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走,她就从那院子悄悄搬了出来。
毕竟明面上她还顶着张锦程身边谋士张逸安夫人的身份,千窟岭那边一旦生变,这个身份会很敏感且危险。
但也不能全部遁走,不然反倒惹人猜疑。
这院子里还是留了人的。
若有人来问,只说是张夫人受了风寒,病重见不得客。
而实际上沈清辞住进了与这宅子仅一街之隔的杨氏布庄。
这里明面上是布庄,但私下却是盛庭烨在云城的一个秘密据点。
也是他之前同她说的,有密道做退路的宅子。
布庄的掌柜人称杨二娘,三十上下,寡居在此已有数年。
她看似直率泼辣,但心思细腻,将布庄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亦是盛庭烨暗卫旗下的一名暗桩。
店里除了杨二娘,还有一个名唤巧儿的跑腿丫头,两个打杂的长工,赵长峰,刘武。
都是自己人。
布庄分前堂和后院,还有一座二层高的绣楼。
除了堆着布匹的仓库,还有三间住房。
杨二娘和巧儿住一间,两个长工住一间,沈清辞住一间。
沈清辞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周围的人,住下来之后,也没在前堂抛头露面,所以就连旁边邻居都不知道布庄里多了她这么个人。
白日里,她就在堆满了布匹的绣楼里看底下人搜集上来的线报,或者研究州牧府、张宗耀府上的地形图,人物关系网。
她一刻也不敢让自己闲着。
因为脑子一放空,她的思绪就飘到盛庭烨身上去了。
不知道他平安到了千窟岭了没有。
也不知道张宗耀有没有注意到他。
……
转眼便到除夕。
这天下午,杨二娘早早的就打烊关店,叫了巧儿一起包了饺子,就笑闹着拉上沈清辞要一起守岁。
沈清辞原本还躲在绣楼里看线报,见她们兴致高,也不好拂了她们的好意。
几人一起吃了饺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外间的风雪也更大了些。
院中的一树腊梅开得正好,朵朵寒梅迎着风雪在遒劲的枝桠间怒放。
沈清辞才从屋子里走出,一阵幽香随着冷冽风雪扑面而来。
她站在梅树下,看着那一枝枝娇艳的梅花出神。
若他在,夜里也会来这树下折一枝梅花放在她床头吧。
“夫人。”
杨二娘的声音将沈清辞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听到身后踩着积雪的声音,沈清辞下意识回头,就见杨二娘奉上一个还不到半尺长的小锦盒来。
对上沈清辞询问的眼神,杨二娘挤眉弄眼,悄声道:“主子前日离开的时候就悄悄吩咐属下了,说是要在除夕这日才呈给夫人的新年礼。”www.miaoshuzhai.net
闻言,沈清辞平静的心湖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竟然还记得给备她新年礼。
明明那些日子他那么忙。
外间风雪肆掠,但她的心里却有一种被人妥帖安放的暖。
她抬手接了过来。
打开一看,锦盒里躺着的一枚白玉梅花簪映入眼帘。
簪子的质地温润细腻,做工十分精细。
不仅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就连花蕊都生动鲜活。
即使见惯了各种珠宝首饰的沈清辞都不由得心生欢喜。
“真好看!
杨二娘在一旁连连夸赞,“可要我替夫人簪上?”
沈清辞点了点头。
杨二娘小心翼翼的从她手中接过,替她簪在了发髻上。
就连一旁的巧儿都止不住的夸赞:“这簪子极衬夫人的好颜色。”
沈清辞都被她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个除夕就这么过了。
虽然盛庭烨不在身边,但沈清辞并未觉得孤单。
到了大年初十这一天,下了半个多月的大雪终于停了。
已经沉寂了一段时间的云州城又热闹了起来。
可沈清辞的心情却并没有感觉到半点儿轻松。
算时间,盛庭烨去了千窟岭也将近半个月了,至今还没有半点儿消息传来不说,张家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
沈清辞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坐在桌前,摊开了卷轴,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半个字。
沈清辞索性起身走到了窗边,推开了半扇窗蒲。
虽然雪停了,但外间寒意更甚。
那冷冽刺骨的风席卷着湿意刺得沈清辞浑身一僵,精气神都跟着提了起来。
这二层绣楼说高不高,但可将周围两条街的景致看个遍。
从在这里住下,沈清辞都没出过门,难得今日天气好,她才想要出去透透气。
只是,还没等她的目光从后街上收回来,长街尽头突然传来一道惊呼声,伴随着一阵喧闹声响,沈清辞转头看去,却一眼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人群里有人惊呼,是花楼里的姑娘跑出来了!
只见几个身强体壮的龟奴直朝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姑娘追了过来。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妈子。
她一边跑,一边怒骂道:“给我抓住那小贱蹄子!”
“还敢跑!看老娘不打断你的狗腿!”
那姑娘慌不择路,只顾着在街上横冲直闯。
这样的事情算不得新鲜。
但偏偏那姑娘沈清辞认识。
青州王家,王宝琴。
看到她,沈清辞有些意外。
虽然当日她跟着王家的商船来了云州,但后来沈清辞叫了人知会了赵振林的人。
按说,他们回青州的时候,不可能忘了王宝琴。
何至于让她流落到被花楼老鸨追着跑的地步?
心中不解,抛开昔日表姐妹的关系,便是因着曾经她对自己流露出的那一份善意,既然遇见了,沈清辞也不好坐视不理。
而且,看到王宝琴,她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计划。
当下没再多想,沈清辞转身回到案几前,拿了几样东西揣进了怀里,翻身下了绣楼。
杨二娘就在院中收拾布匹,沈清辞来不及细说,只简单吩咐了两句,就随手抓过一个帷帽戴上,并从她刚刚看过后面没什么人的那面院墙翻出了后街。
一路追着王宝琴刚刚逃窜的方向而去,在王宝琴被老鸨一行人堵在死胡同的时候,沈清辞将将赶到。
老鸨等人背对着沈清辞,并没有在意突然出现在巷子口的沈清辞。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已经走投无路的王宝琴身上。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穿红戴绿的老鸨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骂出一句:“看老娘回去怎么收拾你!”
“给我将她绑起来!”
话音才落,几个龟奴立即捋起袖子就朝着几步之遥的王宝琴走去。
还不到一个月的光景,王宝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原本那双孤高清冷的眸子也再没有往日那般光彩。
她一脸绝望的看着这些步步紧逼的龟奴,“你们若再敢上前一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这一刻,她已经存了必死的心。
话音才落,还没等龟奴反应,她一扭头就直朝着身后的石壁撞去。
只是她的身子到底太过单薄和虚弱,哪怕已经用上了全部力气,也根本就不是那些身强体壮的龟奴的对手。
王宝琴才迈出一步,就被一人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后衣领往地上重重一掼。
“啪啪!”
那老鸨气得脸色煞白,她冲上前去,照着王宝琴的脸就是两耳光。
虽然还顾及着不能伤着她这张脸,以后还指着这脸蛋赚钱,但这两巴掌也算不得轻。
顷刻间,王宝琴的脸颊上就落了两个巴掌印。
“想死!没那么容易!老娘花了大价钱买了你回来,你搁这儿给老娘装贞洁烈女呢!”
粗鄙的话一句接这一句。
而沈清辞这会儿也已经从巷子口跑到了跟前。
眼看着老鸨一巴掌又要落下,沈清辞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住手!”
怒不可遏的老鸨转头见是个姑娘,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她这双眼睛看过了太多莺莺燕燕,只身段和体态,她就能看出来这姑娘绝对极品。
比起她身前这个,更叫人心动。
又见她是一个人,老鸨心中的怒气顿消,她眯起了眼睛,笑着看向沈清辞:“姑娘这是做什么?我教育我花楼里的丫头,便是官府来了,都说不得什么。”
说话间,她已经悄悄的朝身边的龟奴递了递眼色。
当即就有两人不动声色的站在了沈清辞的身后,想要拦住她的去路。
沈清辞恍若未见,她冷眼看向那老鸨。
“你说的没错,但我瞧这姑娘一心寻死,若被你这般强行带回去了,最后怕是人财两空。”
闻言,老鸨抬手摸了摸下巴。
她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
因着跑出来的这一路,大滴大滴的汗珠子自她额头上滚落,那些粉早已经糊了她一脸,看起来尤其滑稽。
她笑道:“那依姑娘之见呢?”
沈清辞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我用这个买她。”
老鸨扫了一眼。
见她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原本还动了几分心思,这时候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怕她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若是贸然得罪了,怕回头惹上麻烦。
更何况,沈清辞随口又道:“我的仆从就在后街,我一招呼就能赶过来,你也不想惹上官司吧。”
闻言,老鸨连忙用眼神制止了那两个准备要对沈清辞动手的龟奴。
她转而笑着看向沈清辞:“姑娘出手倒是大方,但就这点儿银子就想买我这颗摇钱树,怕是不成的,她这都还是个雏儿呢,回头我随便都能卖个更好的价钱。”
沈清辞早就料到了她会狮子大开口,她冷笑一声:“我猜你买她进来,最多不过二十两银子,只是倒了个手就赚八十两,这买卖还是划算的。”
说完,沈清辞转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王宝琴:“你可要想好了,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她回头寻了短见,你可是连本钱都赎不回的。”
恰好这时候王宝琴一脸绝然。
她这又烈又执拗的性子,当真是让老鸨头疼的紧。
寻常的姑娘关起来饿几天,打上几顿,再磋磨磋磨,软磨硬泡之下,大多都认了命。
可这姑娘,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从买进花楼都有大半个月了,也不见她服软,甚至今天看守的龟奴稍微一个不注意竟然叫她跳窗逃了出去。
真真是棘手。
老鸨有一丝动摇。
但就只是一百两银子,她又有些不甘,这比她期望从这姑娘身上榨得油水可少太多了。
她正要往上加价,却不料沈清辞甩了甩手上的银票。
“既然你不愿意便算了。”
“我不过瞧着她顺眼,想买回去当个梳头丫鬟,这些银子够我买多少个了。”
说着,她就要将银票收起来,作势要走。
见状,原本还想要再敲一笔的老鸨心里一慌,她忙上前去拉沈清辞的手。
“姑娘既然喜欢,我也就只有忍痛割爱了。”
还没等她碰到沈清辞的指尖,沈清辞手腕一转,就将那张银票塞进了她手里。
她言简意赅:“成交。”
那老鸨灿烂一笑,糊了厚厚一层粉的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她收好了银票,回头还不忘瞪了王宝琴一眼:“算你走运!”
说完,她冷哼了一声,扭头就带着一众龟奴打手走出了巷子。
见状,王宝琴蓦地卸下了全身力气,几乎要瘫软在了地上。
沈清辞上前一步,朝她探过手去:“还能走吗?”
“嗯。”
王宝琴连忙应了一声,她皱眉面带不解的看向沈清辞:“姑娘为何救我?”
因为对方是个姑娘,所以她下意识的放松了警惕。
沈清辞隔着帷幔朝她微微一笑:“算是路见不平吧。”
这些日子王宝琴吃了太多的苦和痛,乍一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善意,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多谢姑娘,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子,等我回家,一定叫我的家人重谢姑娘!”
沈清辞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莫说以后了,现在你和我都未必能平安脱身。”
闻言,王宝琴一脸困惑。
瞧着她这一脸纯真的模样,沈清辞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到底还是在王家娇宠长大的姑娘。
不知人心险恶。
她弯腰,一边搀扶王宝琴起身,一边压低了声音同她解释道:“你真以为,我出了这一百两银子,那老鸨就会善罢甘休?”
话音才落,王宝琴浑身一僵。
她下意识攥紧了沈清辞的手臂,一脸紧张的看向巷子口:“你的意思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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