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不知道为啥她没有长指甲,也要戴护甲的意思,以为只是喜欢,便没有过多思考。
长春宫一出,苏漾瞬间想到之前康熙或许是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来。
苏漾专心致志的给她戴,一边说:“妾身住哪都可以,希望床能大点就更好了!”
她笑着,和太皇太后开启玩笑,“太皇太后,长春宫如今还没有主位呢,妾身若是贸贸然住进去,会不会让别的解解闷,以为妾身野心勃勃,不甘于室?”
她抬起眼,发现太皇太后正在端详自己。
也不知端详了多久,嘴角含着细微慈和的笑意。
“皇帝说你恭谨于心,果然不假。”
苏漾只害羞的笑,“那是皇上谬赞,妾身只做了分内之事。”
太皇太后沉吟许久,“哀家问你,若是让你去住长春宫,你去也不去?”
她这话若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其中所含分量。
苏漾在心中一下敲响了警钟。
她觉得这话,康熙可能是不知道的,不知太皇太后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说出。
她在那短暂的几秒钟,迅速思索自己和佟贵妃的关系。
此时因为皇上这次在西苑冒险,导致佟贵妃过来时,态度并不热烈,相反还感觉有些漠然。
明明她是希望自己能怀上康熙的孩子的。
为什么见到自己受了伤,却如此淡定呢?
人在屋檐下,苏漾在承乾宫时,每日需要去主殿一次,冬日时不需要天天来坤宁宫请安,但在承乾宫,苏漾依旧风雨无阻的前往。
她能感觉到,佟佳仙蕊对她态度的微妙变化。
这变化,很有可能在天长日久里,逐渐衍生变成其他。
苏漾对康熙疯狂暗示,也是基于这种原因,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只是因为床不够大,不够她俩翻身。
这次一旦做下决定,意味着苏漾以后将会脱离佟贵妃的掌控。
苏漾是动摇了的,在动摇之后,她想到了,在外人看来,她和佟佳仙蕊站在一块,说个不好听的,她是佟贵妃的拥趸,她存在于后妃的意义,就是为了给佟贵妃争宠。
一荣俱荣,一荣俱损。
一旦她离开承乾宫,这关系表面上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实际上,算是她对过去的一个斩断。
太皇太后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
苏漾突然回过神,将护甲给妥帖往太皇太后身上一戴,轻轻道:“妾身自幼长在佟府,佟府与妾身而言,就是妾身的娘家,和佟贵妃,如今一起成了皇上的嫔妃,也算是亲如姐妹般。”
她抬起头,坚定的看向太皇太后,道:“但在后宫,今日可以和你联盟,明日也可以将你抛在边上,妾身不想只简简单单的,成为佟贵妃的附庸,妾身只想一心一意的服侍皇上。”
她颤了颤眼睫,低声说:“妾身的愿望,只希望皇上安好,老祖宗您能长命百岁。”
“很好。”
太皇太后轻拍了下她手背,道,“你能这样想,已经很好了。”
苏漾能踏出这一步,并不容易。
她与佟贵妃,在外人看来,她心甘情愿的愿意为佟佳仙蕊做事,似乎是毫无怨言的。
毕竟她身世摆在那,且与佟府有些瓜葛,能彻底脱离佟府,在后宫中立足,只能看康熙何时厌了她,或许她平庸的生活着。
没有前朝势力影响,若简简单单的留在身边,逗趣也可以。
所以在皇帝来,跟孝庄说了在西苑的事后,孝庄突然回过神。
苏贵人单打独斗,只能全心全意的对他好。
她也没必要做这个棒槌,来特意把皇帝目前的心头好给锤死。
一是怕生嫌隙,二是,苏漾这个背景,太妙了。
皇帝看中她的颜色,或者性格,等将来三年一大举的选秀,自有新人入宫,多得是活泼美丽,性格温顺优雅的秀女。
而苏贵人,自然不成威胁。
大抵以美色侍人者,色衰爱弛。
太皇太后眼底带着了若指掌的笑意,淡淡道:“挑个良辰吉日,就搬过去吧,长春宫可比承乾宫,离慈宁宫近得多了,这佛经哪!”
她点了点苏漾的鼻尖:“佛经可少不了!”
苏漾甜甜一笑:“好嘞,谢谢老祖宗!”
苏漾要搬离承乾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佟贵妃耳边。
多鱼在给月季浇水的手微微一顿,差点整个水壶全部给倒进去了,她匆匆忙忙往正殿里去,恰好听崔娴姑姑在和贵妃娘娘讨论这事。
“怎么突然要搬宫了……?”
佟贵妃放下手中茶盏,喃喃道,“这么猝不及防?”
崔娴姑姑道:“听说是临时起意,也没有什么特别征兆。”
她想了想,迟疑着:“也许是在西苑,苏贵人差点葬身火海,这次特意给她压惊和赏赐,只是……奴才有一个不靠谱的听说。”
佟贵妃好奇道:“什么听说?”
“说是潇湘楼的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
佟佳仙蕊:“……”
这什么破理由?
床小了就换个大床,没听说谁床小了就搬家的。
搬家也就算了,还搬得超远。
甚至比她承乾宫,离乾清宫的距离还要远。
长春宫,目前没有后妃住。
苏漾若是去了长春宫,独占主位,不仅是床大,是整个屋子都会变大,最立竿见影的是,她的身份也会明显,显著提高。
尽管可能此时还是贵人,但在众人心中,她已经变成了:下次提位分时必定有她!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一旦搬家,意味着会脱离佟贵妃掌控,而佟贵妃对她的那些,也不再具有威慑力,所谓的吃穿用度皆养大,眨眼过眼云烟各过各。
将来苏漾和皇上生的小孩,有很大概率她能收在膝下。
除此之外,再多的联系,也就没了。
佟佳仙蕊吸了口气,道:“苏贵人什么时候来?”
搬家也会和主人打声招呼。
说着说着,人也真的来了。
换了一身新衣裳的苏漾,从门口走进来,先向她行了一礼:“贵妃娘娘。”
佟佳仙蕊拾起笑容,朝她一笑:“东西收拾得怎么样?”
“需要本宫这边派人送你吗?”
苏漾微愣,“多谢娘娘好意,搬家是凝夏和凝冬处理。”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等钦天监算好搬家时间,然后在一个明媚的中午,搬过去。
佟贵妃点头,示意让她坐下。
“做得很好。”
苏漾抿着唇,内敛的笑了起来,一双清澈眼眸里,含着深深不舍:“妾身舍不得娘娘,去长春宫后一定会常来看望娘娘的,娘娘若是有事吩咐妾身,可叫多鱼直接去长春宫就好。”
她说的无可指摘。
佟贵妃默了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彼此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苏漾主动打破了这份尴尬的寂静。
“娘娘,多鱼呢,妾身想和她告别一下,毕竟搬家,可能以后大半个月才能见到一次。”
“她在外面浇花。”
佟贵妃轻点下头,神情平静的执起茶盏,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手腕上的玉镯子,眼神微微一滞。
那玉镯子,佟贵妃知道。
海南进贡来的,是个稀罕物。
这时她在真正的仔细的打量苏漾。
彼时初见,她还是个邋遢不修边幅的小女孩,跟在额娘身后战战兢兢。
她手上有茧子,是曾经干过活的象征。
而她这是轻飘飘一瞥。
手掌上,细白如玉,不见一丝瑕疵。
成后妃的生活,将她养得极好,眉如远山黛色,一双剪水黑瞳,星星点缀着好似明月;她脸颊带着微微羞涩而内敛含蓄的笑,冬日里披着一身毛茸茸的大氅,将她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屋内,也只露出两只手,与纤细优雅的脖颈,还有这张极为优秀的脸。妙书斋
从鸟雀一跃变成凤凰,藏在凤凰中耳濡目染,似乎也真的成了高高在上的凤凰。
只有在展翅欲飞时,才有人回想,她本该不是凤凰的,不该翱翔于天际。
心中空落落了一瞬,佟贵妃忽视这一抹莫名感觉。
她笑着说:“本宫叫多鱼进来吧。”
“不了娘娘,妾身自己去看多鱼,这才显得有诚意。”苏漾冲她一笑,笑里多了两分难见的活泼,“要是让多鱼来见我,她肯定会生气的。”
一个奴才,叫了便叫了。
怎么还胆子生主子的气?
佟贵妃不语,看着她起身后,将大氅老老实实的系好,才举步出去。
崔娴姑姑从屏风后出来,对她摇了摇头。
不好掌控,早做打算。
她佟贵妃,这次算为别人做了嫁衣。
可受益人是谁?
皇上,还是苏漾?
*
正殿外天气晴朗,骤雪初歇,得了个好日子,多鱼正专心致志的给月季浇水。
这次西苑之行,她没去。
佟贵妃带着崔娴姑姑,一道去了,还有承乾宫里的小丫头。
苏漾跟他们交情不深,也止于颔首点头。
可多鱼不一样。
苏漾知道的。
她在生苏漾没保护好自己的气。
从西苑回来后,她在云榭楼差点被火烧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甚至连前朝也因为这次出的人命,感到深深震惊。
甚至有大臣上奏折,狠狠批判幕后主使人安嫔。
甚至还有大臣,说苏贵人红颜祸水,害得皇上身处险境,应该早早处死为好。
随后得到了皇上两个批字:滚蛋
收到奏折的大臣久久无语,还在许多年前,这皇帝还是小孩时,批阅的奏折也总带着少年气,后来天长日久,许多人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当今皇上,御下有严,极通帝王之术,城府、手段无一不深,这次却得了个这样少年气的批字。
大臣脸上无光,默默地收了这份继续上奏的心。
安嫔如今入关进了大理寺,等待着进一步的审问,因她祖父乃前朝重臣,汉将抚西额驸李永芳的孙女,这事又涉及到后宫子嗣,阵势不可谓不大。
一旦定罪,因于她的身份,倒可能不会斩立决。
很有可能直接送回蒙古娘家,蒙古那边,自然会对这种被送回来的罪人惩罚。
这就免了京城与蒙古的嫌隙。
苏漾没有想太多,她只是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些。
她脚步轻悄悄的,踮着脚尖绕到认真浇水的多鱼身后,然后伸开手臂,将她用力一抱。
就是大氅太厚重了,她还没真正抱上,那大氅带来的风,簌簌作响。
多鱼听闻动静,回头一看。
就看见苏漾伸着手,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
多鱼:“……”
苏漾尴尬的放下手,若无其事道:“在浇花啊。”
多鱼点头,拿起水壶,默默不语了好一会儿,说:“你要搬走了。”
好像从她晋升女官后,多鱼和苏漾,再没有一次像这样,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聊天。
苏漾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些变了。
没有当初的那个憨,也少了几分活泼,多了文静谨慎。
更像是被紫禁城同化了一般。
这种变化,不禁勾得苏漾心神微凛。
她走过去,在多鱼身边像当初那样,拿过她手中的水壶,帮她浇水。
“……”多鱼有些慌的看她,“主子……”
“其实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小名。”
苏漾轻呼一声,在月季上缓缓浇了水,这一大片的月季,其实去西苑前就差点开了花,西苑时,才真正的开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
多鱼没去,她那晚应该在月色下,俯瞰这一片美丽的月季,在雪地里绽放出柔和的漂亮。
多鱼抿了抿嘴,小声叫她:“苏苏。”
苏漾单独住在潇湘楼后,和多鱼直接的接触变得少了。
苏漾偏过头,朝她露出温和的笑意,“多鱼,我知道你担心我啦,我不是没事嘛!”
她戳了戳多鱼的腰,道:“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你也是。”
不需要多少言语,多鱼算是她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在她心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分量。
若是有机会……苏漾晃了下神,有机会也不能到自己那。
毕竟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贵人,若是被位分高的嫔妃,再次算计,从她身边算计起来,她怕是护不住。
还是留在贵妃这里好。
大不了她多和承乾宫往来。
不过能搬出承乾宫,也算跨越了一大步,值得庆祝。
与多鱼告别后,她在一天阳光明媚的中午,从承乾宫搬到了长春宫。
下午时分,康熙携着一束花来。
凝夏将新鲜的花束插进花瓶里,按下心惊后,去沏茶。
苏漾正在美人榻上睡觉。
她睡得有些沉,安静的斜在美人榻上,双手交叠在脸颊旁,眼睫垂着,如蒲扇一般,在眼睑下留了剪剪阴影。
康熙来时,并未叫醒她,而是从边上走过,打量着焕然一新的长春宫。
从前长春宫一直无人住,很是凄清,如今收拾好了,也像模像样。
崭新的屏风与奢华装潢,天光大亮后,一抹斜阳余晖,由一侧雕花窗柩投照而入,在地板上,空气里,浮起一种叫生活的东西。
有了生机,连空气中都是花香。
当然,也有可能是康熙带来的那束花的香味。
以往康熙见苏漾自顾自的睡觉,定是要好好喊醒她,好让她知道自己来了。
这次搬家后,康熙莫名的只是注视着她,什么也不做。
走在最后,康熙坐在旁侧的椅凳上,手指在即将敲响桌面时,猝地收了手。
好像是进了一片,他不熟悉的领域。
沉睡的苏漾轻咳一声,在康熙温和而柔软的笑意里,翻身无意识的皱了下眉。
凝夏正好沏茶端过来,谨慎的低声说:“皇上,请用茶。”
“你家主子,怎么了?”
皇帝嗓音水凉微沉。
凝夏顺着皇帝的视线看过去,低声道:“是西苑云榭楼起火那日,娘娘腰伤了。”
康熙手掌猝然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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