,徐徐道来,几个心腹连连点头。
看来,汪世显早已有了全盘的规划。
“那你们觉得,是归附于南人,还是投向鞑靼?”
汪世显突然轻声问了起来。
“大哥,托雷的使者不是已经来了吗,难道你不想降鞑靼,想投宋军?”
汪世德看着兄长,满眼的狐疑。
蒙古大军兵临天下,又同为蒙古人,不投蒙古国,难道去投孱弱的南人?
“你们说,鞑靼大军兵强马壮,陕西河南山东,三路南下,那为何不对河西和中兴府用兵?”
汪世显悠悠问了出来。
“丁亥年,速不台攻打沔州城,折损一万多大军。宋军与鞑靼大军几场大战,互有折损。而河西,也是宋军从鞑靼大军手里夺回。宋军在河西和兴灵之地有十几万大军,鞑靼大军不从河西和中兴府进兵,也是事出有因。”
汪世德懵懵懂懂说了出来,心头似乎明白了几分。
“宋军火器犀利,训练有素,又有十几万边军,很是不好对付。将军要是想投宋人,不失为一种抉择。”
儒士王仲,大概明白了汪世显的意思。
宋军实力不弱,相比于投蒙古大军,归附同文同种、生活习俗接近的大宋,似乎更容易让将士们接受。
“王仲,你说对了,我就是想投宋军。除了你说的火器和训练有素,还有就是宋皇本人。”
汪世显点了点头,看着众人,沉声说道:
“自宋皇赵竑登基以来,铸造火器、创建讲武堂、推行新政、整饬武备,短短六七年时间,宋国百废俱兴,宋军脱胎换骨。四年前宋军在沔州大败速不台,四年过去了,宋军的实力更强。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该去投宋人?”
汪世显的话,让房中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金兵和宋军在临洮府路相邻,朝夕相处,宋军精锐,人多势众,王仲等金将都是清楚。
“将军说得没错!宋军自得了河西马场,光是西北这一块,骑兵就有数万。十几万大军,火器无数。以末将看来,就是鞑靼大军不南下,宋军迟早也会北上恢复中原。宋军和鞑靼大军之间,早晚要有一战。很有可能,这个秋冬就能看到!”
李大节开口,神色振奋,很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
强大的蒙古铁骑,和初生牛犊的宋军对抗,值得期待。
“将军高瞻远瞩,末将佩服之至!完颜仲德和粘葛完展屡次三番进言,要兵进兴元府,占了南人的巴蜀之地,以避鞑靼大军兵锋。南人官员对完颜仲德恨之入骨。这个投名状,可是更够份量了!”
李大节兴奋笑了出来,赶紧噤声。
“王仲,照你们这么说,蒙古大军不是宋军的对手呢?”
汪世德将信将疑,也有些犹豫不决。
宋军无论如何精锐,也比不过纵横天下、遇神杀神的蒙古铁骑吧。
“二哥,宋军不止火器犀利,兵强马壮。南人有六七千万,鞑靼不过一两百万。一旦鞑靼和宋军交战落败,别看鞑靼占的地盘大,到时候很可能马上土崩瓦解。你也不想想,宋军可以死个二三十万,鞑靼能吗?”
王仲仔细分析了出来,汪世显赞赏地接上话头。
“老二,王仲说得没错。最重要的是,南人有个好皇帝。光是西北边陲,宋军就集结了一二十万精锐。南人到处都在练兵,只要那几个讲武堂不关门,宋兵要多少就有多少。”
“大哥,我们听你的。投了鞑靼,很有可能要和宋军交战,到时候又得玩命当垫背。跟了宋军,宋军火器犀利,兵强马壮,肯定看不上咱们。到时候,兄弟们反而能留一条生路。”
汪世德似乎一下子开窍,说得头头是道。
“将军,鞑靼使者还在城中驿馆,要不要杀了他们,再多一份投名状?”
李大节眼神放光,蠢蠢欲动。
“千万不要做傻事,凡事留条后路!金银珠宝奉上,礼送鞑靼使者出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赶尽杀绝。”
汪世显摇摇头,否决了属下的建议。
“将军所言极是!”
李大节暗暗佩服。汪世显老成持重,做事滴水不漏,让部下信服。
汪世显又凝眉沉思,外面卫士的声音响起。
“将军,元帅请你去府衙议事!”
“知道了。”
汪世显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微微一笑。
“完颜仲德让我去议事,刚好行事。兄弟们分头做事,一切小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夜不能寐的,还有他人。
众人都是站直了身子,一起领令。
秋风渐起,西北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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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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