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善光策马奔在前面,此时已回到了原本值守的位置,以防万一,又清点了一遍今夜的布置。
他接到眼线的消息,李延庆被送回了寝殿之中,不过只惊动了几个太医,后宫之中并没有什么响动,而他现下要做的,就是防备吴王那边人马的动作,并在关键之时得李淮号令,封锁宫门,领兵入内,以迅猛之势逼宫夺位。
一切就绪后,他今夜却有一种预感,或许并不需要走到兵戈相向的一步。
“王爷。”孟游见马车停后迟迟没有动静,便在车门旁低声喊道。
他话音刚落,车门从里边打开,扮做护卫的王妃钻出头看了他一眼,便真像个护卫一般下了车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候着。
而李淮则又过了好半晌才出来,他的面色虽如往常那般冷肃沉静,可孟游却瞧见他后耳根浮着一点儿淡红。
在马车里闷的不成?
孟游没心思多想,便跟上李淮毫不迟疑的步伐,过了通往内宫的九仙门。
除非有圣人传召,否则宵禁后擅闯皇宫内院乃是大罪,即便李淮现下要谋的也是大罪,却做足了表明的功夫,还特意让圣人身边的传令太监来引路。
从九仙门到圣人所在的蓬莱殿,要沿着太液池岸过三宫,再上金銮坡。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就连平日里守夜的宫人也不见了踪影,只能听到沉重而又匆忙的脚步声,太液池上的凉风似乎还夹杂着肃杀之气。
李淮一路无言直往蓬莱殿而去,待要踏上白玉台阶之时,却见李沐神色古怪地从一旁的宫道上往这处走来,而他的身后只跟着两个宫人。
见到这陷害自己入狱还想逼死他的兄弟,李淮心里头自然没什么亲厚的兄弟情谊,甚至还捉摸着怎么新仇旧恨一起算,但他面上仍是淡淡一笑,朝李沐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四弟怎么来了?”
李沐似乎有些恍惚,听到他的声音后反倒愣了愣,待他瞧清楚站在白玉阶上的人是本该在狱中的李淮时,却绷不住了脸色,又惊又怒地问:“你胆敢逃狱!”
“这一个罪名不够又来了一个?”李淮的淡笑不变,话里有话地说:“本王哪里是逾矩之人,不过受了父皇传召,才入宫来。”
李沐闻言脸色一变,朝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不可能!”
明明父皇就传位于他,只差最后盖上一个传国玉玺,而没想到今夜父皇病重,按理说不会再传李淮入宫,可现下传了李淮,难不成是父皇变了主意?
李沐心下大乱,他方才按着父皇的意思去了高贵妃的寝殿,将实情一一道出,谁知她母亲非但不犹豫,反倒下了决心坦然赴死,连一个阻挠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便吞下了那颗含毒的丹药。
他都按着父皇的要求亲手送了母亲上路,父皇怎能还有反悔的道理?
经过这一番变故,李沐本就心神大乱,此时更是愤恨交加,只狠狠瞪了李淮一眼,也不管蓬莱殿守门的太监阻止,直接就往里闯去。
他敢这样直接闯进去,李淮更是肯定他早已布置好了接应,只怕这宫中的神策军被他调遣了一半,而高贵妃常年对后宫的掌控,也定在圣人身边有不少心腹。
不过李沐定然没有想到,李淮比他更早就在谋划今夜之事,只怕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李淮没多犹豫便也入了蓬莱殿,殿中的守卫明显比别处多了许多,只是见到两位皇子却都没有阻拦,让他们直接就入了内殿。
内殿中燃着安神香,几个太医跪在一旁,而李延庆则面色苍白地躺在雕刻着九条金龙的床榻上。
元思蓁一入殿中便觉一阵阴风鬼气,她立刻警惕地环顾寝殿各处,李淮曾说那鬼影夺舍之时被他砍了一剑,而后虽将李淮魂魄抽出,可并未夺舍成功,想必是诛邪宝剑伤到了他,不知鬼影是又回到了李延庆身体中,还是飘荡在别的地方。
“父皇如何了?”李沐直接走到了龙床跟前,冷厉地问太医道。
柳太医收回给李延庆施针的手,朝殿内的两位皇子行了个礼,才说道:“圣人神思不清。”
“可熬得过今晚?”李沐知道柳太医只敢说得隐晦,便直接了当地问,到了现今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柳太医果然不敢答话,李延庆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圣人病危驾崩乃是大事,按着规矩应是会宣来文物重臣,可却只有两个皇子在此,他自然也嗅出了点味道。
李沐见此直接坐到了龙床之上,伸手就朝李延庆脉门把去,李淮也不阻止,只朝孟游打了个眼色,孟游便立刻退出了殿中。
元思蓁一边防备着,一边掐着法诀寻找鬼影,殿中的鬼气只是残留,难不成它夺舍不成真的逃了出去?但鬼影依附□□而生,想必并不能脱离□□太久,就怕他随意寻了个宫人暂时栖身,那要找起来可麻烦不小。
在殿中一无所获,她正准备引紫火去灼烧鬼气寻踪之时,却见李沐半跪在地哀嚎道:“父皇!是孩儿不孝!”
元思蓁心中一惊,难道李延庆已经驾崩?
但李淮却是看出,李沐这是没了耐心不想再等,要先动手罢了。
就在这一瞬突生变故,龙床之上的九条金龙忽的鬼气萦绕,李沐浑身一震倒在李延庆身上,只见李延庆灵台之处有一鬼影脱体而出就往李沐身上钻去。
这鬼影恐怕是怕李延庆快要没命,赶忙选了李沐来夺舍,元思蓁见此飞快地掐起法诀,可正要出手之时却被李淮拦住。
李淮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神色冷肃地看着李沐,好半晌他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又如方才一般扑在李延庆的肉身上哭嚎:“父皇驾崩了!”
不知是否换了新的肉身就会如此,内殿之中鬼气大盛,竟凝聚成了黑压压的死气漩涡汇聚在李沐身侧,寻常人看不出来,而元思蓁却能瞧见隐约之间像有黑色巨龙在殿中盘旋升天。
她不禁朝后退了几步,甚至想离开内殿观这龙气全貌,却因着担忧李淮而顿住了脚步,他看着李淮仍旧不动如山的背影,心想难道这人本就打着让李沐先上去被夺舍的算盘?所以方才才不让她动手......
不过这样,也确实又将鬼影引了出来。
那鬼气盘旋而上的大殿顶上,发出阵阵红光,元思蓁抬头一看,正是原本在城门上,后来又到了宫门上的诡异阵法,她此时才明了这阵法的用途,就如同养蛊所用的牢笼,将蛊虫围困,最后只禁锢住唯一的蛊王。
如此,便算是夺舍成功。
“来人,快传文武百官,宣召父皇传位旨意。”李沐又哭嚎了几声,才擦干眼泪起身说道。
李淮目光阴寒地看着他,冷声道:“四弟说什么胡话,父皇好好的,为何宣传位旨意?”
李沐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神,眼中再没有了李沐的影子,全然是一副威武帝王的模样,“皇兄这是何意?”
“怕你有了不臣之心,篡位夺权罢了。”李淮丝毫不回避他极具威慑力的眼神,反倒勾起一抹淡笑,朗声说道。
“若是不信,便上前看看。”李沐冷着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想不到这种时候,皇兄还只想着权位。”
李淮微微扬首道:“四弟执迷不悟,狼子野心,怕是要让皇兄替父皇清理门户了。”
李沐闻言眼神微动,他阴沉着脸打量了李淮片刻,便猜到了李淮的心思,这家伙话里话外明显是要反咬他一口,才不管李延庆是不是真的死了,即便死了,现下也要说成是活的。
鬼影做了两世的皇帝,权势斗争了若指掌,立刻便知道李淮这般做的底气在何处,想必是已成竹在胸,早就布置好了人马,而别说李沐,就连他自己先前也没有察觉到什么。m.miaoshuzhai.net
现下他更是可惜未将李淮夺舍,这般心智胆识,确有帝王之相,而他得了李沐肉身是迫不得已,如今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只怕李沐的安排布置斗不过李淮。
鬼影看着李淮又是恨又是悔,还未来得及多想片刻,灵台忽然一阵剧痛,他受了李淮一剑后神魂不稳,方才夺舍并未将李沐魂魄抽离,没想到李沐不安生,竟想来争夺肉身。
“还我母妃命来!”李沐眼神一变,瞬间像换了一个人似地大喊道。
而没一会儿眼中的悲愤又一扫而空,扶着脑袋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元思蓁一眼就看出他身体中的情况,两魂相争,正是降服鬼影的好机会,可她已经猜到李淮一直在等李沐先动手,也好得个正当的夺位名声,便有些犹豫地看了李淮一眼。
“该死!”李沐暂时夺回了自己的身体,他现下也明白父皇竟要夺走他的身体,又是慌张又是愤恨地喊了一声,死死控制着身体拉开床边的暗阁。
写着他名字的传位诏书,就放在暗阁之中。
可他的意识混乱,脑中像炸裂开来一样,根本不能顺畅地操控自己的身体,看着近在眼前的传位诏书,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模样,更是悲从中来,只恨自己愚钝。
就在李沐痛苦挣扎间,忽然听到李淮的低沉的声音“他想夺你的身体。”
李淮像好意劝解一般,凌厉的眼神直视着他,继续淡淡说道:“而他,还在父皇的身体之中。”
这短短的一句话,听得元思蓁浑身一凛,而李沐精神几近崩溃,闻言下意识就朝一动不动的李延庆扑去,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想将夺他身体之人掐死。
柳太医见此连忙上前去拦,却拗不过李沐的力气被甩了出去,他身旁的小太监连忙去扶。
李淮本意确是想激李沐先动手逼宫,他再以护驾的名义出师平乱,可没想到两人争夺起了肉身,他怕再拖下去情势有变,便见机引导李沐。
而李沐欲意行刺的名头已有,他便再不等待,朝身后轻轻摆了摆手。
只见早已严阵以待的龙武军忽然出现,将大殿团团围住,站满了整个金銮坡,齐声的呼喊响彻深夜的皇城。
“——护驾——护驾”
“吴王李沐犯上作乱,心怀不轨,竟敢谋害父皇性命,举兵造反,其罪当诛。”李淮冷眼看着还趴在床上的李沐,一字一顿地给他定下了死罪。
李沐掐住李延庆的手这才停了下来,睁着布满血气的眼睛死死瞪了一眼李淮,他的身体又是一颤,瞳孔瞬间缩小。
“它想跑!”元思蓁瞧见那鬼影再次脱体而出,攀着横梁上的金龙往窗外遁去,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外追去。
她已丝毫不担心李淮的安危,现下李沐已倒下,想必殿中情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后只需一道或真或假的旨意便可。
那鬼影缠绕上盘旋在空中的龙气,黑压压的巨龙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从大殿顶上一跃而起,张开鬼气森森的龙嘴,往宫外的方向遁去。
一时间偌大的皇宫之上黑压压的一片,寻常人瞧见,只以为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而元思蓁见此却是心头震撼。
龙气汇聚,本是帝王之兆,而鬼影原是本朝的开国皇帝,功绩可称千古一帝,谁知却为着心中贪欲逆天而为,堕落成魍,以夺舍之法祸害子孙,是以成了这般大灾之兆。
元思蓁已将莲花灯中紫火引在掌中,在龙气之中寻找藏匿的鬼影踪迹,眼见巨龙就要离开皇宫上空,一把张开的油纸伞凌空而来,击在了龙首之上,抑住了它的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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