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白柠吵了。
简单来说,是她一个人在吵。
陈沿是不屑同她吵架的,哪怕她没有怀孕,在这人的骨子里认为,动手永远比动嘴有用,当然他动的并不是手。
一个人是吵不起来的。尤其是看他不咸不淡的面色,不论她心中有多少要说的话,有多少膨胀的火,都如同在爆发的刹那间浇上冷水,化成灰烬和浓烟,最终呛得人自己难受。
从医院闹不快后,他们夫妻两回去,各有各的心思和想法,连床上都各睡各的。
白柠侧身躺着,看着窗外的月色,昏暗宁静到凄美,周遭无声,是安眠的最佳时候,可她一闭眼,满脑子乱糟糟的。
回想起陈沿哄她的话,无非就是那几句。
柠柠,抱歉。
柠柠,你乖点。
柠柠,我是为你们好。
他是为他们好,可他也是有私心的,而且私得理所当然。
后又想起外婆说的话:真能心安理得地同他在一起吗。
这平常人家尚且有婆媳和夫妻间的恩恩怨怨,他们两人本身就是对立面,日后争吵的次数多的是。这才婚礼,他就已经为他妹妹考虑这考虑那的,那以后呢。
以后,会不会再当众泼她一脸冷水呢。
会不会等她生完孩子后,又无情地踢开呢。
所有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如果自己非要坚持的话,日后后悔,连诉苦的人都没有。
深夜,浸在暗蓝色调中的月亮昏晕,星光稀疏,屋子静得骇人。
无意间,陈沿去看身侧的人。
几乎没有任何的动静,细小到连呼吸声都可以忽略,可还是被看到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今晚无疑是难过的,刚才吵他的时候声音还带着隐忍的哭腔。陈沿不想看她哭,可有时候这种事情,比股票还难控。
他俯身过去抱她。
之前也有过很多次不含欲的深拥,只有这次,让彼此更加接近,包括心意。
“柠柠。”他重复她的名字,“柠柠你让我怎么做呢?”
难不成,要他原谅白从吗。
怎么可能。
两年前,他的妹妹陈又薇旧疾复发,陈沿为她寻遍各处,用尽方法治她医她,哄她开心。她是陪伴他从小长到大的亲妹妹,在没有女朋友出现前是他最该疼的女孩。
抽出空的假期,他都用于去那小地方探望陈又薇。
他保护那么久的妹妹,就那样被一个男人毁掉。
怎么可能甘心呢。
况且,只是不让白从参加婚礼,又不是要了他的命。何必因此闹得彼此不愉快。
男人和女人闹矛盾的逻辑大部分时候并不在一个点位。
白柠闭上眼睛,声音放得很轻:“我不知道。”www.miaoshuzhai.net
这周围连叹息都显得突兀,陈沿下颚抵着她柔软的发,气息缓缓:“以后我都让着你,好不好?”
这话的意思是,这一次,他不让。
当然,她不是不可以死乞白赖要求他让着。
只是,那样会让本就脆弱的关系变得更加尴尬难堪。她凭什么让他妥协,凭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他对她难得一次的宠溺。
别人的新婚夜,都会无眠的吧。他们想,这样挺好,挺公平的。虽然他们并不像别人因为过分开心和激动而失眠的。
婚礼定在情人节,不知算不算明知的决定,早上起来的时候,才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随时有雨落下。
而且冷得出奇。
早上七点,白柠接到两个祝福。
一个是小轻的。
另一个是顾桉树。
那边说他昨天才知道这个消息,很意外,也很为她高兴,然后问她怎么不给他发请柬。
“其实,我们算是同一个地方的远方亲戚呢。”顾桉树笑着说。
听起来,他是真的为她高兴。
又或者,是白柠的错觉。
果然,在她说她这边没有亲戚参加的时候,便听顾桉树一声叹息:“我知道。”
之前两人机缘巧合之下相亲,两家亲戚朋友多多少少认识一点,外婆不参加外孙女婚礼这事,传得很快。
连外婆都不来的话——那女方这边,真就没有亲人了。
“我哥哥也不去。”白柠停顿,失笑,“是不是挺可笑的。”
“不可笑。我想问。”顾桉树忽然说,“我能去吗。”
按照年龄,他其实比白柠还大。
只是经历的事不一样,脱离学校后,白柠并不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我会给你红包的,并不是骗吃骗喝。”尽管看不见,顾桉树还是略觉不安,“而且,我想作为你这边的亲戚,朋友,或者,哥哥也行吧?”
一个亲戚都没有的话,按照他们这里的说法,会不会被男方家看低呢。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我没有占你便宜当哥哥的意思,我只是。”他说,“想陪陪……哦不对,想给你撑场子。”
“……好。”
多个撑场子的人啊。
白柠抿唇,想挤出一些笑容,可过于勉强,于是放弃。
婚纱和化妆师早就准备就绪。
新娘子化妆更衣戴头饰外加摄影之后,已经接近于九点半。
白柠穿着婚纱,来到住院部。
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想好措辞了。
要好好地说服哥哥,不能让他太难过。
如果他哭的话,闹的话,那她就不管陈沿了,直接带他过去参加婚礼。
白柠设想无数种情景,万万没想到,她进去之后,白从乖巧安静地,坐在病床上,接受医生的检查。
看到她,白从笑道:“妹妹啊。”
他没问她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也没迫不及待地要跟着她去外面看看。
惟独看她的眼神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欣喜,开心。
“哥哥。”白柠心头一酸。
该怎么说呢。
她喉间哽咽,还未开口,白从先出声:“我今天,好像,没法去了。”
白柠一怔:“为什么?”
白从微微一笑,“医生说,要检查,做很多检查。”
还有很多他听不懂的东西,反正做起来挺疼的,而且不能随便动弹。
意味着,他无法参加妹妹的婚礼。
“为什么……”完全被出乎意料的白柠脱口而出,“你不是很想……”
“可是。”白从低头,“我想,快点好起来啊。医生说,做完就能好了。”
白柠看着一旁的医生。
不知道是不是陈沿叫过来的。
还是今天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检查。
这明明是该放心平坦的事情,却让她分外难受。
“没关系的。”白从抬眸,苍白的唇依然不掩饰他温和的笑容,“我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很漂亮,这就够了。”
至于别的,给她添麻烦的事情,他以后不会做了。
也不会再有了。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是出乎意外的,白柠没有点破,只能顺着哥哥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做检查吧,等她婚礼结束之后会再来医院看他的。
“哥哥。”白柠走之前轻轻抱了下病床上的瘦弱男人,“一切都会好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白从垂眸,不语。
无人注意到,白从肩侧的婚纱,有湿润的痕迹。
这是全城准备时间极短但最让人瞩目的婚礼。
陈家素来低调但为了给新媳妇一个展示的机会所以邀请大量的记者,甚至采取网上直播的方式来展现给其他关心的吃瓜群众。
如果白从做完检查后回去,也是可以看到直播的,就算错过,也可以让护工播放录像给他看。
婚礼的第一轮场地是大片大片的草坪,还有莫兰迪色的气球,扬天飞舞的白鸽,撒喜糖吉物的直升机,人们西装革履,衣着端庄,笑声朗朗。
每一幕每一帧在摄影机里都可以印成绝美的佳作。
白柠身上的婚纱出自加拿大独设,欧式宫廷风格,蕾丝刺绣是经过匠人们数千个小时手工编织而成,裙摆长直曳地拖尾,每一步轻盈优雅,被称为“人间精灵裙”的婚纱同她搭配在一起,犹如点睛之笔,气质丝毫不输在场暗自较量的名媛圈。
面容身材首饰衣服乃至老公都被比下去的时候,不是没人提起曾经的往事——
“你们还记得吗,这个女人上次过生日的时候,不是被陈少泼了一杯冷水吗?”
“当然记得了,这事本来该上新闻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撤下去,现在世道真是稀奇,丢那么大脸还能嫁进来。”
“听公司里的员工泄露,她好像是携子上位,怀孕了。”
“真的假的?怪不得呢。”
“我就说嘛,陈少怎么喜欢这种女的,怕只是逢场作戏,等孩子一生,就将人撵走了。”
白柠没有听见。
但是能看到他们交头接耳的动作。
应该不是好话吧。
她当初,只是山水间肆意快活的小野雀,后来,被人强行养成金丝雀,所以遭到家人的嫌弃,但是这边,也没人欢迎她。
左右两难,都格格不入。
如果不在意他人目光,抛开这一层面,她无疑是幸福的,或者说在不幸中寻得难得的慰藉。以前过得太糟糕,现在给点糖就觉得好甜好甜。
陈家有很多亲朋好友,熟悉的不太熟的,有过生意上往来的,皆受到邀请。
相比而言,白柠这里格外冷清。
只有她后来认识的两个朋友,小轻和顾桉树。
那二人一起过来的,隔着老远便朝她挥手。
真好。
她不是一个人。
以后也不是。
难过的日子总算熬过去了。
白柠缓缓露出笑容。
婚礼上的大小事宜都交给陈沿了,一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忙碌,等到去教堂才晃晃悠悠出现。
今日份的他,同平常没什么两样。
只是笑容,比之前更真实些。是难得地温和。
离得近,白从敏锐地嗅到什么,“你喝酒了吗?”
“嗯?”他说,“刚才见客人的时候喝了点。”
“不是还没开始吗?”
“有点紧张。”
他竟然紧张。
白柠这次是笑出来了,她还指望依靠他缓解紧张感呢,他倒是先紧张起来了。
不过看样子,好像没那么严重。
陈沿握着她的手,“不是因为别人紧张,是因为你。”
他从来不会因为人多而紧张。
只不过,在意识到她属于他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心跳会加快。
此时握到她的手,那些不适的感觉逐渐消失,他现在,是真真实实拥有她的,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白柠被他深切的眼神看得不由得低下头,“你少说浑话。”
他低笑,要过来亲她,被她轻易躲开了。
不仅躲开,还要抬手打他。
“这么多人看着!”
“陈沿!你不要胡来。”
他轻声要求:“就一下。”
“一下也不行。”
“今天是婚礼。”他理直气壮,“新郎亲一下新娘,不是理所当然吗,有什么可避嫌的。”
白柠稍被说服,抬眸看着。
还是害羞。
两颊泛起无法掩饰的颜色,胜过所有色号腮红,粉面羞怯。
“就一下噢。”
“嗯。”
她站直,他去握她的肩,两人面对面,目中只有彼此。
微风飘过。
不知白柠身上的婚纱披肩厚实,还是心情与众不同,今日份的冷好像都被无视了。
陈沿缓缓低头。
微凉的唇,印在她的眉心处。
轻得就像是盖个章,上面写,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注视久了,仿佛能从他眼里琢磨到深藏已久的情,或者尘封隐匿的意。
后来谁都没有说什么,就被人叫去。
到时间了。
是宣誓的环节。
这边的人不信教,但仪式感是要有的。
神父用激情澎湃的标准英语询问他们的意见。
愿意对她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爱护她吗。
愿意。
后又问她。
愿意吗。
无论贫穷富贵痛苦……
会和他在一起面对吗。
那一刹那,仿佛电影一样,时间顿住,白柠没有说话。
而两边长椅上的人们,静谧又好奇地等着。
结果,等来急促的手机铃声。
太不合时宜了。他们心想,倒要看看是哪个没礼貌的家伙。
再看,是前排的人,似乎是新娘的朋友。
小轻摸出自己的手机,并没有未接电话,发出震动和铃声的,是白柠暂时搁放在她这里的手机。
婚纱无法放置手机,全场人员,白柠只放心小轻,所以交给了她。
然而,却忘记调至静音。
而小轻,按了接听。
因为这是,警方的电话。
“你好,是白从先生的家属吗?”
“白从先生不小心坠楼,现在已经没有生命特征。”
“我们现在人民医院6号楼下,家属方便过来一趟吗?”
无声的环境,手机外放的声音响亮而清晰。
清晰得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而站在神父跟前,刚才还虔诚低头的白柠,突然疯了似的跑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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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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