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问题,张輗却几乎是并没有什么犹豫便道。
“当然答应,为何不答应呢?”
这般干脆利落的答案,让朱仪的心中,更是生出一丝疑窦。
于是,他继续解释道。
“二爷,不是我舍不得这几个勋卫的名额,而是您知道的,定国公府,是那边的人,若是叫他们的人进了勋卫当中,便是给了天子安插人手的机会。”
说着话,朱仪的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什么,缓缓道。
“而且,自从几年前老定国公去后,这几年下来,定国公府都不怎么参与朝政,这个当口却突然要安排人进勋卫,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
见此状况,张輗的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问道。
“什么意思?”
朱仪沉吟着,好似在考虑该怎么说,斟酌了半天,他方开口道。
“二爷,你我算是姻亲关系,所以,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这京中的各家勋贵,实力地位如何,你我心中都应该有数。”
“如今那靖安伯府,丰国公府等家,虽然看似繁花着锦,可毕竟底蕴上,还差得多。”
“这京城当中,真正算得上份量极重的,其实无非你我两家,再加上定国公府而已。”
“只不过,定国公府因为各种原因,所以这些年以来,朝堂之上一直是以你我两家为首,可如今局势大变,我年资轻,压不住场子,英国公府这边,又受天子打压,此等时候,正是定国公府崛起的良机啊……”
这话一出,张輗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要说别的事情他未必清楚,但是作为自小就在勋贵堆里长大的人,对于如今京中各家勋贵的状况渊源,他可谓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定国公府,本身就先天不足,是归降而来,依附于他的,也多是降将,所以打从根上起,就不受重用。
所以从太宗朝到宣宗朝,武臣当中掌权的,始终是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定国公府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是,这不代表定国公府就没有实力,相反的,就算再不受重用,多年的积淀下来,在朝廷上的人脉,底蕴也并不浅。
何况,如今时移世易,大家都是传承多年的勋贵,老一辈人早已经故去,再去谈是否归降而来,已经没有了意义。
所以对于定国公府来说,现如今参与朝局,正是最好的机会。Μ.miaoshuzhai.net
这一点,朱仪没有说错。
而如今的朝中,也正恰有一个,可以让定国公府崛起的好机会。
“军府?”
张輗拧着眉头,虽是问句,但是口气却笃定的很。
勋卫什么的,虽然重要,可毕竟都是后辈子弟的事,累积资历罢了,真正判断勋贵实力的,还要看在军府中的影响力。
这也是张辅虽死,但是英国公府却始终被视为朝中武臣一脉实力最强的府邸的原因所在。
现如今,整饬军府在即,无论谁来主持,最终整个军府,都必定会面临着一次大洗牌。
定国公府不傻,所以必然很清楚,这种机会,绝不是时时有的。
朱仪轻轻点了点头,道。
“勋卫之事,只怕只是试探而已,我总觉得,定国公府此举,是想要在之后重整军府时分一杯羹。”
“所以,我才迟迟犹豫,不知道该如何答复武兴。”
“二爷觉得呢?”
闻言,张輗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不过,他的这番神色,却更让朱仪察觉到了不对。
要知道,正统以来,军府可一直都是英国公府的地盘,不然的话,当初任礼私下勾连其他官员,张輗也不会如此生气,如今也不会如此急躁的想要上位。
说是想守住张辅留下来的势力也好,说是怕英国公府衰落也罢,但是总归,军府是英国公府的核心利益,细论起来,甚至比京营还要紧要。
毕竟,京营关系京畿防务,向来是天子最信任的大臣才能提督,并非是哪一家的专属。
但是军府却不一样,一直都是各家势力争夺之地,所以,这才是朱仪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
要知道,之前王钦被提拔的时候,张輗差点都跟他翻了脸,可如今知道定国公府有图谋军府之意,张輗却反而这么能沉得住气,他在犹豫什么?
朱仪心中如此想着,暗暗的留神着张輗的一举一动,不过张輗却是没有察觉到朱仪在试探他,沉吟片刻之后,他出乎意料的,对着朱仪问道。
“国公爷,以你观之,如若之后整顿军府时,咱们愿意让定国公府分一杯羹,那有没有可能,把那几家拉拢到我们这边来?”
朱仪眨了眨眼,便明白过来,张輗指的是和定国公府一向亲近的几家在京中实力颇厚的勋贵。
按下心中的意外,朱仪思索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道。
“恐怕不行。”
话音落下,朱仪明显的看到,张輗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见此状况,朱仪斟酌词句,继续道。
“二爷应该明白,定国公府就算这些年再势弱,可毕竟是公爵之家,就算是给再大的好处,也不可能让他们听我等号令啊。”
然而闻听此言,张輗先是一愣,随即便摆手道。
“国公爷,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定国公府怎么说也是公府,想要他们俯首称臣,我还没这么天真……”
见此状况,朱仪眸光一闪,故作疑惑问道。
“那二爷的意思是……”
于是,张輗的脸色变得认真起来,道。
“我是说,能不能让定国公府,转而支持太上皇或是太子殿下,即便不行,在此后的朝局当中,能够相帮我等,也是可以的。”
这话并无半点玩笑之意,可以看出,张輗的确是有这个想法。
应该说,这并不算奇怪,但是,从张二爷的嘴里说出来,可就值得深思一番了。
要知道,现如今在太上皇一党中,英国公府的主导地位,已经隐隐有被朱仪威胁的趋势,更不要提,焦敬等人最近虽然沉寂,但那是因为圣母自太上皇回京之后,不再干预政事,若是论起在圣母面前的面子来,英国公府更是不如。
这种情况下,张輗竟然还想着要拉拢一个自己控制不了的定国公府,这可和朱仪了解的张輗,着实是不太一样。
倒不是说拉拢定国公府不对,而是,定国公府一旦加入进来,肯定是不受张輗钳制的,最多只会受太上皇的旨意,如此一来,英国公府在太上皇一党当中的地位,只会下降。
但是,在明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张輗竟然还想这么做,这着实是和他往常的作风不同,更不要提,这位张二爷竟然还愿意让定国公在军府中占得一席之地,这可太不寻常了……
心中念头转动,面上朱仪却不动声色,道。
“这个倒是不清楚,不过,看定国公府之前的作风,只怕是难,且不说他们一向明哲保身的态度,单说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他们的示好,便可看出,定国公府那边,是倾向于乾清宫的,若想要拉拢他们,怕是不易……”
闻听此言,张輗果然又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
“也是,远离朝局,有远离朝局的好处,至少如今,不会有人将定国公府视作是太上皇的心腹,如此一来,定国公府可选择的余地就大了不少,这一点,倒是和你我两府不同。”
“既然如此,那武兴那边……”
朱仪眸光闪动,继续开口问道。
这一次,张輗倒是犹豫了许久,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开口道。
“还是答应吧。”
这个答案,再一次出乎了朱仪的意料,似乎是意识到朱仪会感到疑惑,张輗沉吟着解释道。
“虽然说,让定国公府投靠太上皇不容易,但是,结个善缘也是好的,太子殿下如今势弱,多一分力地位便稳固一分,若是将定国公府一系排除在勋卫之外,反倒是将他们推向了乾清宫那边。”
“这些日子我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之前朱阁老说的有理,东宫有大义名分在,朝中官员勋贵,无论立场如何,只要成了东宫官属,便同太子殿下俱为一体,即便是心中有其他谋算,可毕竟明面上不可损害太子殿下,否则,便是背信弃义之辈。”
“所以,哪怕不能争取过来,可定国公府一系,只要有子弟进了东宫,那么之后行事,便会顾忌到太子殿下几分,这是好事,没有必要阻拦……”
这番话说出来,更是令朱仪惊奇不已。
要是别的人这么说就算了,可是张二爷,何时变得这么深明大义了?
叹了口气,朱仪略有些不满,道。
“可是,这定国公府,摆明了就是在两头下注,一边向乾清宫示好,一边又想靠着太子殿下,甚至还想插手军府。”
“也就是看着如今朝中局势复杂,所以想左右逢源,可恨我等之前做了这么多努力,可如今,却要让他们白白分一杯羹不成?”
“国公爷,大局为重!”
眼瞧着朱仪有些急躁,张輗劝了一句,旋即,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奇怪之色,道。
“说来,定国公府此举的确是有渔翁得利之嫌,可国公爷,你也不必如此动怒吧,难不成……”
眼瞧着张輗的脸色若有所思,朱仪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试探的过头了,只怕张輗要察觉到什么……
不过,张二爷毕竟是张二爷,一如既往的发挥稳定,他抬头看着朱仪,一副了然的神色,道。
“难不成国公爷是怕,这定国公府掺和进来,会影响成国公府在朝中的地位?”
“若是如此,大可不必,说到底,定国公府如今也不过是想捞些汤而已,他们府中,毕竟没有真正的主事人,等到小定国公长成,朝廷格局只怕早已大定,你我两府联合,难道还怕他一个势弱已久的定国公府不成?”
“希望如此吧……”
朱仪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仍有疑惑未解,可却不敢再多加试探,又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英国公府。
与此同时,乾清宫中。
朱祁钰也得了舒良的禀报,面对朱仪呈报上来的疑惑,他自然是清楚缘由的。
不过,他更加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说,太上皇让张輗带了几个内宦出宫,而且,还说让徐有贞过几日去见他?可有说是什么日子?”
舒良点了点头,道。
“回皇爷,确实如此,被太上皇送到英国公府的几个人,都是当初孛都进京时,献给太上皇的,所以,没办法安插眼线进去。”
“不过,奴婢倒是察得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些人虽说是进了南宫,但是,据说更听太上皇身边女官其木格的话,因此,近日以来,太上皇对于其木格的宠爱日增,时时都命其随侍身侧,就连张輗秘密觐见的时候,也并未屏退。”
“至于徐大人那边,张輗只是说了太上皇要见他,但是因为要秘密召见,所以需要等待时机,具体日子,却是不详……”
听了这番话,朱祁钰嘴角泛起一丝嘲弄之意。
他倒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哥哥,是聪明呢,还是愚笨,其木格到他身边,摆明了是孛都送来的棋子,目的就是利用朱祁镇的地位,试图影响大明对草原政局的干预以及对各部的态度。
这一点,朱祁镇不会看不清楚,可他仍然把其木格留下,而且,还将她留在身边侍奉,看如今的样子,各种机密要事,也不避着她,这不是摆明了要将天家争斗,都展示在这么一个外族女子面前吗?
更不要提,他用了其木格带来的人,送去了英国公府,这不就是打算,依靠这些人和英国公府勾连吗,让外族之人,掺和到大明的政局当中,他还真是能做的出来。
不过,如此也好,倒是免去了他一番工夫……
略一思忖,朱祁钰吩咐道。
“徐有贞那边,让他想个法子,暂且拖延着,等到一切都布置好了,再让他去见太上皇……”
“奴婢遵旨。”
看着舒良领旨退下的身影,朱祁钰默默的叹了口气,说到底,有些事情还是躲不过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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