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国策会议的常设参政,达到了二十四人。
其分布为:国务殿含总理国务大臣之内共七人,九卿、御书房首席、六科总给事、税课总长都算是文臣,共占据了十九席。而都察院协理京营戎政虽是文臣,却与军务会议总参谋、五军都督府都督其一、京营提督、治安总长一起直接代表军方利益。
但这一次的国策会议,是三年一次的“扩大会议”,列席者要多得多。
不管此刻原先的谨身殿大殿之中挤进来了多少人,格局始终不变——重臣拱卫皇帝。
这用谨身殿改的国策大殿很大,里面用柱子支撑的空间算是“框架结构”。
现在,御座居中,面北朝南。而在御座前方,依旧类似原先的国策会议,三面都围了桌椅,但每一面都有数排。
重臣们的注意力偶尔会放到在这里端茶送水做服务的司礼监太监们身上,然后就不免看向皇帝。
五年前的正德十五年年底之时,内臣、幸臣还气焰滔天。
但现在,内臣对国家大事已经全无置喙余地,重心全放在了厂卫和皇帝主导创办的那些企业上。
即便国策殿内现在重臣这么多,即便大明又设了实权宰相,但皇帝仍旧凌驾于一切之上——譬如现在能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哪一个不需要皇帝点头任命?
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国策会议的第一个正式议程,竟是定“国旗”样式。
没有谁会觉得这事没啥可议的:如此重要的会议,每一个举动都需要细细推敲。
朱厚熜在这大殿之中朗声道:“正如朕在那信中所言,大明上下俱为一体,此体为国。定下这国旗,将来,此旗既象征我大明,也象征我华夏。朕为天子,也要敬此旗。定下这国旗,卿等今后任事,非只是忠君,也是为国、为我国之民。天下百姓见此旗,更要知道我大明为华夏正统,君臣百姓休戚与共,外敌内忧需分开看待。”
他顿了顿之后,才说道:“叛国,尤甚于谋逆。损国利而谋私,尤甚于盘剥百姓而肥私。大明若为一家,君臣官绅便犹如父母兄长,岂有勾结外敌而害弟妹子女者?”
严嵩等人深深地看着朱厚熜,从三大殿改名开始……不,从当初设立国策会议开始,陛下其实一直在一步步强调国的概念。
担任着浙江总督的他,当然知道皇帝口中的都是哪些事。
这些事,尤其集中于边镇、海疆。在内,则是逃避赋税、贪污国帑。
只是在以前,天下为天子私有,这些事纯看皇帝要不要出于个人统治的利益而去大力整治。现在皇帝却隐隐有国利大家都有份,害国就是害大家的意思。
叛国尤甚于谋逆,这个罪名可真大得没边了。
皇帝这是把国置于天子法统的高度之上……
“此旗乃朕命唐寅所试绘。”朱厚熜让张佐和黄锦拿来了一面四方红绸旗。
红底,黄图案。
“《春秋左传》有言:三辰旂旗,昭其明也。三辰日月星,乃尧舜以来华夏最尊贵的标志。周礼有云:天子服日月而下。如今,朕以这三辰旗为大明国旗,其日象朕,其月象臣,其星如芒,象大明百姓,卿等以为可否?”
旗上,是一圈黄星环绕的左日、右月。
图案上并无更多细纹,只是都用了天子才能用的明黄色。此刻明黄之月、明黄之星象征臣民,其寓意不仅耐人寻味,这面旗帜就已经颇显尊贵。
自然没人在这件事上有什么意见说“不可”,皇帝这不是引经据典了吗?
三辰旗是最尊贵的,陛下又说了叛国尤甚谋逆。
如果说有什么旗帜比龙旗更尊贵,那也只能用这本身就象征天的三辰旗了。
决议很快通过,朱厚熜随后便下了旨:“敕命织造局随后织造此旗,我大明诸衙、诸军、诸学、诸府县乡里,均要高悬此旗。将来有大明三辰旗处,人人均需敬服大明天威!”
……
从弘治十二年因为科举案入狱被贬开始,唐寅浪荡江湖二十年,卖文画为生纵情酒色,既郁郁不得志,又坏了身体。
如果没有朱厚熜这皇明大学院,他原本的人生轨迹到了嘉靖年间已然穷困潦倒百病缠身,在嘉靖二年就病逝了。
但是他现在做了皇明大学院文艺院的院长,衣食无忧,也很清闲。
那二十年间身体累积的问题,也只不过延缓了一些。
此时,唐寅也已经卧榻在床。
“不许惦记那件事。”文徵明在他卧房里的床边坐着安慰他,“陛下既命你试绘那国旗,这国策会议上岂会有波澜?”
唐寅患得患失,只是喃喃说道:“于礼不合,于礼不合……”
国的概念在天子之上,唐寅重病缠身,只担心自己这最后一个作品会给自己的身后名带来怎样的影响。
这可能是他画过的最简单的一幅画了,但听皇帝向他讲述时说的话,这只怕也是他唐寅此生可能最重要的一幅画。
它会成为大明的国旗,以后出现在与大明有关的每一个角落。
可若将来皇帝大志未竟、后来者推翻一切时,他唐寅势必也饱受污蔑,被当做昏君身边的嬉臣,不知礼节廉耻只知媚上邀宠。
“……礼。”文徵明微微摇了摇头感叹了一下。
皇帝除了衍圣公,宣扬新学,连奉天殿这样宣示法统受命于天的三大殿名字都改了,他心里自有一套礼。
唐寅勉强笑着:“我只怕熬不过这个冬了。徵明,我之幼子,便托付给你了。”
他并没有亲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这个儿子是过继来的,现在才五岁。女儿已经出嫁,唐寅只放心不下他这个儿子。
香火,始终是重要的。
文徵明就不同了,他现在是皇明大学院的院长,是淑妃的父亲,被封了伯。他虽然也五十五了,但身体瞅着着实要康健太多。
这家伙确实长寿,一直到嘉靖三十八年才去世,高寿九十!
唐寅感觉自己应该托付了对的人。
文徵明见多年老友这一副托付后世的姿态,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正想再安慰安慰他,有宫里来人传旨。
“恭喜唐院长,贺喜唐院长。国策会议已议定,陛下有旨,请唐院长宽心养病。其后明报行、织造局还等着唐院长剖解那国旗寓意、协助织造呢。”
“已议定了?”唐寅惊喜交加,脸上有些异样的红。
“哎呦!”来传旨的人是懂颜色的,他惊问道,“唐院长,怎么数日不见,您这病又重了几分?”
“积重……难返。”唐寅确认了这个情况,于是微微喘了口气,“其中寓意……”
那需要自己来讲吗?皇帝知道,文徵明也知道。
提到了明报行,只怕是要在上面登了自己的大名,好叫天下人都知道这大明三辰旗出自他唐寅之手。
这一次又病倒,既有身体和天气的原因,也有绘制那三辰旗的原因。
一开始,他当然是务求精美,画了许多花纹图案点缀其间。
皇帝一次次说要简单些,他仍旧觉得皇帝所说的意义太大了,于是每每只是冥思苦想、取舍两难。
这个过程里,别看最终那旗帜的图案如此简单,对唐寅来说却耗了太多心力。
此刻听闻这事定了下来,他固然有一丝心喜,也更加忐忑。
那样的图案,传出去之后会不会被说“这还需要唐寅来画”?
过了片刻,他就洒然笑了笑:“烦请公公转告陛下,臣这回只怕是病再难愈了。若要在明报行上晓谕天下,还是命人尽快来问问臣吧。”妙书斋
要是最终传出去,他唐寅最终病重而逝有几分原因是因为在这幅简单的画上“呕心沥血”,只怕也是千古一桩笑谈。
那就笑谈吧。
晚些时候,林希元亲自来了。
唐寅虚弱地抬起手臂,指了指卧房里放画轴的一个大瓶子。
“从四月里陛下交办此事,我画的数稿都在其中了,懋贞自可取阅。”
林希元拿了过来,一一打开看。
只见最开始还有五岳奇山、大江大河、神龙神兽,日月星辰各居诸方。
到后来,又有以九鼎承明日,星月拱卫左右的图案。
最后虽然只有日月星了,但又有好几版。从极尽纹饰,到最后只有纯色的图案。
“可知为何陛下最后要如此简单?”
林希元摇了摇头。
唐寅眼神恍惚了片刻,然后才说:“其意尊贵、显要,其用却颇多。要织造不知多少面,故而要简单、便宜。何况,大道至简,陛下说,简单的图案才能让大明诸多不能识字、不知典故的人一眼记住他们最熟悉的东西。日月合而为明,星分五角,五行相生不息。不论一星一角是一人一家又或一行一业,都是活在大明这片土地上。底色为红,陛下望君臣百姓都知其为华夏血脉传承不绝之意。”
凝视着林希元,唐寅最后才凝重地说:“日月星都用明黄,陛下也想告诉天下人。太祖起于微末,盖因续接华夏正统而尊为天子。君臣百姓心中有国,则人人尊贵。”
林希元心中一震:那现在还有的贱籍呢?
……
国策会议上的第二个议题,就是这个。
但引子却不是那些贱籍,而是军户。
“设诸企业后,匠户难题此后便交由企业来解决。”朱厚熜看向了杨一清等人,“边镇多有募兵,京营也是募兵。卫所军屯至今,屯出来了一场湖广三卫诸所叛乱。地方有治安司后,寻常匪患已能统一调度处置。借叛乱方定之机,各省都司先改募兵,再裁卫所,最后改了军户旧制。方向如此,细节如何,卿等共议。”
每个省都有数卫,在册的名额是“数万大军”。
过去军事力量上,都司有,臬司有,还有一些其他衙门。
有数万大军在,仍然是此起彼伏的剿匪不力。
现在各地都设了治安衙门,这就是一支对内部的缉盗治安力量。小伙匪徒,以后都将交给配合地方府县的治安局、治安署。
而每个省自然是能有一万精兵左右就堪称一股强大力量了。
许多人看向了崔元。
京营之外,五军都督府分区域督帅大明地方诸都司卫所。现在看来,以后每一军都督府底下分管的都司合起来,大概就相当于京营一营。
五军都督,显然会有更为难啃的对内对外作战任务。
要在各省都行募兵,这粮饷供应只是老生常谈的财计压力,但眼下如何让地方卫所将领服从才更难。
湖广三卫叛乱被平定了固然是好时机,新的三大营和朝廷的力量应该受到尊重,但地方卫所不只在安稳多年的诸省有,在边镇同样有。
边镇可乱不得。
国策会议上众臣各抒己见,而后是履新的军务总参谋杨一清说道:“先边镇,后诸省。边镇标兵先选如今京营充任一些,京营继续募练新兵。各省则先以公侯任五府都督,以侯伯任都司指挥,以县、乡二爵封任都司重将,另择优充任治安司、治安局、治安署一些。有些兵卒,也可转去用命。如此三年间,各地募兵皆成。”
王守仁也赞同道:“京营大军不必练而不用。去岁已建功,如今正宜弹压天下。辅以恩衔、功衔、爵衔先自军伍起,治安司上下多用其人,则大明诸军渐可焕然一新。”
想安稳一点的,去抓盗贼和地方流氓土匪恶霸。
诸省募兵,将来都是要光拿粮饷不干正事,是不能只知道图谋那一点卫所屯田之利和空饷的。
顺从,则先有爵衔可封。
抵抗,则有京营募兵弹压。
而各省的军事首脑及五府都督们,自然都是已经在这几年里经受了考验、忠于皇帝、从皇帝这里得到了重用提拔并且有心于建功立业的勋臣们。
各省总督在这,左布政使也在这。
军政两头都是自己人的话,卫所的问题看似很棘手,也终归能慢慢解决,只要下定决心。
朱厚熜点了点头:“太祖厘定天下百姓,定下诸多户籍种类,那是因为国初时久经战乱后人丁凋敝、百业不兴。如今已非国初,大明人力物力财力何止数倍于国初?民多而无田,百业兴而多脱逃,盖层层盘剥苦也。”
看了看这些重臣之后,朱厚熜又说:“卿等有不少便是出身军籍,出仕任官颇有品级后率先想的便是改了军籍吧?卿等尤如此,百姓岂不翘首以盼?”
他说的是实情。
军户的特征就是必须要出人去参军,虽然军籍出身一样能科考。但若是不改了军籍,家中子弟仍旧代代要出人参军,所以许多军籍出身的官员当官后总会想方设法把军籍改掉。
“除军籍外,还有诸多役籍。匠户、盐户、灶户、马户……如今既要改徭役,有诸多企业,民间也有许多商行要用人,正该使天下百姓免此忧虑。”朱厚熜顿了顿,“自然,若贸然改之,反倒会让一些人家没了生计。卿等可议出个方略,以何种方式使诸多役籍之人有生计,而后可改为民籍。”
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就变成了对如今企业和将来诸多商行、商户的管理。
生计这种事,不是一时。
身为役籍,要应役固然是现在的义务,却也稳定有一份“薪资”,虽然经过层层盘剥之后实在没有多少。
但这至少也算某种程度的“铁饭碗”,管理徭役和差遣的毕竟都是官方,多少会给点。
如果这些全都没了,那诸多役籍家庭也不见得个个会欢迎,反而会发愁将来怎么挣这口饭吃。
去种田,就需要有足够多的田来分给这些人。
去做工,就需要有有一定的保障机制,总不能全喂给那十八家企业。
更何况还有另一个更加庞大的人群。
“然后便是隐户和贱籍了。”朱厚熜看向了他们,“卿等有何妙策?”
贱籍其实简单,只要朝廷并不决定打得这些人永世不得翻身就行。这里面,主要就是乐籍、渔户、疍民等等。
而隐户则过于庞大,这些都是寄身官绅之家的人口,不在官方统计范围之内。
其好处,可免徭役。
其坏处,则一旦被追究,官方反倒要治他们的罪。
他们和官绅是交保护费与被保护的关系,为此,甘愿给寄身的官绅交粮、出力。
如果要把这部分人口也统计、释放出来,最大的问题就是新法推行到地方之后会不会使他们的生存压力比现在更大。
另外,他们家庭里大量在寄身官绅家做家奴讨口饭吃的“生计”,可能也会破坏。
官绅不再能像过去那样通过收大量隐田赚田租的好日子一旦过去,在找到新的收益点之前,只怕也要在变大的经济压力下“裁员”。
以大明如今的工商业基础,承载不了如此庞大的“就业人口”。
费宏这个大明首任总理国务大臣站了出来:“陛下,明年清丈田土重造黄册之后,会多出来田地、多出多少人丁,现在尚未可知。各省总督回去后,到明年底心里便也有数了。自古皆重农,只要没有战乱,耕者有其田,税赋适宜,百姓是不会逃籍甘做隐户的。若说妙策,那也只有新法之中税赋、徭役等推行至地方之后仍不害民。”
他顿了顿之后看向了自己即将统管的民政文臣们,凝重地说道:“陛下委以重任,朝廷君臣一心,此千古未有之局面。我等当不负信重,多多督巡,使百姓免其忧虑,为陛下安民施恩。三年后此处再聚,望我等能为陛下报喜,而非流民日多、百姓生计艰难。诸位以为然否?”
宰相的面子是要卖的,他说的也是实情。
大明此时恐怕有以千万为单位的逃籍隐户人口,他们现在也并非都靠人养着。他们耕的大多还是自己的田,只不过在官绅老爷名下而已。
清出来,还给他们,税赋徭役负担不比现在重,就不会出大问题。
只不过需要他们能搞定地方士绅,搞定底层官吏。
另外,还得搞定这些隐户心里的那种担忧。
毕竟他们是畏官府甚于畏自家老爷,这才逃籍做隐户的。
朱厚熜点了点头:“记住,百姓不是敌人,只有那些仍旧损国利而肥私的士绅、那些视百姓如奴仆的官吏是敌人。大明三辰旗到后,要让天下百姓都信服,知道朕把他们当做一样可尊可贵的家人看待。必须的税赋不是为了供养朕和官吏们,是帮助他们免除匪患、兴修水利、架桥铺路、办学育人等等。”
他也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朕盼着三年后,君臣能在此正式议一议,将来大明是不是能够不再分诸籍了。大明百姓,皆为民籍。无有罪罚,则子弟皆可科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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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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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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