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看似妆容精致保养得当的脸,其实在产生剧烈情绪波动的时候是可以见到衰老的明显痕迹。
孟若云的脸就像一个面具，想要什么样就能变成什么样。
白柠看得出来，孟若云是希望她和陈沿和好的。
可能是良心作祟，也可能真的为儿子考虑，孟若云宁愿丢弃光鲜亮丽的一面，把曾经的阴暗一面曝光给她看,这些事情对一个曾经高高在上贵妇来说，能做到并不容易。
可白柠不会因为她的不容易和主动认错就原谅。
她忽然想到孟若云以前找她的那天。
一个高贵的妇人,带着保镖,明目张胆闯入零度，就为了找她的麻烦。
大庭广众地就要用暴力的手段,将她强行带走，毫无理智和章法。
这样置法律于无形的人，怎么可能是善人呢。她从来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甚至到现在为止孟若云还不是个善人，在白柠生活稳定的时候过来勾起她的回忆,她的坦白又有什么作用，是她做的和是陈沿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反正白从都不在了。
她唯一可以了解的信息是陈沿之前言出必行,没有在她妥协之后伤害哥哥罢了。
“你就这么讨厌他吗。”白柠垂眸看着银边的筷子,喃喃自语，“如果当年公平公正按照正常法律程序走的话,他都不用入狱。”
是猥亵不是强丨奸。
要说最大的过失那就是陈又薇间接地因为白从这件事坠楼身亡。
哪怕没有得到清白,哪怕继续被冤枉,哪怕陈又薇真的因为白从而死，那也不至于入狱那么久并且遭受那么多罪吧。
孟若云一直道歉：“对不起。”
白柠忽然抬头，双眸迸发出冰冷的光，直直地落在对方的身上：“你对你女儿的关心程度，有到为她疯狂到杀人放火的地步吗。”
没有的——可能是在，掩饰着什么。
真正害死陈又薇的凶手还是她母亲自己，林越北的存在，可能算一个导火线，而白从可能只算一个零星的火苗。
“是我的疏忽，不知道如何做好一个母亲的职责。”孟若云没有回避，“她离开之后，我有些怀疑人生，怀疑自己自己是不是错了，但又觉得自己没错。”
她认为，错的是白从，如果没有他，她的女儿就不会死。所以她背后操纵着的这些，无非是在自欺欺人，无非是欺骗自己的良心，似乎想告诉天上的陈又薇，看吧，女儿，妈妈帮你报仇了，你不要怪妈妈。
她用对白从的恨，来抵消自己的过错。
“林越北来找我说明误会的时候，我才肯承认自己真的错了。”孟若云说，“他很久以前就找过我，逼我认清现实，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并不起效。”
他们两个前前后后见过三两次面。
他不止一次纠正她，就算关心女儿，也应该给予一定的自由，太过强烈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只会适得其反。
最后一次面的时候，林越北除了和她解释当年可能存在的误会，也承认自己的过错。
他也有错。他认。
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不会离开陈又薇的，就算下半生仍然孤苦伶仃的，他也愿意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
他甚至不怪孟若云当年给他诱惑赶他离开的事情，他只怪自己不够勇敢。
这顿饭实在没有胃口。
白柠突然发现，孟若云的忏悔，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对孟若云自己来说，承认过错就可以完全地放松自己。
而她呢。
不得不再一次回忆起哥哥的事情。
所以她没有再听下去，径直起身就走。
“柠柠。”孟若云也跟着起来，“我找你这件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告诉陈沿？”
“你很怕他知道？”
“我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信，他要是知道我找你的话，肯定以为我在欺负你。”
那么本来就僵硬的母子关系就会变得越发地冰冷。
孟若云恳求：“车祸之后，他就没吃过助康复的药，就算后续补上，情况也不乐观……他注定是短命的，所以我才想恳请你能不能留下来，或者，对他好一点，哪怕让我去死……”
白柠没有答应，什么话都没有说，扭头离开，步伐飞快。
一度崩溃。
可又不得不强行把涌出胸腔的情绪压抑下去，导致心口涨痛得厉害。
走得太快，没注意到前方有行人，白柠一个不小心便撞了上去。
对方反应很快，用手及时扶住她。
白柠垂眸道歉，拨了下头发，再走的时候听见对方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林越北的声音。
她也颇感意外，“你……”
再看他旁边还有人，一个打扮年轻时髦的女孩，正挽着他的臂膀，目光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我在这里陪女朋友吃饭。”林越北一眼便看出白柠神色的异样，“你怎么了？”
“没什么。”
“脸色很差。”他说，“陈沿又惹你了？”
“没有。”她勉强笑了下，“你和你女朋友吃饭吧，不用管我。”
可能刚才遭受不小的打击，她连招呼都没有打。
倒是姜晚宁一直带有敌意地看着她，直到背影消失后还继续看着，不客气地问男朋友：“她是谁啊。”
“朋友。”
“什么名字。”
“白柠。”
“噢。”姜晚宁停顿一下，“和我一个名啊。”
“不是，只是读音一样。”林越北没在这种事上纠结太多，拍拍姜晚宁的肩膀，“你先去包厢，我待会过去。”
“喂？你干嘛去啊，不会是去追那个女人吧？”
姜晚宁顿时不乐意了。
一直以来，林越北对她宠爱有加，要什么给什么，宠得她以为天上星星月亮都能摘下来送给她，而且他为人洁身自好，身边从来没有异性朋友，怎么突然之间就冒出一个，而且很在乎的样子？
“她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去看一下情况。”林越北轻声哄着，语气温柔却不容对方有拒绝的机会，“乖，我马上就来。”妙书斋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干嘛要这么关心？”
“普通朋友。”
姜晚宁小嘴不乐意地一撇，“那你想去就去吧。”
林越北走之前还温柔地哄了一哄，表示会用最短的时间过来，如果她饿了就让服务生上菜。
白柠没走远，他下电梯之后就赶上了。
林越北是聪明人，能猜到带她来这个餐厅吃饭的不太可能是陈沿，虽然菜肴高档但并不适合白柠的口味，多半可能，她刚才见的人是孟若云。
上前一问，她果然默认遇见婆婆了。
“还以为什么事呢。”他微微松了口气，“她现在应该不至于来说一些气你的话吧。”
她到底不比从前，短时间内情绪已经平稳，浅淡一笑，“没事，她也气不到我。”
“记得我上次给你看的病历吗？”
“嗯？”
“就当她是个精神病人。”林越北说，“总是做出疯疯癫癫不符合人情的事来。”
孟若云的家族遗传史带有先天性的精神疾病，所以多多少少把扭曲的性格遗传给下一代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也真够不容易的。
“我没事的。”白柠再次强调，“你和你女朋友吃饭吧，女孩子不喜欢被浪费时间的。”
她发现林越北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充当和事老的绝色，撮合她和陈沿的关系就算了，连她的婆媳关系都要来操心两下。
“好，那我走了。”他走之前不忘安慰，“反正她以后没有好日子过，真的不需要计较那么多。”
白柠眉头一皱，“没有好日子？”
“前段时间查出乳腺癌了。”
“很严重吗？”
“挺严重的。”
“为什么会得这个？”
林越北耸肩，表示自己不清楚具体情况，他是喜欢调查别人的情报，但是这种事情他还真的不屑，更不想和那个老太婆牵扯太多。
乳腺癌除去生物化学基因等元素，也和女人的心情身体有关系，大概这几年孟若云抑郁寡欢，对自己的健康也有所松懈，所以得了这个病。
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就死掉，但需要接受化疗以及切乳，而且就算牺牲这些也并不是能长久活下去。
他告诉她这些自然不是想让她同情孟若云，只是表示，干嘛和一个有精神病并且没好日子过的老女人生气。
白柠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心情比之前好很多，林越北看她上车之后才转身。
回到包厢，却没有看见姜晚宁的身影。
以为她上厕所了，他便耐心等，但是好一会儿没见到人，准备打电话问问的时候，服务生过来提醒。
“这位先生，您是在等刚才在这里的小姐吗？”
“是的，她去哪里了？”
“她说她提前走了，让你不要找她。”
“有什么急事吗？”
“这个，她没有说。”
林越北只好打电话问问。
但号码无法拨出去。他被姜晚宁拉黑了。
他把拨不通号码的手机丢到桌上，捏了捏眉心，突然生出一种疲累感。他一直在帮别人开脱，拨开云雾走向光明，可他自己，始终没有走出来。
没有人帮他。
没有人安抚他，告诉他，如何忘掉一个人，如何释怀过去，他在这个世间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报应，好坏都是。
他试图从陈沿的身上找一些陈又薇的影子，也试图在白柠身上寻找，最后锁定姜晚宁。
有些地方，姜晚宁和陈又薇是相像的。
比如骄纵没礼貌，不可一世，狂妄自大。
但陈又薇有时候是很可爱的，至少在他看来是。她会耍小脾气，但不会毫无缘由，任性得毫无目的，不会像姜晚宁这样，一声不吭地就走人，并且拉黑通讯方式，等他去自己反省，然后找她，最后求着原谅，附和。
如果他惹她不高兴的话——陈又薇会直接甩他一耳光。
她们是不像的。
这个世界上，他找不到和她的脸蛋相像，性格相像的人。就算有，那都不是她，迟早有一天还是无法给他带来心里慰藉。
大概是长时间没有回应小女友，姜晚宁主动把他从黑名单撤销，然后发出一条信息。
——我们分手吧。
林越北看着这几个字，淡淡勾唇，回道：好。
那边，刚和小姐妹连诉苦带炫耀地讲解自己感情经历之后的姜晚宁，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答，她甚至想过，林越北想要获得她的原谅的话，得买个爱马仕包包才勉勉强强可以接受。
当看到那一个孤苦伶仃的字眼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眼了，而旁边的小姐妹更是意外。
“你男朋友居然答应同你分手了？”
“怎么可能，他不是很宠你很爱你的吗？”
“是个男人都知道你说的分手只是气话。”
姜晚宁怔怔很长时间，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想起今天看到的女人，不由得握紧手机，“肯定是那个女人背后嚼了舌根！越北哥哥这么爱我，他怎么可能舍得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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