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昨日杀了太多勋贵,让他们有些害怕了。
在今儿这个开年大朝上。
文武百官的情绪都有些不对。
尤其是剩下的那十来家勋贵,更是战战兢兢的头抬也不敢抬。
百官们有气无力的喊着万岁。
中气不足的说着恭贺改元的话。
林平头戴冕旒。
眼前的玉串将他的神情遮去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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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激昂的钟声,让林平不禁的有些激动。
他站至门口,注视着那碧蓝如洗的天空。
南方的确回暖很快。
哪怕是小冰河时期。www.miaoshuzhai.net
这两天已经没有什么寒意了。
微风拂面。
夹带着暖意。
夹带着春意。
夹带着万物复苏。
夹带着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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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一身纯白薄衣,直直站在哪里,自有一股睥睨天地的气势。
他攥紧拳头。
心里头暗自大喝道。
一切,才刚刚开始。
满清…
李自成…
张献忠…
所有的敌人…
所有挡在他身前之人…
所有与他作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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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要将其踩在脚下。
他都要将其击为齑粉。
从今天开始…
他就是真正的大明天子。
从今天开始…
他就是真正的朱慈烺。
从今天开始。
他不仅要做中兴之君。
他还要做万世之君。
他要让这皇明,永矗日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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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喜!”
一声大喝,朴喜快步上前:“奴婢在。”
“将拟好的旨意,传至内阁,着其明发天下。”
“奴婢遵旨。”
朴喜行完礼,转身进殿,取出桌上提前拟好的圣旨,一路拿着至内阁。
钱谦益看着明黄绢布上的旨意,愣了片刻之后,旋即以内阁之名,颁布废除黄册制之令。
与此同时,军机处的徐文爵,也以首席军机大臣之名,下发革除卫所之令。
大明这艘三百年的破船,在这一天,开始进入大修大补时期。
两道新政同日下达,首先引起哗然的,是废除黄册制之令。
这广州城里的人,直接炸了窝,一时间口口相传,不过半日,就已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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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会引发如此轰动,是因为广州城里的逃户不少,作为南方经济军事政治中心,广州有着大量的逃亡军户。
如广东各卫所,广西各卫所,逃亡的军户,基本都跑来了广州,因为广州商贸发达,他们在这很容易找到活计。
除了两广之外,贵州、云南以及海南,也都有着大量逃亡军户跑来广州讨生活。
不管是广州知府衙门,还是广东巡抚衙门,对此都是心知肚明,沈犹龙曾经差人暗中调查过,广州百万人口,其中逃亡军户,恐占一半。
这里头有不少人,甚至早在成化时期,就躲藏到广州来了。
虽说,不管是知府衙门,还是巡抚衙门,对于这些逃亡军户,都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只要不犯事,衙门里的人也不会特地为难他们。
但是,不管怎么说,黑户就是黑户,没有户籍,他们不管有多少钱,也无法买地,也无法置办产业,甚至,他们的孩子,也无法读书,更别说参加科举了。
现在,黄册制一废除,他们的孩子也能读书参加科举了,他们也能像个正常人活着了。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许多人不管不顾的,直接将手头上的活放下,跟疯了似的全都往衙门涌去。
这码头上的力夫,基本都是逃亡军户,以往这些唯唯诺诺的汉子,现在突的有了敢说不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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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夫这一起头。
想起这些年受到的欺负,想起这些年受得委屈,想起这些年受得屈辱,其余的苦力们也都纷纷大声咒骂起来。
管事见他们大有一副一去不回头的架势,连忙放软口气,在后面大喝道:“工钱的事好说,我去跟东家说,给你们涨工钱,你们可一定要回来啊。”
码头空空荡荡的。
管事的话飘出去很远。
但是。
却根本没人搭理他。
沉寂中。
一艘货船靠岸。
以往的广州码头,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那都是喧闹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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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现在这般,四下无人,空荡荡一片,倒是真少见得很。
船老大从自个的船上下来,心中越来越是疑惑,见到不远处的管事,他连忙小跑过去,等到了跟前,将腰弯着,陪着笑道:“王管事,这码头上的人呢,快叫来卸船啊。”
说着,又从兜中掏出几块银元,塞到王管事的手中。
“小的这船上拉的都是些水果,您帮帮忙,今儿个,先抓紧把小的船给卸了吧。”
王管事瞄了眼银元上的面额,本是拉着的臭脸放缓了些,不过,依旧还是有些没好气道:“等着吧,那些个贱骨头,都跑去衙门了,等他们回来了,就先卸你的。”
船老大是知道那些力夫,都是逃亡的军户的,以往衙门里的人来到码头,他们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今儿个,怎么敢有胆子主动跑到衙门去了。
船老大心下疑惑,小声问道:“王管事,他们怎么敢跑去衙门的?难道不怕,被抓了?”
王管事心里头正烦着呢,正好想找个人诉苦,于是一股脑道。
“嗨,别提了,这朝廷里的那些个大老爷们,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突的发起善心来了,今儿个,皇帝下旨,内阁和军机处颁令,要废除卫所和黄册制。”
“以后,甭管你是什么户籍,商户也好军户匠户也罢,只要你是汉人,只要你生活在大明这块土地上,全都编为民籍,以后全都是大明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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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说,瞎发什么善心啊,那些个贱骨头,现在是要反了天了。”
船老大听着听着,突然像是抓到了什么,呼吸一屏,小心翼翼问道:“您说,凡是生活在大明,都能……都能编为民籍,都……都是大明子民?”
细听,船老大的嗓音都有些发颤。
王管事没好气的点点头:“衙门里的告示就是这么说的,他娘的。”
“管事,这是……这是真的?”
船老大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王管事被问的烦了,指了指贴在不远处的墙上的告示,不耐烦道:“真的假的,自个不会去看啊,少在这烦老子。”
船老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在平常码头用来贴公告的那面墙上,还真的贴着一张半人高的纸。
“您歇着,您歇着,小人不打扰您了。”
船老大弯着腰,后退两步后,猛然转过身,迈开腿就向着那张告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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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
似乎那墙上贴的不是纸,而是黄金一样。
船老大奔到墙前,只见那纸上写着数列大字,最下方还盖着官府的通红大印。
船老大认真的看着。
看着看着,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认识字。
左右看看。
见四下无人,船老大心一狠,将这张告示揭下来,揣到怀中就向着自个的船奔去。
衙门张贴的告示,是禁止破坏和随意掀揭的,这要是搁在往日,船老大说什么,也没胆子干这种事情。
但是今日,他什么都不怕了,或者说,现在,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想弄明白,那王管事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只要生活在大明的人,就都能够成为大明百姓。
“儿啊,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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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也是回过神来,他的牙关都在抖,拿着告示的手也在颤着。
“爹…爹…衙…衙门……”
瞅着儿子结结巴巴的,船老大轻打了一下他的脸颊,喝骂道:“他娘的,结巴个啥,慢慢说。”
青年深吸一口气,眼中竟是沁出了泪水来,只听他哽咽道:“爹,衙门不仅说,凡是生活在大明疆土之内,都是大明皇帝之子民,还特地标注,我们这些疍民,也为大明之人,也为皇帝之子民,内阁责令各地衙门,在登记户籍之时,若是遇到我们这些疍民,不可故意为难,依规矩编册为民。”
话音刚落,船老大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爹……”
青年大喝一声,连忙伸手去搀扶。
但是。
他的手刚刚碰到老爹的胳膊,就猛的被一把推开。
船老大坐在地上,眼睛渐渐涌出水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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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这水雾就变成了哗啦啦的泪水,船老大痛哭流涕,一边拍打着船板,一边撕心裂肺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咱们世世代代几百年了,终于能当个人了,朝廷,终于能把咱们当人看了。”
哭着哭着,船老大的脑海里,不仅怎么想到了一年前,想到了那个坐他船从江宁府赶来广州的贵公子。
当初,在分别之际,那位公子说,迟早有一天,他们这些没个根基的人,也能到那岸上去,也能被朝廷当成人。
如今。
那位贵公子,一语中的。
哭了片刻,船老大擦拭去眼泪,一骨碌爬起,连忙将船上的水手全都叫了过来。
一众水手一听,朝廷要给他们户籍,要把他们当成子民,当即纷纷又都是一番哭泣。
哭完之后,众人本打算直接奔着官府去,但船老大的那儿子却道:“爹,要不我先自个去吧,我去衙门先探探情况,看看怎么一回事。”
“这内阁颁布的公文,虽然说着不准官府为难我们,但官府里得那些个人,历来都看不起我们这些疍民,也从来不会把咱们当人看,他们到底照不照这告示上的命令来办事,还不一定呢。”
“咱们全都去了,那衙门要是不认,一旦出了个什么事,咱们连在外面跑门路的人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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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老大一听。
也是这个理。
于是点点头,同意了儿子的提议。
这青年换了身衣服,旋即从码头,一路打听着来到了知府衙门这。
此时。
广州知府衙门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要是从高空俯撖,估计没个五万也有个六七万了。
这还是往各处县衙分流后的结果,如果全都一窝蜂的涌来知府衙门,最少能聚集个十几二十万人。
在知府衙门门前的广场上,摆了长长的一排桌子,每个桌子的后头,都坐着一个负责登记民册的书吏。
船老大的儿子,寻了个人少的队列,乖乖的排起了队,这一排,就是足足一个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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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眼瞅着都快要站不住了的时候,才算是终于轮到了他。
船老大的儿子忐忑不安的到桌子前,那大汗淋漓的书吏看了一眼,就问道:“籍贯哪的,原先是那个卫所的,家里几口人,逃出来多久了。”
船老大的儿子咽咽口水,有些紧张道:“回……回大人,我……我不是军户,我是疍民。”
这书吏忙活了一早晨了,碰到的基本都是军户,这还是头一次碰到疍民。
书吏不禁抬起头来。
认认真真的多打量了两眼。
船老大的儿子不敢与他对视,直接低下了头去。
“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里几口人?”
书吏又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不过,除了问题之外,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船老大的儿子松了一口气,小声回道:“小的叫刘文杰,今年十八,家里四口人,除了小的之外,还有我爹,我娘,和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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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吏提着毛笔,写到名字时,不禁又诧异道:“听说你们这些疍民,一直都是在海上飘着的,没想到你这名字,取的还挺有水平。”
“文杰文杰,文风昌杰,看来,你爹是想让你当状元啊。”
刘文杰挠挠脑袋,他听出这书吏并没有取笑自个的意思,于是小声回道:“我爹过去的确想让我读书,这名字,是他特地找算命先生给我取得,后来,等我大了些,我爹想将我送去书院,结果去了好多地方,人家都不收我。”
“没办法,我就跟着我爹跑船,偶尔会有坐我家船的读书人,在海上也无聊,他们就教我认些字,长年累月下来,我倒是也能看些书。”
那书吏笑着道:“那你也算是个读书人了。”
说着,将登记好的户籍册,递给刘文杰道:“拿好了,登记户籍,都要自个来,之后你爹你娘你弟弟来的时候,将这册子带上,有了这东西,你以后也能读书,也能参加科考了,说不准,以后你还真能当个状元。”
刘文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旋即将户籍册紧紧抱在怀中。
待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正想着赶紧回码头时,眼睛却是不经意间瞥到了几个身穿漆黑军服的人,看着那威风凌凌的衣服,刘文杰情不自禁的就像着那几个军卒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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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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