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川穹掏了掏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重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南星说:“我已经不喜欢吃这个了...........”
张川穹睁大眼眸,用力的看着他,“你管我叫‘天师老爷’?”他顿了顿,愣了好一会儿,好似才回过神来般突然大声喝道,“这是什么称呼!我是不是很久没管教你了!”
张川穹冲进房里拿出一条打鬼的鞭子,然后冲着南星喝道:“你行啊南星!跟着杜少爷吃香的喝辣的的,不认我了是吗?”
他说着拿着鞭子在桌子上重重打了一下,门外的小鬼吓得都跑远了,以为是南星在受罚,主人发怒会殃及池鱼。
可是南星连眼睛也没眨。
张川穹知道,南星平日里,那么爱哭,他拿着鞭子出来的话,南星一定会吓得快哭了。
这时候他就能顺着哄哄说些软话。
可是现在,南星一点也没有要哭的意思,好像是他的鞭子真的打过去,他也是能眼睛一眨不眨的受着。
南星就那么坐在桌子前看着他。
张川穹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只觉得心底莫名产生一种恐慌。
南星的眼神淡淡的,并不是求饶,也不是怨恨,更不是像以前一样看见吃的眼睛发光、看见要受罚了便委屈的撒娇。
好像少了什么,少了很多东西。
他现在才发现,南星回来以后,一直在看他。
看得他下意识躲避这样的眼神,那眼神清晰明净,能把他看透了似的。
好像在细数他做过的许多许多事。
张川穹愤怒、生气,却是满满的虚心,强撑着面子般的问:“你看着我做什么,这么没大没小!你以为我不能治你吗!你可别忘了,你的把柄在我手里!你敢反噬敢叛主,我要你好看!”
南星轻声问他:“你要我死吗?”
张川穹的心重重的一抽,连忙说:“你在想什么?.........对!你知道你的性命是掌握在我手中的吧?”
南星说:“我知道,我也不会反噬你,也不会背叛你,如果你需要我也会保护你..........”
张川穹心情稍微平复了些,板着脸说:“你知道就好,这些事你得清楚,别整天迷迷糊糊什么也不懂.........”
南星笑道:“不会的,我知道很多事。”
张川穹见他突然笑了,也跟着轻松了些,便问着:“你还知道什么?”
南星说:“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你需要我听从命令。”
张川穹心脏似梗塞般慌张地发疼,他想辩解什么,但张了张口,什么也辩解不出。
他以前的确这样想的,可是现在、不久前,他突然觉得心甘情愿的守护比驱使要好得多。
他是很需要南星在他身边,忠心不二的守着等着。
最好是一步也不要离开。
“我还知道你,想要我死,所以把我卖给了杜少爷。”
“不、我不是.........”但他好像嗓子眼堵上了,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
南星是用来给杜若仙做魄的,他的原定的命运就是为杜若仙而死,南星真是说得一字不差,他把他卖给杜若仙,想要他死。
不是吗?
可是现在,他已经在找努力其他替代的法子,他已经不想、一点也不想让南星给杜若仙做魄。
张川穹难受的坐在那里,他无法辩解、也无法推脱,但同时又在想,你是我养的小鬼,我是你主人,我怎么需要向你解释什么?为什么弄得我好像亏欠了你似的!
他想硬气的回那么一句,但是什么话也想不出。
这个时候南星已经站了起来,南星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像是要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样貌般。
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不是从前那般柔软可怜、是他手底下一只猫狗般讨食的小鬼,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
不受他的控制。
南星的声音很轻:“我现在又强了一些,你可以驱使我做任何事,我现在依旧是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张川穹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间恐慌起来,“你是什么意思?‘现在’?那以后呢?你是不是想离开我了?你不要忘了........”
不要忘了我握着你的命脉,你以为你想走就能走吗?
南星说:“你也可以在我没有价值时,捏爆我灵台的精魂,我不反抗也无怨言。”
张川穹睁大眼睛看着南星,好像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发生了。
他没有办法控制南星、没有办法命令南星做任何事。
南星的一切都由自我主张,受他驱使是、听话也是。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如果有一天南星烦了腻了,可以毫无顾忌的离开他。
张川穹突然就暴怒而起:“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是不是杜若仙和你说了什么话!是不是!?今天你还护着他,为了他对着我!你要背叛我投靠他了吗?那些世家少爷读了那么多书,肚子里花花肠子多得是!你懂什么,你别被他骗了!”
张川穹说完就夺门而出,不想再听见南星说任何一句他不愿听见的话。
喊他做“天师老爷”?这样陌生的称呼,是给路过的不认识的、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的野天师的称号,南星竟然对他喊得出口!?
当初是谁说的他做到饭菜是世上最好吃的饭菜?如今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是谁像只小狗般跟来跟去说着甜言蜜语讨好他,原来不过是为了吃的!
张川穹气冲冲的出去,一转头,看见倚靠在门口好久没回来的木然,木然似笑非笑看着他,张川穹烦躁至极,狠狠喊了声:“滚!”妙书斋
木然没脸没皮的笑了起来:“您说这么大声,待会儿南星听见了,又以为您不要他了,这回,您可能是再也找不到了。”
张川穹立刻熄了声、竖起耳朵听着门内南星的动静,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来,他才去狠狠的教训木然。
张川穹在宅子里画了圈,这段时间没有小鬼能够出去。
但是相对好的是,可以吃到很丰盛的剩菜,偶尔还能得到香火。
小鬼们不知道主人最近怎么了,每天的饭菜都做得非常丰盛,一个人吃不完,唯一能在桌子上吃饭的南星却不怎么吃,于是小鬼们欢呼雀跃,他们可以得到很多食物。
木然懒洋洋地坐在围墙边,看着张川穹在杀鱼切菜,冷冷的嗤一声:“你再忙活,都是给人家杜少爷提鞋都不配。”
张川穹一鞭子过去,把木然打了下来。
木然笑嘻嘻的歪着头:“你知道人家南星跟着杜少爷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张川穹切菜的手一顿,木然笑道:“杜少爷每天天还没亮就去给南星接每日的第一滴露水,在大大的堂屋里供奉南星,神龛上是南星的名字,每日不间断的每时每刻都有香火供奉,人家一次上香可是九根!而且每每都默念供奉的唱语,为了不让香火间断,杜少爷大半夜的爬起来,就是生怕南星没了香火,瞧见南星身上的衣服了吗?那般华贵细致的衣衫,南星可是有满满几大箱子!杜少爷亲手剪纸设计,细致得不能再细致!那半山腰的大庄子是块极好的阴地,是买来专门养南星的!哈哈!您再瞧瞧您,南星跟着您,多寒酸啊!粗茶淡饭,恩赐般的点上一根香火,我真是恨不得替您害臊!”
“你这贱畜!”张川穹怒得耳根子都红了,“你很想死吗?”
木然无所谓的摊手,笑道:“您别生气呀,我不过是说了事实,我也是很想念南星,希望他在这里,往后打架也多一个帮手对吧?要不这样,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把杜少爷弄死,什么都解决了。”
“不行!”张川穹说。
他万分对不起杜若仙前世,今生还把人弄死?他是畜生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动手,你有什么顾虑?”
张川穹说:“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的!南星的事另想办法!”
木然眼眸微眯,开玩笑般笑了起来:“杜少爷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人也是狡猾阴险,还设计夺了你手底下最听话的小鬼,主人是菩萨在世呀?还是说,那杜少爷有什么特别的?”他眯着眼睛笑,“别告诉我他的前世和你有什么牵扯?大恩惠大情缘?”
张川穹眼眸微动。
木然继续说:“那个弱八字的杜少爷,难不成是您前世恋人?不会吧不会吧,这么老土的牵扯?”
木然是查到张川穹为杜若仙求过长生符,他有朋友和那位做长生符的道长相熟,知道张川穹是为八字弱的前世恋人求的。
木然故意叹了口气:“可怜那弱八字的杜少爷,看模样是天生缺魄活不过二十岁!”他嘻嘻笑道,“反正南星也傻乎乎的愿意为你去死,要不这样?干脆让南星做杜若仙的魄,我瞧南星也很是契合,这法子绝妙啊!”
张川穹惊讶极了,木然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是猜到的!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木然懒洋洋的笑道:“您要是不好意思开口,我去和南星说,刚才我好像还看见他,哦,对了,他刚才还问了咱们最近有什么事,貌似是想给咱们做点贡献,啧啧,临死前还能做点贡献,主人真是赚翻了!”
木然说着就要走,张川穹扔掉菜刀,连忙拿出符箓和法器对准木然。
木然冷冷说:“怎么?你要杀我灭口了?偷偷摸摸做着这些事,还怕南星知道了?!一边骗着南星做牛做马,一边拿南星做魄,你可真恶心!还是说觉得南星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要不我们来打个赌,看看南星知道你要这么干,恨不恨你?”
张川穹已经拿出木然的神魂捏在手指,虽然木然很强,但他必须死!
他知道的太多了。
木然哈哈笑了一声,一点也不怕他,他笑呵呵大喊:“南星!救命啊!主人要杀我!”
南星就在宅子里,鬼怪之间的呼喊很快能听到,他话音刚落南星已经过来了。
木然躲在南星身后故作害怕说:“我只是想吃主人做的饭,没想到主人突然很不高兴要杀我了。”
张川穹的指节咯咯作响,他在现在很想把木然宰了,但是他又不想在南星面前杀鬼,唇亡齿寒,到时候南星会怎么想?
但他又很害怕,害怕从木然嘴里说出什么让南星恨他的话。
从前好像是不怕的,如今不知怎么,越来越慌张。
他一直盯着木然,木然在南星面前嘻嘻哈哈,说些有的没的,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和他说似的,最后说:“南星,我先和主人说点事,然后我教你个法术带你去玩。”
南星听了话就在原地等。
木然当着南星的面和张川穹躲到了一旁说话。
他小声的笑道:“你别紧张,我不会告诉南星的,其实你杀了我也没用,我死了南星肯定会知道这些事,相反我活着会瞒得好好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瞧?我现在不都还没告诉他吗?”
他其实不是早就知道,而是查到了一些事,查南星的时候顺带查了查张川穹,然后从张川穹的反应推算出的事。
杜若仙是张川穹前世恋人?
不见得吧。
张川穹压低声音:“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你把我那缕精魂还给我,我什么也不会说。”
张川穹冷哼:“你威胁我?休想!”
木然什么也不辩解,张口就要喊南星,张川穹连忙说:“你敢!”他挣扎了一瞬,立刻就说,“我怎么知道你说话算数?”
木然说:“我发誓,我是鬼怪,誓言受天道管制,违背誓言我会魂飞魄散。”
张川穹听木然发了誓才把神魂给他,木然如果死了,能传达给南星信息的方式很多,但是活着得受誓言约束。
木然得到了自己想了很久的自由,十分轻松的和张川穹说话:“我和很多道士相熟,活了很久很久,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多得多,南星嘛,不止在驱鬼的圈子很有名,有好几个大鬼都认识他,知道他一些事,你要是想知道,可以拿价值相当的东西和我换。”
张川穹现在不想知道那么多,只想木然赶紧从南星眼前消失,不要有任何交流,便让木然快点滚。
他生怕南星知道一丁点讯息。
木然走后。
张川穹默默捡起刚才被扔在一旁的菜刀洗了洗。
南星就在一旁站着,但是他不敢看南星、也没有任何交流。
他拿起菜刀继续去切菜。
可刚才还在砧板上杀好的鱼,现在已经不见了。
南星指了指围墙,“它跑得太快,我没追上就上了墙。”
张川穹往围墙上一看,只见一只狸花猫叼着一条大鱼正是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宅子被他画了圈,南星不能上墙,办法去追猫。
砧板上空荡荡的,流了些淡淡的血水,满鼻腔的腥味。
南星在树荫下站在,穿着一身杜若仙亲手为他做的、华贵精美的衣衫,看着他。
被人悉心供养着,突然被他要了回来,来到这个宅子里被围了起来,做起了厨家看猫抓老鼠这些低微的琐事。
张川穹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刻很狼狈很可笑。
他在南星眼里一点也不风光,从前南星说是保护他,并没有一点依赖他的念头,是不是在南星的眼里,他从来是不值得依赖的?
吃东西靠抢,供香是拿命换来的,吝啬又严苛,似个庸俗残暴的市井小民。
怎么配拥有这么一只鬼?
可笑的是他还说什么教养南星。
把人家饿得要死要活,恩赐般打赏,还要南星守有的没的规矩。
可现在南星安静的站着坐着,满身的贵气,对他做的食物、他的供香兴致缺缺,有时候提起手指,吃那么一点。
吃得很慢很雅致。
比他想要的标准还标准。
在他手里怎么也学不会的规矩,跟了杜若仙不久全都会了。
张川穹朝南星招了招手,示意南星过来。
南星还是很听话的,也是很快听从他的命令过来了。
张川穹闷声闷气地说:“给我看看你的手。”
张川穹握住南星的双手,认真仔细的检查他的手腕,问:“伤都好了吗?还疼不疼?”
南星的长睫微微垂下,轻轻摇了摇头:“钉着的时候很疼,现在不疼了。”
张川穹又看着他的脚,“脚上的好了吗?”
南星点头:“四肢的都好了,但是胸口的还没愈合。”
张川穹还没说什么,南星已经自己脱了上衣给他看。
南星的身体雪白美丽,四肢和肌理分布恰是好处,宛如神造的工艺品,漂亮得无法言语。
但他胸口有个黑漆漆的洞,看着似快合并了,可周围都是发黑的符文,很是不详的样子。
这些东西对于小鬼来说是酷刑,钉子拔除了,愈合也要相当久的时日。
“怎么还是这样?”张川穹想好好的安抚他、去触碰他的伤口,但又觉得他和南星并没有如此亲密,只是说,“我待会做个法阵给你好好养着,杜若仙也真是的,怎么下手这么重?”
南星轻轻地说:“因为我吃了杜少爷的东西,杜少爷生气了,您把我卖给他处罚的。”
张川穹心脏微抽,南星是不是认为,是他授意让杜若仙钉的钉子、让他受苦的?他连忙解释,“我和他好好签了协议,不让他伤你。”谁知道杜若仙下这么重的手。
“嗯。”南星淡淡的应了一声,并不计较那些事、不计较张川穹当时在庄子里签协议时,南星四肢已经钉上了钉子,他说好疼,可是张川穹狠狠的斥骂他。
真的很疼。
他不计较,但是记着。
张川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他这么对你,对你这么狠,你还跟着他、那日在半山腰你还护着他?那些世家少爷花言巧语的,骗着人喜欢他,这不过是一鞭子一个甜枣,你还喜欢他?”
南星摇头道:“他让我这么疼,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很是厌恶他。”
他在杜若仙身边是为了采阳,可是杜若仙的阳气越来越少,他连采阳都失去了兴趣。
露水和供香还是不及采阳来得温饱。
张川穹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十分温和的说:“你过来些,我帮你治治伤,待会我们吃过饭我就给你上香好不好?”
杜若仙虽然后来好好供着南星,可此前让南星这么痛苦难受,南星记恨他、厌恶他,一切都是打了水漂。
现在南星在他身边,他也早就决定不让南星做魄,决定好好的养着南星,以后好好待他,供香、饭菜,什么都不会少,他吃什么南星就可以吃什么。
南星也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很喜欢他、很忠于他、一直陪在他身边。
会一直是他最信赖的一只鬼。
张川穹耐着性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大方的上了九根香,南星也吃了些饭菜,吃完了就乖乖地坐在一旁等。
张川穹洗了碗筷,自己冲了个澡,便带南星去房里治伤。
他精心画了个法阵,又去箱子里拿符箓拿法器。
但箱子一开,他瞧见架子上一条鲜亮锋利的打鬼鞭。
他指间微动,浑身冰凉。
他拿过这个鞭子,狠狠地教训过南星,那锋利的鞭子一鞭下去,小鬼是一边惨叫一边发抖。
因此南星每每见到这条鞭子,都害怕极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忆起那些惨痛。
杜若仙让南星疼,所以南星很厌恶。
那么他呢?
他何尝不是,让南星疼。
恐怕是比杜若仙让南星疼得更久。
南星是不是也是像那日保护杜若仙一样,也是挡在他前面保护他,但是心里已经对他厌恶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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