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富丽堂皇之余,空气中却充斥着冷冰冰的孤寂。
高琦泪眼婆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她出声央求道,“妈,你就再帮我一次吧。”
舒展呈不死,她始终如鲠在喉。
宋夷有些头疼,她看着固执的女儿,再次开口道,“为了你,我不惜百般逼迫丁大师,甚至消磨了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又安排人想要用巫蛊之术害他,我替你做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她例行老生常谈,“我替你暗中去调查过,舒展呈此人,老实本分,顾家上进,也不像是个见钱眼开的男人。就算舒家接他认祖归宗,他也绝对不会妨碍你们夫妻的地位。你这是何必呢”
“这回,就算你豁出脸求我,我也不会帮你。”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厌恶地瞧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做了多少害人的事啊,她是真的烦了,“之前我就不该心软帮你。”
高琦落下泪来,她如小时候一般,匍匐在宋夷的双腿上,滚烫的眼泪簌簌而下,“妈,求你了啊。”
她很想自己动手,可这一回,风险太大,她实在没了主意,“如果这次再不成功,我保管再也没下回。”
宋夷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虽然顾念着亲情,但到底还是没有答应,“不行。”
这回女儿央求的,更过分了。
她想要直截了当地了结舒展呈。
可用风水法术害人,和直接害人是两码事。
前者暴露了,不论怎么调查,都不会查到他们的头上,退一万步,真的被查到了,那也不可能作为杀人的证据,毕竟,现在是科学社会,谁还相信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
而后者若是暴露了,那就是故意杀人,是要吃牢饭的。
所以她怎么会愿意陪着高琦一起胡闹
高琦知道宋夷心里的顾忌,可她这人这辈子固执惯了,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情,哪怕前面是个死胡同,她也会撞得头破血流。
她低声道,“妈。”
“行了,你不用多说。”宋夷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她不忍心瞧见对方哭,她掏心窝子的讲心里话,“依我说,你对舒展呈的敌意都是臆想出来的。如果是我,我就按照公婆的心思,好好的招待舒展呈。就算将来分家产,他又能分去多少舒家那么大的公司,他一个天天往工地上跑的大老粗有能耐管下来我记得你以往不是这么容不下人的孩子啊。”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对生活什么样,就会把生活过成什么样。听妈一句劝吧”
说到最后,她愈发后悔帮女儿干了这些龌龊事。
高琦突然站起身,嗓音尖利,“不行。”
这些话妈妈不知说了多少遍,可她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她浑身颤抖,好半天才把真相说出来,“妈,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吧。你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帮我。”
宋夷见她依旧固执己见,有些心灰意冷,她偏过头去,不想听对方说话。
可高琦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你还记得,两年前,咱们公司的老合作用户突然撂挑子不干么如果不是我提前和家里透露风声,那咱家的损失不计其数。还有,一年前,我突然让爸爸去医院检查,发现了肿瘤,好在是良性的,没有恶化,有痊愈的机会,你当时说什么,幸好去做了检查。”
她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哪有那么多幸好呢大大小小的事情,我有意无意地提醒了许多,妈,难道你从来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么多还没发生过的事情”
宋夷有些吃惊。
其实她也曾疑惑过,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是意外。
现在听女儿话里的意思,好像又并不是这么回事,她身体逐渐坐端正,“你把话说清楚。”
高琦张了张嘴,正欲把真相说出来,可思来想去,倒是换了副说辞,“因为我做过一个非常冗长的梦。”
“在梦里,这些事情都曾经发生过。所以,每一次有对家里不好的事情发生时,我都会适当的提醒。”她起初说的有些艰难,但是说开后便越说越顺,“梦醒时,我以为这一切都是我臆想的,可没想到,一桩桩,一件件都对上了每一个细节,甚至于瑾心的考试成绩、名次,这些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个梦。也正因为如此,咱们两家才能避开那么多灾祸。”
宋夷有些不可置信。
做梦能梦到未来发生的事情,这是多么有福气啊。
想到女儿向来温顺的脾性,与现在的行为作对比,她忍不住猜测道,“梦里舒展呈是做了什么事情吗”
高琦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恨意,“在我梦里,舒展呈和如今一模一样,他拒绝了回舒家,拒绝了财帛,拒绝了认亲。可偏偏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让我的公婆心里更加惦记着,他们隔三差五地就去嘘寒问暖,恨不得把家里有的全部捧到他的手上,久而久之,舒展呈便松了口,要回舒家。”
宋夷听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果她也曾经丢了一个孩子,千辛万苦找回后,自然要千方百计的宠着,弥补曾经的过失。
人之常情,无法指责。
她有心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巴。
高琦继续道,“所有的转折发生在舒展呈认祖归宗后,舒家蒸蒸日上的生意缓缓开始走下坡路,像温水煮青蛙似得,没过几年,繁花锦绣的公司就变得萧条无比,直接落败了。”
宋夷眉头陡然蹙了起来,“不可能。”
舒家与高家门当户对,所以她非常清楚他们的实力。
除非做了得罪金字塔顶端人物这种作死的大事,又或者发生经济危机,以如今在京市的地位,根本不太可能衰败。
高琦苦笑一声,脸上浮出了愤慨之色,“为什么不可能这都是我亲眼看到的。不仅是舒家,连咱们家也是,一模一样的时间,相同结局。没有舒展呈,咱们依旧可以过富贵生活,所以,不把他除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安然入睡。”
“还有我素来敬重的婆婆,你知道吗在最危难的时候,她把所有的家当都给了舒展呈啊压根没有管我们一家的死活,我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是一个这么心狠的人。”
“妈,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咱们两家如此吗看着我一无所有吗”
说到最后,高琦话里的惊惧已然压不住。
宋夷有些心烦意乱。
她知道自己不该相信高琦的,可对方说的是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坚决,由不得她不相信。
她忍不住更深入的问,“就算咱们两家衰败,但也是有缘由的,不能够完全归咎在舒展呈身上。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看来,她的确要把女儿所说的话好好地放在心上。
高琦就像魔怔了似的,她根本听不见宋夷的话,只自顾自道,“不,我找大师算过命,舒展呈生来带煞,不管他去哪里,都会克身边人。多好的运道,都会被他带霉。”
宋夷“”
这回,她被气的额头青筋暴起,“你找的哪位大师”
宋夷曾经调查过舒展呈,如果让她说,舒展呈这人是极好的,夫妻感情和睦,女儿聪慧懂事,生活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如果这样的人也生来带煞,那其他人就甭活了。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舒展呈哪里像是带煞的。”
高琦见妈妈还帮着那煞星说话,心中更是愤懑不平,她赌气似的开口道,“至于我找的是谁,那你就别管了。反正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舒展呈认祖归宗开始发生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要是你不愿意帮我,那我就自个儿豁出去得了。以后你也别想让我再提示你一星半点。”
最后一句话让宋夷神情变得郑重,她心里暗自琢磨起来。
说实在话,她还是不相信舒展呈有那么大杀伤力,这一切应该是意外。
她觉得,向来被自己培养的温温柔柔、没有心机的女儿,应该是忽略了什么最重要的存在,只有找到了这一关键点,才能够解释衰败的源头。
宋夷眼里闪过一抹诡谲的光芒,她耐着性子,“你这孩子,脾气怎么变得这么暴躁了呢我又没说不帮你。”
高琦眼神亮了,她强调道,“我不相信那些邪术能害人,妈,这一回,我要让他死的彻彻底底。”
这一年多来,等着舒展呈死,但等到最后也没个结果,这实在是拿钝刀子磨她的心,倒不如来个干脆的呐
她相信以妈妈的手段,一切都能够摆平。
以后大家都高枕无忧的,难道不是很好吗
宋夷叹了口气。
如果只死一个舒展呈,就能够解决所有的祸端,那还是挺划算的,她抿了抿唇,“确定好他什么时候来京市吗”
那就让他有来无回好了。
她又继续问道,“如果误伤了其他人”
高琦哪里能不懂妈妈的意思,她想起姚珠冷酷无情对待他们夫妻两人的场面,心肠骤冷,“我不介意的。”说完,她有些迫切地开口问,“妈,你打算怎么做”
宋夷陷入了深思,并没有答话。
最好的方式,就是车祸。
如果现场足够惨烈,那什么都不会查出来。
舒昕瞧着这一幕,遍体生寒。
原来、所有的一切,竟然是高琦做的,对方竟然凭借着温婉的性格,骗过了她。
她的恶意,从头至尾,只针对爸爸一个人。
怪不得,怪不得啊。
舒昕心里涌出无穷无尽的愤怒,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叫高琦也尝尝自己曾经受过的苦楚。
那种父丧母亡的心痛,那种寄人篱下的落魄。
仅仅是一个梦,高琦就想要对爸爸赶尽杀绝。
连宋夷都知道,一个舒展呈不会对公司有什么影响,可偏偏高琦就像活在梦里似的,不愿意相信这些,这样的人,怎么能叫她不恨呢。
舒昕气得浑身颤抖,她拽着舒展呈,只有握着那温热的手,才能叫她平静下来。
她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态度,“我要查到底。”
气氛逐渐变得古怪。
一旁的舒瑾心见大人们神色各异,不由得站了出来打圆场,她脸上露出和善而又亲切的神情,“昕昕,你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不过,你要知道,我爸妈一直都非常期待你和叔叔的到来,他们向来善良,是绝对不会做出坑害你们的事情,你要相信我呀。”
说到最后,她神色俏皮。
“走吧,咱们去吃饭,有什么误会,饭桌上解决。”
舒昕瞧着舒瑾心,不知为何,心里那股无忌惮的感觉再度浮了出来。
她本就是个十分聪慧的人,想到方才对方什么也瞧不出的面相,再加上画面里高琦话里不少地方做了掩饰,心里一下子就有了猜测。
可能真正做梦的,是自己这个便宜堂姐吧。
甚至于,可能不是做梦,而是重生。
想到爸爸的死与舒瑾心颇有关系,舒昕根本就对她笑不出来,她面无表情,直接落了对方的脸面,“我能代表我爸妈,你能代表你爸妈”
经历了方才的那一幕,她对舒家的好感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舒瑾心脸上的表情龟裂。
她的眼里,飞速的划过一抹嫉妒。
舒家两个孩子,名字也只有一字之差,可两人的未来,却如天壤之别。
舒昕叫那人宠着,活得潇洒而又肆意,连带着落败的舒展呈,也能从泥里再度飞回云端。
京市的名媛,有哪一个有她那么好命
而她呢
高高在上了那么久,一朝被打落尘埃,处处都会被人与舒昕作比较,甚至越过越落魄。
梦里那种心酸无助的感觉,她再也不想感受第二回了,老天爷开眼,让她有了这段记忆,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家里平平安安的。
而她,更要笑到最后,做最大的赢家。
舒展呈敏锐地察觉到,昕昕的态度似乎变得更强硬了。
要知道,昕昕平时是个多贴心的小棉袄啊,别说这么冷嘲热讽的,连句重话都没和外人说过。
足以见得,她已经气到了极致。
可眼下,把车送去店里检查,的确是能检测出真相的最好途径,可实在是不现实。
他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稳妥的办法,“昕昕的提议的确是过分了,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这句话一说,无论是姚珠还是高琦,亦或者是舒文初,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毕竟谁都不希望在这时候闹出矛盾来,可舒展呈继续说话了,“既然昕昕不乐意坐这辆车,那就让我们坐前面那辆,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舒文初冷笑一声。
说的冠冕堂皇,到最后不还是怀疑他们的用心么
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本来还打算和弟弟好好相处,心里想着,就算爸妈多偏爱他一些,那也是应该的。
可谁能想到,现实像一记耳光一样扇得他清醒过来。
舒文初二话不说,立刻向后面那辆车走去。
舒展呈见状,怔怔的,倒是说不出话来。
可舒文初还没走两步,就被高琦死死地拽住,她色厉内荏,“别去,去了不就说咱们心虚了吗”
她知道,宋夷的安排,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如果他们一家三口真的坐上去了,恐怕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命都没了,还能拿什么去争
不知道为什么舒昕有了警惕心,可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情圆回来。
舒文初脚步不停,他冷声道,“心虚恐怕咱们不坐上来,才会被说心虚吧行了,时间已经不早了,赶紧去吃饭吧。”
要不是顾念着姚珠的情绪,他恨不得甩手就走。
说话的时间,他就已经坐到了副驾驶。
高琦一下子,有些骑虎难下,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这辈子她最重视的人就是老公和女儿,可如今她怎么敢用她们的命去做赌注呢
一时间,她有些后悔为什么非要这么心急火燎地解决舒展呈。
她咽了口口水,即便在舒文初的催促下,也始终不上车,就这么干耗着。
同时她仍然强硬地开口道,“你愿意受这委屈,我可不愿意。”
舒瑾心早在高琦说话的瞬间,就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她心里暗自痛骂了几句,干脆和高琦站到了同一阵线。
“妈妈说的没错,凭什么白白叫人怀疑爸,你也下来。”
场面一时间又僵持起来。
舒昕瞧着高琦唱念俱佳的做派,有些嗤之以鼻,如果对方大大方方认了,她没准还能高看一眼,可如今,她只道,“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处处都觉得碍着你们的面子。”轻轻哼了一声后,她继续道,“我倒是觉得,你们做贼心虚,不敢认呢”
她干脆直接把话挑明了。
说完后,又冷嘲热讽,“要是你们缺个拖车的人手,我不介意叫人来。”
车内的舒文初脸色黑如锅底,他都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可又被舒昕的话气地下了车,他的声音,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着不小,但这张嘴,倒是不饶人。我问你,如果我们三人平平安安的坐车到了酒店,你,还有你代表的爸妈,又该怎么和我们道歉”
舒昕眼睛眨也不眨,语气铿锵有力,“我们错了,那就磕头道歉。可要是这辆车真有问题,你们给我们磕头,你又愿意吗”
一旁的舒展呈想也不想,立刻附和,“对,昕昕说的,就是我的意思。”
而始终不在状况内的罗淑仪,终于后知后觉的有了意识,她张了张嘴,瞧这一脸和善的舒文初与高琦,总有些不相信。
但看着昕昕难得盛气凌人,不像是无事生非,她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毕竟这门亲戚,不是他们上赶着认的,而是姚珠低声下气的求来的。
现在倒好,啥事儿也没干,倒是演了一出宫心计。
姚珠见还没离开医院,两方的矛盾就已经升级成了冲突。
无论双方哪一方磕头道歉,都不是她想见到的,回过神后的她,忍不住道,“都是一家子兄弟,又何必剑拔弩张的只是一辆车而已,不喜欢坐那就别坐了,再给你们换一辆就是。”ωWW.miaoshuzhai.net
她年纪大了,不想看到兄弟相争的这一幕,只想粉饰太平。
而舒文初被刺激的不行,他连姚珠的话也听不下去,直接对着高琦与舒瑾心道,“你们什么话也别说了,跟我上车。”
一忍再忍,他真是受够了。
高琦依旧是磨磨蹭蹭的,可不管怎么说,态度却截然分明,她不愿意上后面那辆车。
事出反常即有妖,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脸上。
连方才信誓旦旦的舒文初,也有片刻的迟疑,他木着脸开口,“你究竟在磨蹭什么”
他的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死死地盯着高琦,他声音带着森然,“还不快跟我上车”
高琦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到最后,她哭丧着脸,“我就是不愿意。”她说了一个重复了许多遍的理由,“凭什么让咱们受委屈”
可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大家看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狐疑起来。
姚珠心脏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她脑子有些晕,但还是忍住了。
只摒着呼吸看高琦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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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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