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说话这个一波三折的,简直是反转再反转,就不能一口气说完了。
心中暗暗腹诽了一句,再看周王等人,却见他们也是一脸的无奈之色,似乎是在说,他们也不知道天子到底在琢磨什么。
于是,朱祁钰便将刚刚给周王等人看过的礼部奏疏,又递了下去,让诸王再看了一遍。
待得奏疏重新回到御案上,朱祁钰道。
“今日朕召各位前来,便是为了这份奏议。”
“此奏尚未付诸廷议,但是,京城当中早有消息,各位应该也听闻了,大家都是自家人,朕便有话直说。”
“朝中诸臣,对各地宗室藩王多有非议,以为宗室禄高位重,生齿日繁,却于国无用,是朝廷拖累,故而有此奏议。”
这番话一出,一众藩王因为看到礼部奏议具体内容而愣神的心思,顿时被拉了回来。
像是秦王,宁王这几个年轻的人,差点拍案而起。
相对而言,像是岷王,襄王这些年岁稍长,或是在京中待得时间足够长的藩王,则是冷静许多。
这朝廷当中,有些话,听听就行了!
当然,这话不是说的那些私下议论,而是天子的这番话。
朝中有没有对于藩王的议论,当然有,但是,像是什么于国无用,朝廷拖累这样的话,即便是私下说出来,也是极为犯忌讳的。
要知道,分封诸王之制,乃是太祖所立,就算是当年的太宗皇帝也未曾真正动摇。
谁要是敢明摆着说诸王无用,要么是在影射太祖英明,要么就是在含沙太宗削弱藩王。
所以,虽然大家心知肚明,现如今诸王已经只剩下了护身的特权,并没有实质性的权力,但是,不管是在明面上还是私下里,都得说藩王屏护社稷,镇守一方。
别的不说,至少襄王在京城待了这么久了,还没听说那個人胆子大到敢直白地说藩王无用的。
真要是遇到这样的人,管你是不是什么朝廷命官,就算是直接把他的头拧了,也是应当应分的。
这可不是在夸大,皇明祖训写的清清楚楚,僭越,藐视,妄议藩王者,死罪!
因此,天子的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胡说八道。
但是问题就在于,眼前的人是皇帝,金口玉言,他说是有,那就是有!
从这一点而言,他们反倒希望,这真的是底下那帮大臣不知死活的在议论。
因为如果这话是假话,那么,很有可能,这么以为的不是朝臣,而是……天子!
当然,底下的那帮大臣,议论大抵是没胆子的,但是,心里只怕也是这种想法。
不过接下来,天子却话锋一转,道。
“这些言论,多有不实之处,朕自然知晓,宗藩屏护社稷,乃是国之根本,但正因如此,朕方觉得,藩王当尽其责,守一方百姓安宁。”
一干藩王面面相觑,天子将话说的这般直接,很明显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阻止宗藩改革,那么,他们就得起到自己该起到的作用,不能像往常一样什么都不干,可问题就是……
岷王和襄王二人,几乎同时看向了周王等人,与此同时,周王和鲁王爷看了过来,几人在空中交换了个眼神,便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
恐怕,在他们来之前,周王和鲁王都已经劝过了。
沉吟片刻,岷王朱徽煣道。
“陛下,臣知晓陛下之意,近些年来,宗室生齿日繁,国库又因种种事务十分吃紧,此朝廷艰难之时,臣等身为宗室,的确应该为国出力,臣愿自削岁禄一千石,输入国库,以尽绵薄之力。”
这话一出,其他的藩王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要知道,和周王等人不一样,朱徽煣辞的是岁禄。
周王等人甭管是五千石,一万石的出,可那都是一锤子买卖,但是朱徽煣这么一辞,可是自请减俸,年年都减,这谁遭得住啊。
而且更重要的是,岷藩因为之前老岷王年轻时候的事迹,所以岁禄一直都并不高,只有一千五百石。
也就是这几年加了两次岁禄,一次是老岷王接任大宗正时,加了一千五百石,另一次则是朱徽煣继任岷藩时,加了两千石,合共到现在,岷藩岁禄五千石。
但是,和周藩,秦藩这样动辄万石的岁禄相比,还是颇有差距的。
朱徽煣这么一闹,可算是将他们其他人架在火上烤,尤其是像襄王,郑王这些新封的藩王,岁禄都是万石起步。
所以,他们的损失最重,脸色怎么可能好看的起来。
不过,所幸的是,岷王说完之后,还未等他们也有所‘表示’,天子便摇了摇头,道。
“岷藩岁禄五千石,并不算多,而且,岷王叔祖承继王位时,朕刚刚才给岷藩加禄,这个时候叔祖辞禄,可是扫朕的面子啊……”
小小的玩笑,倒是让在场的气氛为之一松。
岷王在底下连声道。
“臣不敢……”
其他的藩王则是应景的哈哈笑了起来。
按理来说,天子的口风还是露了的,岷藩是因为岁禄少,所以朝廷不收,那么像是那种万石岁禄的,其实请辞一些,朝廷勉为其难,也就收了。
所以这种时候,更应景的做法,其实是那几个岁禄高的藩王,应该自觉出面请辞一番。
但是,不管是万石岁禄还是更多,总归人没有嫌自己的钱多的,五百石一千石的,那也是钱啊。
因此,诸王虽然附和的笑着,但是,却没有人真的站出来跟上……
见此状况,朱祁钰倒是也不在意,侧身看了一眼身旁的怀恩,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往前一小步,低声道。
“陛下,王诚公公已经在殿外侯旨,不过,宋公公今日在外宅中,已经派人去传召了。”
闻听此言,朱祁钰倒是眉头一皱。
当然,理论上来说,宋文毅虽然挂着宫里的衔,但是,他差事在外头,所以日常不在宫中,而在外宅当中,临时传召,来得晚也情有可原。
但是,这也就是理论上而已,身为宦官,皇帝传召,他不能及时觐见,就是罪过。
沉吟片刻,朱祁钰正打算先将王诚叫进来,却见一旁小内侍上前,在怀恩耳边说了两句。
于是,怀恩急急回到御案前,低声道。
“陛下,宋公公到了,在殿外侯旨。”
见此状况,朱祁钰点了点头,道。
“好,召进来吧!”
怀恩领了口谕,从旁下去带人进来,与此同时,朱祁钰的目光也重新转向几个藩王,道。
“朕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不管是捐出粮食,还是请辞岁禄,都是诸位长辈的心意,朕清楚,但是这些,都是治标之策,若想要让朝堂议论之声消失,还需从根本着手。”妙书斋
“今日各位既来了,朕便介绍两个人,给大家认识。”
话音落下,殿门外出现了两个身着宦官袍服的身影,在怀恩的带领下,快步来到殿中,跪倒在地,道。
“奴婢等叩见皇爷。”
两个宦官?
诸王不由皱了皱眉,脸色有些诧异,就连周王等人,也是一阵意外。
刚刚他们听到这二人的名字时,虽然陌生,但是他们只觉得是不熟悉的朝中大臣。
却不曾想,是两个内宦。
如果说,朝中大臣对于藩王来说,到底还有几分值得尊重的价值的话,那么,像是这种普通宦官,其实就是奴婢之流,压根就不值得他们正眼瞧。
当然,像是舒良,怀恩这样的大珰不在其内,但是,也就是稍高一筹罢了。
所以,见到天子召了两个宦官进来,诸王都不由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天子的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起来吧……”
朱祁钰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
于是,王诚和宋文毅方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但是头却丝毫都不敢抬,进门之前,他们就已经从怀恩的口中得知了,这殿中都是些什么人,不夸张的说,个顶个的尊贵。
他们二人虽然也算是大珰,但是,终究不是御前侍奉之人,面对这些藩王,自然要小心翼翼。
不过,朱祁钰却并不在意,而是转向一旁的诸藩王,指了指王诚二人,道。
“御用监太监王诚,矿税太监宋文毅,这二人虽在宫中挂衔,但是实则差事在外,王诚管着皇店,宋文毅管着皇庄,朕的内库当中,如今岁入大半,都来源于此。”
皇店?皇庄?
在场的几个藩王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两个词,尤其是代王,岷王,襄王等人,目光顿时集中在了王诚的身上。
但是,大半的人,却是仍旧一头雾水。
见此状况,朱祁钰又解释道。
“此前开边境互市,为防有敌方细作混入,一应交易具不许民间商贾参与,由皇店自京师购入各色品物,运至边境同各族贸易,这件事情,一直由王诚主理。”
“至于皇庄,京师岁前地龙翻身,由劣绅商贾趁势兼并土地,故而,朕命宋文毅平价购回,充作皇家田庄,以做租佃之用。”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眼前顿时一亮,望着二人的目光,也变得有些炙热起来。
他们虽然不熟悉二人的身份,但是,对于朝廷的政事,至少也是有所了解的。
说皇店他们未必清楚,可互市之事,却不会不知道。
当初天子要开互市,朝野上下多有议论之声,但是,真正互开之后,这些声音却基本都消失了。
原因就在于,互市带来的庞大的收入,不管他们有多不想承认,但是毋庸置疑的就是,这两年朝廷在民力凋敝的情况下,没有劳民伤财,却营建了诸多工程,举办了许多仪典,这些花费,有不少都是来自于互市。
而且,天子这么一提,他们也想起来了,当初朝臣们反对的理由之一,似乎就是边境一开,容易鱼龙混杂,有碍边防,所以,互市虽开,却一直是朝廷把持,并未对民间商贾开放。
换句话说,他们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内宦,可是手握着整个互市贸易的大珰,要知道,每年那么大的交易量,手指缝中稍稍露出一些,便足以底下人吃的盆满钵满了。
与此同时,周王,鲁王等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却依旧有些惊疑不定。
难不成,天子真的打算让他们参与到政务当中来,这不是试探?可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没道理这么做啊……
就在他们感到迷惑时,朱祁钰又开口道。
“皇店的状况,想必诸位都已经有所了解,不过,朕今日想说的,却是皇庄,虽说如今皇庄是宋文毅在管着,但是之前却是王诚负责,所以,朕叫他们两个过来,是想将皇庄如今的状况,跟诸位说一说。”
话音落下,诸王都有些失望,他们本以为,天子能让他们在皇店当中分一杯羹,却不曾想,只是皇庄而已。
不就是田庄吗?大家都有,这皇庄,又能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天子既然开了口,面子还是要给的,尽管不怎么感兴趣,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王诚二人。
相对于宋文毅,王诚明显要镇定许多,得了吩咐,他先是行了一礼,然后道。
“启禀各位王爷,皇庄最初乃是陛下潜邸时在京郊城外的私田,后来陛下登基,便将其交给奴婢经营。”
“奴婢接手以后,按照陛下的旨意,将零散的田亩变卖,整合,将诸多田亩连至一处,建成了皇庄。”
“这皇庄比普通的田庄,有几处不同,首先便是这些皇庄,大者数十顷,小则数顷,皆连成一片,择水源丰沛处,中间并无其他百姓田亩。”
“其次,如若皇庄周围农户愿为皇庄佃户,则登记造册,减免其半斗租粮,若不愿,则由内库拨银,将皇庄周围农户民房购回,住户迁至别处,其民房用于皇庄佃户居住,如今皇庄佃户当中,半数为原有农户,半数为近两年聚在京师周围的流民百姓。”
“对于在皇庄中租种的佃户,依旧是内库拨银,供给种粮,耕牛,铁犁等器物,但不许带出皇庄,用完即还,耕种月令,犁法,择年长老农商议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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