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这个医务室还是有讲究的，开窗的位置都对了一个好风景。”
听见身后的声音，病床上的少女闭上双眼，窗外落进的夕阳将她朝外的侧脸映得柔和而莹亮。
“风景是好风景，但人却不是好人。”
“但你下午昏迷，还是眼前这个坏人把你背回到这里来的。”榊原乐把手中刚削好的青苹果朝少女递了过去。
天海七明月的目光在这個触手可及的苹果上仅仅停留一秒，“只不过是背上楼而已，说得好像是什么此生必报的大恩一样。”
......
榊原乐的手悬停在半空中十多秒，最后只能收回。
他将苹果用水果刀削成片，送进自己嘴里，一边吃，一边说道：
“的确，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这种小事也证明不了什么...校医说你是没休息好外加中暑了，所以才会突然昏过去。刚才琉璃和之雪还有铃她们都来看你了，苹果是之雪出去买的，她很不敢面对你。”
“榊原同学。”
“我在听。”
“这一个月来，你也对我像这样关心过不少次，包括且不限于我口渴的时候突然来送水，从姐姐那里得知我吃饭吃不下给我单独做饭。但很可惜，在我看来这些就是根本没有意义的纠缠......无论是昨天晚上莫名其妙来找我，还是今天中午没有经过我同意就擅自背我来医务室。”
天海七明月的声音算不上冷淡。
更像是平淡...什么起伏都没有的平淡......
她再次闭上眼。
“我知道伱这家伙是想对我道歉，但很可惜，你的道歉在我看来只有努力，没有诚意。”
“诚意就是把之雪送回天海家？”
“不然？”
“那可惜了，七月，我不会把之雪送回去。她现在的状态送她回去，你认为她会是什么状态？她会很开心幸福？”
“至少——”
榊原乐认真脸，立刻打断她：
“至少比在我的身边好？关于这一点，七月你可以问问之雪真正的内心，她是想留在我身边，还是说回到那个家里去？如果之雪说要回去，她是真正自愿，没有任何一丝犹豫地说想要离开，我凭什么不放她离开？”
“这还不看是谁——”
“看是谁害的？七月，我不想在这一点上讨论太多。之雪刚搬进来的时候，你们有真正关心过她？我知道你们都有事情忙，忙自己的事情，但就事实而言，你们在之雪面对困难的时候，有哪一个真正上心的？
“我记得樱伯在送之雪过来的时候就对我们说过，我们也答应了，要把之雪当做家人一样对待。可事实上呢？你们有一个人教导她生活吗？你们一开始有一个人在吃穿上对她表示慰问么？
“家里这些事情永远是我做，也只有琉璃愿意来帮我的忙。
“我知道，你可以把这一点归咎于‘她会自己去做’上，但请别忘了，之雪是个天生有缺陷的孩子，她不会的事情太多太多。”
“这就是你的说辞？”天海七明月面不改色。
“不是什么说辞，只是针对七月你刚才所说出的话，所作出来的解释罢了。七月...这些事情你不是知道？怎么拿这件事来说？”
天海七明月低下头，她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又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知道自己的确无法反驳这一点。
之雪喜欢上某人，家里的几人都有一定责任。
但之雪喜欢某人是一回事，某人选择回应而违背自己承诺下的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天海七明月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来就不在意之雪喜不喜欢你。而是现在的某人，根本就没有诚信而言。”
“我在努力道歉。”
“呵，我说过了，你的道歉只有努力，没有任何诚意。”
“七月你说的诚意，我不会答应。”
“那你认为你这道歉算是道歉？”
......
两人的交流同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榊原乐盯着脚下被窗外夕阳拉长的影子，照顾感觉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
“榊原同学。”
听到七明月的声音，榊原乐也没有抬头。
“你不觉得现在的你，很惹人生厌？”
“是么...”榊原乐继续低头。
“很烦，道歉很烦，送礼物很烦，假惺惺地来找我很烦，强行背我来这里很烦...无论从什么视角来看，现在的你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罢了。”
......
榊原乐低着头，听着七明月不咸不淡的声音。
他在想，是什么造成了现如今的状况？
是什么让七月变得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一开始，自己只是喜欢琉璃...被七月缠上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过去与她的遭遇。
因为过去对七月有着承诺，现在的自己对不起她，所以不得不背负起对她的责任来...并在这期间感受到了七月对自己的付出，从而喜欢上了她...
但毫无疑问...这又与完全依靠自己的琉璃起了冲突。
俩姐妹开始互相吵架，因为感情问题大打出手。
互相之间纠结争吵了好长、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而自己呢，就夹在俩姐妹之间。
一边要面临琉璃所求的依靠，一边又要面对七月对自己无限表达的爱意。
...本不想要她们受伤，不想要她们在未来躲在角落里一个个伤心，所以才想要全部负责...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们受伤。
而自己...也必须在她们两人的身上来回奔波，照顾她们的感情。
...为什么不像一个强者一样，让她们自愿倚靠自己？
榊原乐只能回答...她们在自己身上索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强”，她们需要的，从来都只是单一的感情寄托。
而感情寄托，即便是榊原乐完全掌控了天海家也毫无作用。
她们在乎的，一直都是一个人会不会理解并照顾她们的感情...然后她们再给予更多更多的回应。
毫无疑问...她们都是好女孩。
也都值得托付一生。
......但为什么？
榊原乐忽然感觉，自己好像都活在她们之间一样，需要负责这个，需要负责那个...自己，貌似给了她们太多不切实际的感情。
一方面让她们无限度地爱上自己，自己又无法给与她们全部想要的感情。
......
“我想听听你说说辞，为什么要接受之雪？”Μ.miaoshuzhai.net
榊原乐尝试从七明月的脸上捕捉到什么信息，但很可惜，只有昏迷苏醒后的苍白。
“刚才七月你说过的，负责。”
“那你对我和姐姐就不用负责了？”
“当然要，必须要。”
“然后？”天海七明月眺望向窗外远边的浮云，“然后你就在一个月前对我和姐姐说了那种话？”
“都是负责，七月...之雪需要有人同情，你可以代入之雪的身份想想一下——”
天海七明月叹了一口气，“我受够你这种说辞了，‘换位思考’...榊原同学，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换位思考？我的立场，为什么非要我换位思考？”
“...七月，我觉得你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榊原乐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并且再抓起一个餐盘里的苹果，“要吃个苹果么？我给你削，挺好吃的。”
“为什么？榊原同学，现在我只感觉你是在利用我们之间的情感，绑架我罢了。另外，我现在觉得你在做出那些事情后，还总是笑着来我面前的样子，很虚假。”
......
七明月的语气越来越平淡。
平淡到榊原乐内心全是疲惫...
连落到手掌上的夕阳，也感觉是如此的昏黄......
“对我不满意了么？”削到一半的苹果停在手中。
“对，看不到一点信任。”天海七明月抚上额头，紧紧皱眉，捏着眉心。
榊原乐看着手中削到一半的苹果，以及悬停在上方的水果刀：
“...之前你昏迷的时候你应该没有听清楚，我就再说一遍吧，我接受之雪告白的同时，也拒绝了她。我问之雪，‘知道我以后都不会答应你，你还是愿意跟着我？’...之雪回答得也不出所料，她答应了，并且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她不介意我喜不喜欢谁，只要我还能出现在她身边，当做家人、妹妹，她都无所谓。”
天海七明月听到后，原本难受的表情瞬间消失，她睁开眼，略微停顿一秒，在变回平常那副冷淡表情后，又闭了上去：
“怎么？你认为这就不算背叛？”
“...你认为算就算。但我要把话说明白，我从来就不图之雪什么，我只是看她过得痛苦，想要给她一个适合她生活的地方罢了，事实证明，之雪也很需要我这份照顾，甚至喜欢你和琉璃还有铃，她是个好孩子，知道自己让人受伤为难后，选择自己退出......
“我，在之雪身上就像是看到了你和琉璃。正如我当初无法放弃你们一样，也无法放弃之雪...与对待你们不同的是，我明白无法真正接受之雪的感情，我也从来没把之雪当做恋人看待过，我喜欢的永远是你们对我的感情...”
天海七明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我现在要你完全放弃之雪，也就相当于你放弃了我和姐姐？”
“就是如此。”
“那你走吧。”
“...什么？”
“既然矛盾无法调节，你走吧...以后也不用对我道歉什么的，我不需要。”
榊原乐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他抬起头，去看着紧紧皱眉，还捏着眉心的天海七明月：
“我希望你是说的胡话。”
“...我不需要。”
“......”
榊原乐再次沉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闭眼上，夕阳照在脸上，漾起一层暖意。
心中回忆的，是七月过去的模样。
初次相遇、在文学部用腹黑的话语调戏自己、花火大会那天一个人看着烟花、暴风雪中顶着满头白霜来找自己...
一幕幕回忆，像是走马灯一般，在心中追忆。
榊原乐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七月喜欢自己的表现...自己也愿意回应她的喜欢，想对她负责。
可自己这个性格，看不得任何人伤心的性格。
...让情况变成了现如今的样子，谁都不愿意遇见。
榊原乐突然站了起来，“是我的错...七月...或许我不该有那么多的同情心。”
“......”
天海七明月没有回应，或许是她已经不想说话。
“在这件事上，是我对不起你，所以你想要别那么同情心泛滥的要求，我自然也做得到，如果你想的话。”
“你想要道歉，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是啊...最基本的要求，有什么不可以答应的？”
“你答应了？”天海七明月扶着头疼的脑袋，朝站在床边的榊原乐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昏暗的缘故，她感觉某人身影，变得有一些漆黑...
“答应了，既然是七月你的要求...我怎么不能答应？”
“......”
天海七明月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脑袋为什么能这么不舒服，以至于脑袋一团乱麻。
她又捏了捏眉心，转去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来的榊原乐。
他也不笑了，而是以自己平常那样冷淡的眼神看向自己...
“我这辈子最不想的，就是和七月你吵架...和你吵架我也总觉得我能笑着，厚着脸皮把你哄好...但，七月你貌似忘记了我们最开始的感情是什么...我记得我们讨论过无数次，我对你感情不止有同情，还有后来你对我付出而染上的喜欢...既然要我不需要同情心...
“那好...七月，我答应了。正如你要求的那样，或许，过去我选择把你带回家，是我的错误，那天我就该把你一个人放在公交站台，我为什么要同情你？为什么要上前去向你搭话？为什么要对你施加不必要的同情心？
“在老家松山市，陪你去坐摩天轮的那次，我就该再一次无视你的告白，你凭什么要我来同情你一次又一次难受的心情？
“因为你一个坚持了十几年就要同情你的遭遇？你认为凭的什么？凭的不就是我这个烂好人的性格么？
“乐在其中，因为你主动开心得要死？你当然可以这么想，可我之后只有对琉璃无尽的后悔，却还因为同情你，不得不得继续隐瞒琉璃。我又不是没有你就活不下去，插入我生活的不是你么？
“在后面，又因为你，我不得不在你们两人之间来回徘徊，夹在你们中间，来回照顾你们的感情，哄你们开心。
“真的，七月，就如你说的那样，我不应该同情人，我也不该同情你，就不该同情你。
“现在...就这样吧，你生病了想必也很讨厌我在你身边，也不需要我同情你，照顾你。如果你想拿刀捅我，报复，随意欢迎，我不会躲那怕一下。”
榊原乐既没有发怒也没有任何砸摔的动作，只有一句一句平淡说出的话语...
“就这样吧，让琉璃继续照顾你，我走了，再见。”
他很快走了，干脆利落的走了。
那放在床头柜上，替她削了一半，还在碗里微微摇晃的青苹果...
天海七明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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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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