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日记从沈雍乐手里抽出来,快速地一篇一篇读了下去。
2月13日，沈雍乐车祸后苏醒，之后明显就开始有些精神恍惚,甚至一度表现出轻生的想法。
他没有在日记中提及母亲的死,但结合一些日记中的前后语境,多半是沈雍乐与沈母遭遇了同一场车祸，沈雍乐活了下来,沈母却再没能醒过来。
2月24日，沈雍乐应该是在身边照顾的人放松警惕后跑上了街道，他原本是想自杀，却因为开来的轿车躲避及时并未受伤,反而是轿车司机为躲避他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客车,当场死亡。
之后，沈雍乐开始接受心理咨询，并没有再有过轻生行为,却又出现了母亲还活着的幻觉。
直至他们进入游戏,沈雍乐的幻觉越来越清晰,已经从偶尔能清醒，变成了彻底忘记曾遭遇车祸的事,甚至时不时会跟母亲发生对话,对话频率也在提高。
于是到3月27日,也即他们进游戏的第一个白天,沈雍乐出现了“新的幻觉”，看到了莫父家暴的画面。
再之后，所有沈雍乐看到的画面,都一一被记录。
“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还写了本日记？好好的侦探剧,为什么要搞得像个灵异片……”沈雍乐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阿克夏玩错乱了，“脑子不好真可怕……”
莫觉安慰：“你就当是心理剧吧，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能用科学来解释。”
“比如，如果你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本日记，很可能就说明，其中记载的所有事都是在事先布置好的——更可能是护工故意以你的口吻写下了一本刻意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沈雍乐仔细想想，也觉得这个更有可能。
他想了想，微微皱眉：“但这的确是我的字迹……是仿造的吗？”
离车祸发生不过一个多月，护工还要处理司机的后事，这些连本人都难以分辨真假的字迹，真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完美伪造出来的吗？
莫觉看向他，明显是从刚刚起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字迹，还有你母亲在家里活动的录音，习惯的行动轨迹……这些信息护工都不可能得到。”
“所以，”他道，“我怀疑护工因为什么原因在与我父亲合作，也有可能护工原本就是受雇于我父亲的。”
护工并没有条件来录下沈雍乐母亲的日常声音或者研究她的字迹，但一直与他们是邻居的莫父，却有足够的时间和动机来做这件事。
他可能原本并不是针对沈雍乐的妈妈，而是将沈雍乐一家人，都纳入了“预备实验对象”的考虑范畴。
沈雍乐之前还想过，如果主线内容其实都是围绕心理医生这边的误导展开，那么莫父那条线作用又是什么。
实际上，莫父和心理医生对他的心理诱导都是同一个方向，换句话说，沈雍乐不论是不是被莫父那边的行动干扰，最后在任务纸条上填的答案都会是“母亲”。
但这样一来，这个误导项其实就是无效的。
“如果莫父和护工是合作关系，那么这两边其实就是同一条故事线，”沈雍乐点点头，“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目前来看，这个副本很可能是一个这样的故事：
沈雍乐遭遇车祸后母亲去世，他自己则因为经受了太大的打击而产生了臆想症。
之后沈雍乐因为臆想症冲入道路，却没想到因此害死了无辜的司机。
司机的亲人为了报复，伪装成护工接近沈雍乐，悄悄在他家安装隐形扩音设备播放诱导性录音，又故意阻止他按时服药，使得精神不稳定的沈雍乐产生母亲尚且活在人世的幻觉。
隔壁研究精神诱导的疯狂科学家莫父发现此事后，便对沈雍乐产生了兴趣，想要将他作为自己的下一个实验品。
于是他很快与护工合作，提供了不少道具作为帮助，又故意和妻子在沈雍乐面前演了几场戏，想要让他彻底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
莫觉看向沈雍乐。
确认过眼神，都是被阿克夏坑过的人。
两人对视几秒，继而纷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沈雍乐哭笑不得：“原来还是绕不过去需要对‘关键证人’进行调查啊……阿克夏果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我们钻空子。”
莫觉道：“没事，我过去找找，还是有证据比较保险。”
两人商量了一下，介于沈雍乐的精神状态实在不稳定，加之沈父即将回来，沈雍乐的安全应该暂时可以保障，便决定由莫觉单独出发，快去快回，前往精神病院打探与护工相关的线索。
沈雍乐则留在屋内，将现有线索再梳理一遍，看看是否还有什么遗漏。
其实目前看来，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疑问，那个“应该被修正的错误”，怎么看都应该只能填“母亲”了。
沈雍乐只是还有几个问题没能想明白，比如，如果他本身就有臆想症，这位护工折腾这么一圈是为了什么？
还有他手中的这本日记，为什么要伪装成是他写的？
尤其是日记，里面甚至没有怎么提到母亲有关的事，仅仅是将这几天每天发生的事做了简单的记录，看起来就好像是在提醒多年后读日记的自己，这一天经历了什么，根本不能对他产生什么诱导……
等一下。
“提醒？”
沈雍乐突然一怔。
他手下的日记，正翻到了最新的一篇——他在地下室救下莫觉，两人一起找到莫父进行实验的相关证据，以及关于“莫觉真实、莫母已死亡”的推论。
没有证据证明日记是他写的，同样，也没有证据证明……日记不是他写的。
他刚刚其实猜测过，说不定是“自己”的确有记日记的习惯，只是因为臆想症加记忆错乱，所以直到恢复玩家身份之前他其实都写了日记，自己却并不记得。
但正是因为看过这一篇日记，两人才确信日记并非他自己所写。
因为他在救下莫觉之后，两人就一直呆在一起，他根本没有时间写日记……
但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这本日记真是他自己写的……
写在一切事情发生之前，作为一种提醒。
沈雍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会有这种荒谬的猜想，就好像是，人总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钻牛角尖，明知道99%都不可能，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那1%的可能性。
而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便仿佛一颗扎根的种子，骤然破土蔓延出无数藤蔓，紧紧缚住了他的整颗心脏。
因为日记原本就是他写的……
所以才会……连打开本子的密码都是与他自己有关。
0213，正是他第一次从车祸醒来的日子。
但他要用日记提醒自己的是什么？
他并不能操控护工和莫父的行为，又怎么能确保日记里的一切都会成真呢？
沈雍乐觉得自己隐约抓住了某种灵感，突然有了个更大胆的猜测……
如果这本日记是一篇一开始就写好的故事，那么……要诱导的，就是“执行”故事的人。m.miaoshuzhai.net
换句话说，日记想提醒他的是——
他在控制整个故事。
他能让护工和莫父按照日记本里写的那样行动……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由他操控的世界。
很可能，从一开始他醒来所见到的一切，都是他受到催眠或者诱导之后产生的臆想，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脑海里。
而真正的他还躺在房间的床上，在车祸中变成了植物人，一直没能醒来，等他选错一个答案，就将游戏结束，彻底宣告死亡……
沈雍乐背后一点点冒出冷汗。
这样一来，母亲的录音，日记本中早于事情发生的记录，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这些都是不可能存在的，是他在被催眠状态下，自己留给自己的“提示”。
而莫觉……
这是一个心理学相关副本，他患有精神类疾病，却从来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患的是臆想症。
颜也之前说过，这个无评级副本原本的主线是有关精神分裂，他和NPC就曾在“巴普洛夫之犬”□□同成为“同一个人”的两个不同人格。
而无评级副本必然是承接主线的，所以是不是也有可能……
他从一开始患有的就不是臆想症而是多重人格。
他和莫觉，其实都是这个故事中“沈雍乐”的不同人格？
甚至于，连副本任务纸条都已经给予了提示。
任务给的选项卡里，有他的父母、莫父或者护工，剩下的选项却没有区分他和莫觉，而是单单一个……“我”。
因为他和莫觉，原本就是同一个“我”。
沈雍乐忍不住再次将那张“工作证”拿出来看了看，心头嘭嘭狂跳。
所以，这个“要被修正的错误”后面，应该填那个“我”吗？
心头仿佛有什么人在催促，让他快点下决心，将那个卡片上的“我”字撕下来贴入答案区域。
沈雍乐不知道是不是他病情的问题，他刚刚想了太多，情绪又太过紧张，简直有种“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幻觉。
他甚至看到自己不受控制地拿出了那五张儿童认字卡片，颤着手从中找出了那个“我”，然后紧张地将胶布撕了下来。
他额头上冒出了大颗的冷汗，手也抖得厉害，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撕下来，还差点把胶布弄破了。
好在他深呼吸几次，换了个角开始，终于一点点将其从原本的卡片上完整揭了下来。
沈雍乐觉得自己如果是某一个人格，现在大概快要二次分裂了。
他一面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慌张，想要尽快将那张“我”贴入任务纸条留空的横线上，一面又竭力控制，一遍遍告诫自己要等莫觉回来，等他带回最后的线索，他们讨论完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两个声音在他脑中来回拉扯，让他头疼欲裂，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丧失理智……
窗户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响。
莫觉回来了。
沈雍乐心头的各种声音和情绪骤然一空。
他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好好坐在床上，双手死死握着那本日记，已经将纸页都捏出了明显的皱痕。
他一回头，将刚刚翻窗进来的莫觉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莫觉皱着眉，迅速靠近了过来，“你脸色特别差。”
沈雍乐这才感觉有些虚脱，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他刚刚的状态太异常了，简直不像是一个区区臆想症能够导致。
按照正常情况，即便他再怎么确定自己的答案，也会等到莫觉回来，与他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更何况他只是在现有证据基础上做出了另一个有可能的推测，还并不能确定其准确性，甚至比起之前他们推测出的另一个“母亲”答案来，这个“我”的答案显然更需要反复验证……
而他连“母亲”的选项都会让莫觉去寻找证据，怎么可能匆匆忙忙便决定要填下“我”。
现在沈雍乐才明白，莫父真正的作用其实应该是困住唯一有“真实感”的莫觉，才好在这一刻让他产生动摇，觉得从开始经历的所有的一切，包括莫觉在内，都是自己的想象。
莫觉很快猜到他这边应该出了什么事，没有催他，只转身去衣柜里找出了一件外套帮他披上。
继而便将书桌边的椅子拖过来，坐在沈雍乐对面，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无声安抚。
好在沈雍乐一贯自愈能力强大，没多久便缓了过来。
莫觉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想休息还是现在说？”
沈雍乐道：“现在说吧。”
他顿了顿，“我感觉这副本可能有些问题，我们还是尽早填完答案出去比较安全。”
莫觉没意见，很快听沈雍乐讲述了他的猜测和刚刚发生的异状。
沈雍乐想了想：“不过冷静下来想想，我的臆想症状越来越严重，也有可能是末日游戏的倒计时机制——阿克夏总不可能任由我们一直待在副本里，肯定会想办法催促玩家尽快完成任务。”
莫觉还是皱着眉：“那就尽快完成吧。不管是不是倒计时，总归不是什么好现象……”
两人简单讨论完刚刚异常的事，立刻将注意力转回了沈雍乐的推测上。
“最后需要被修正的错误就是自己”，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阿克夏风格的正确答案。
却见莫觉摇了摇头：“日记完成的时间不可能是所有事情发生之前——”
“那本病历有领用记录，”莫觉指了指那明显看起来就出自精神病院的密码日记本，“第一次领用的时间，就在今天上午。”
“所以日记是在所有事情发生后才被伪造的，”莫觉推测，“很可能是昨晚我们折腾完我父亲，他才想到了这么一出，又通知了护工动手。”
“而这位护工……其实是车祸丧生那位司机的女儿。”
这点沈雍乐倒是猜出来了。
莫觉继续道：“你想不通的是，如果你本身就有精神疾病，为什么她和我父亲还要对你进行诱导？”
“——那当然是因为，你最初是没有病的。”
沈雍乐一怔：“什么？”
莫觉道：“你大概只是一时冲动想不开，才会冲上马路自杀。”
然而，即便沈雍乐在母亲刚去世时并没有患臆想症，医院却被他父亲收买伪造了相关证明，好让他得以逃避那场交通事故中的责任。
护工因此越发怀恨在心，想让这个装病的骗子变成一名真正的臆想症患者。
莫父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沈雍乐一家，自然很快发现了护工的小动作。
然而他却并没有揭穿她，反而是饶有兴致地找上门去想与她合作……
沈雍乐身上冷汗还没消，闻言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片刻后，他才百感交集地一声叹气：“所以副本答案就是‘母亲’，并没有那么多有的没的？……好险差点又着了道。”
莫觉笑了笑，知道他是因为被各种幻觉折腾得有些心力交瘁，才会忍不住多想。
还有那个莫名加重的“臆想症”影响……
莫觉隐约有些不安，也不再等待，两人确定了没有什么遗漏，便将“妈妈”的贴纸揭了下来。
沈雍乐有点紧张，故意开玩笑：“希望不要等会发现一切真是我的一场梦，等会我们一选错，就换成什么奇怪的NPC占据我的身体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贴纸贴到了任务卡上。
然而副本通关的提示音并没有响起。
下一瞬，两人眼前白光闪过……
沈雍乐骤然从床上惊醒。
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咚咚狂跳。
沈雍乐缓了一阵，这才转头观察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美式别墅中的卧室，屋内充满着生活痕迹，家具的位置、各类物品的摆放习惯都无比熟悉，窗户却非常大，是那种方格子的木棱窗，可以从下往上朝外推开。
是的，他……
醒了。
什么科学狂人的莫父、复仇的护工，甚至于……看似真实的莫觉，都只是他在诱导催眠下产生的一场臆想。
“沈雍乐”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熟悉的面容，一点点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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