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时闹钟依旧叮铃响起。
季向蕊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一挥就不小心把手机给挥地上去了。
下一秒,老院设好的起床声就响了起来。
季向蕊被吵醒,揉着头疼欲裂,神经几近崩断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恍惚地环视了圈自己的房间。
后知后觉,她才注意到自己脱在衣架上的外套,还有穿着睡觉没脱的毛衣。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寡淡待消的难闻酒气。
季向蕊提不起精神想太多,随便找了身换洗衣服就跑去洗澡。
但洗完澡下楼后,季向蕊就明显感到老院的气氛不太对劲。
一顿早饭,寻常座位,林钦吟和季淮泽坐一起,季向蕊和季老面对面坐。
但全程,季老都板着脸。
尤其是在季向蕊伸手准备再吃个肉包时,他直接一筷子给她打掉了:“吃肉包的时间,用来好好反省。”
季向蕊懵了:“......?”
她反省什么。
但当饭后,季向蕊被季老赶去后厅,看到满是狼藉的池塘,些许被沉压的回忆一帧帧重现脑海。
昨晚她蹲在池塘边吐的场面尤其历历在目。
季向蕊握着拖把的手慢慢收紧,头皮发麻地当即转头给季老赔了个笑:“爷爷,我——”
这话还没说完,季老就哼了声气:“你别来爷爷那套,知道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吗?”
季向蕊抠着拖把柄,想了好一会,只有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
像是无形的精神折磨,她越想脑袋越疼,另一只手窝在口袋里,抓了半天抓到一张方方正正的卡片。
季向蕊偷摸地低头瞧了眼,是贾新安的名片。
昨晚酒吧的那场聊天插进回忆,季向蕊的脸色沉了些,再往后,是她在和苏婥聊天。
酒精混合浓度太高,季向蕊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喝醉的。
但就着昨晚的零碎印象,季向蕊最多只能记起吹耳朵的画面,不清不楚地连番在脑海里闪过。
冷不丁地,寒风过耳,季向蕊吓得瑟缩了下。
一旁的季老冷眼旁观着季向蕊这会的表情三级变化,明显很不满意,选择附送答案地提醒。
“时家那小子多好,把你带回来不说,一会还请人来帮我处理池塘。”
然而,这话过后,季向蕊和季老的思路显而易见不在一条线上。
季老关注的是池塘,而季向蕊关注的是昨晚的吹耳朵。
不会是......
她脑海里都有画面了。
季向蕊越是提心吊胆地脑补,就越能感受到做贼心虚的仓惶。
恰好这时,时鉴安排的清理人员上门。
接二连三响起的门铃声,季向蕊视之为逃离窘境的契机,却在开门的那一瞬,芒刺在背地失措定在原地。
时鉴似乎是刚洗完澡,从旁院赶来,就穿了身再简单不过的纯黑运动服,鬓角残余的水汽还未干透。
发间漫溢的氤氲在暖目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
似是没料到开门的会是季向蕊,时鉴和她对视几秒,倒是意外地先笑了:“醒了?”
季向蕊很不走心地嗯了声,随后便给工作人员让了道。
从始至终,时鉴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季向蕊就越是如坐针毡。
尽管她默不作声,却也没能逃过难以自控盯着时鉴耳朵看的定格场景。
如果季老说的话有九成的可信度,那她吹的岂不是时鉴的耳朵?
她这究竟发的哪门子疯?
季向蕊心态崩了。
季老在旁,多少都能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但他只字没提昨晚的事,只朝季向蕊挥了挥手:“忙不忙?”
季向蕊摇头。
季老继续说:“那帮我去拿个快递,你哥有事,快递单我刚刚给他。”
季向蕊余光扫了眼时鉴,却意外地半路被他投来的目光截住。
时鉴那双沉黯到早会藏匿情绪的眼眸,此刻却仿若蕴含的一池微澜秋水,就这么直勾勾地,毫无隐蔽地落定在她身上。
不知怎的,季向蕊心脏猛地抽空半拍,而后莫名其妙地重跳起来。
是太不寻常的反应。
季向蕊赶紧利落收回眼,应声说好,逃似的往前厅的方向赶。
最后那眼的收回,季向蕊似乎还正巧捕捉到了时鉴唇边微扬的浅显弧度。
然而,当季向蕊从季淮泽手上把快递单号拿来时,他没让她走,反是把季老交待的话言简和她说:“下次别喝这么多。”
季向蕊没说话,默认听进去了。
季淮泽大季向蕊四岁,父母常年在外市,兄妹两个,外加上林钦吟,从小在南院一起长大。
但其实从小到大,季淮泽管季向蕊的次数,都没管林钦吟来得多。
如果要管,那基本也都是些重要的大事。
这次季向蕊从马加革回来,虽然也是报喜不报忧,但季淮泽多少还能察觉她的异样。
譬如先前无论季节,季向蕊都只会在羽绒服里穿件短袖,等到吃饭时候,干脆就是开空调,短袖上阵。
还有热衷于冬天露脚踝,她总能把不怕冷发挥到极致。
但这次,季向蕊从回来开始就穿起了长衣长裤,把手腕脚腕都挡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缝隙。
元旦那几天,林钦吟跑去和季向蕊夜聊,意外发现她手腕脚腕的粗圈红痕,像极了被硬生生勒出来的痕迹。ωWW.miaoshuzhai.net
但林钦吟问了,季向蕊只说是意外。
季淮泽这么多年见过的场面,都让他在碰到这种情况时,有把绑架推到为先答案的第一反应。
于此,他只问:“这次工作真的顺利?”
季向蕊虽然擅长障眼绕话,但碰上季淮泽这样常年接受部队考核训练的精英,她自知瞒不过他。
季向蕊干脆诚实说:“最后不顺利。”
季淮泽直截了当问:“所以我没猜错,是绑架?”
季向蕊没否认。
再然后的,季淮泽知道海军方的任务,他不该多问,但他再能放任季向蕊出去闯,都不可能任由她的生命受到威胁。
季向蕊却先他一步说:“是时鉴。”
“什么?”季淮泽皱了眉。
季向蕊透过明晰清透的玻璃窗,扫了眼后厅里陪在季老身边的时鉴,坦然地说:“是时鉴救了我,所以我是跟着海军特种队一起回国的。”
季淮泽没料到会是这个情况,扭着袖口的动作滞愣了下。
但季向蕊不想多提那次的事。
虽然她心理强大到能勇敢在枪林弹雨中做前线报道,但这不代表她在面临那次的绑架后,心理上不会留下些许难言的后遗症。
说实话,季向蕊明显感觉回国的这段时间,她力不从心的次数在不断增多。
起初做战地记者,季向蕊上战地的那一年,她吃不好,睡不好,全天战兢地保持高度紧张。
就连有空眯觉的那几个小时都会被噩梦肆意侵吞淡然。
后来的渐渐习惯,季向蕊一度认为没什么能够勾起自己深埋的畏惧。
就连在距离反政府武装控制区不到三公里的塔台,她都敢上。
拿起相机的那刻,她甚至觉得自己穿的不是简单的防弹衣,而是和平希望的承载。
战地记者不是不会怯却,而是战争来临,不能怯却。
但这次出乎意料的绑架,季向蕊难得真的慌了。
被绑在后舱时,她有试想过上百种可能面临的结局,但其中的七成无异于死局傍身。
和她同一批出去的战地记者里面,就有被绑.架撕.票的,还有到现在都毫无消息的。
一组残残落落,已经失去两名主力。
季向蕊就算求生欲极强,却也清楚一点,这种濒临死局的情况,她的运气未必能好到有人来救。
但现实总教会她万事都有起死回生的道理。
汹涌四溢的慌乱,都在船上和时鉴那双眼睛撞上的刹那,归于平息。
季向蕊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失措,讶异,更甚是惊喜。
在她一度认为逼近走投无路的绝境,他出现了,还毫不犹豫地把光晕镀给她,这似乎就是希望。
思及此,季向蕊笑了笑,思绪回笼。
她利索地晃晃手,动动脚,替他拂去心头的尘霾:“哥,你说我这么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有事?”
季淮泽静默多秒后,收回看向后厅的目光,转到季向蕊身上,挑话似的问:“你真没事?”
季向蕊没懂他意思,下意识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那昨晚喝成那样?”季淮泽心思落定后,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治情伤。”
“......”季向蕊不说话了。
季淮泽就是拿捏准了她那点小心思,置于事外地提醒:“你也算幸运,这次喝酒还有人背,往常哪次不是给我打电话?”
季向蕊理亏,没什么底气地小声辩驳:“我倒也不是每次。”
“十有九次,除了昨天那次。”季淮泽很不给她面子。
“......”季向蕊彻底选择闭麦。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林钦吟是怎么受得了的?
但季淮泽显然没想和她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该问的点问完后,他只说:“这次回来,待多久?”
季向蕊算了算,“大概到年中吧。”
“还要出国?”季淮泽有些意外。
毕竟新闻社先前就有转调季向蕊的工作安排,这差不多说好的事,看来又要被她推翻。
季向蕊点头,笃定地说:“总不能摔了一跤,爬起来就原地不动了吧。”
季淮泽自知劝不动她,“我还以为你会像之前说的那样,时鉴回来就选择转调组。”
季向蕊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摇头。
“我既然选了这个职业,就有必要把分内该做的事做好,包括炼狱般的战场,这是我该报道的。”
“生命本就公平,那些战乱的受害者本就不该以命相抵为代价,徒留无痕地就这么从世界上离开。”
“私人的感情高不过世界的和平。”她最后说。
*
季老的那个快递,季向蕊最后还是和时鉴一起去拿了,也不知道买了什么,她搬不太动。
一路上,季向蕊都慢一拍地走在时鉴后面,顿灭好几分惯常会有的嚣焰气。
时鉴走慢,她也相继走慢。
直到快到南院门口,时鉴骤然停了脚步,把箱子匀到一只手上,转身就挡在季向蕊面前。
季向蕊猝不及防,注意力还在手机上,没刹住车,冷不丁就撞到他身上。
她倒吸着凉气,边揉着脑袋边不爽说:“你干嘛?”
时鉴低眸看她。
四目对视的情绪燃升,他倏地笑了:“就不打算说什么?”
季向蕊愣了几秒,无端听出了话里的质问味道。
她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他是在说昨晚的事。
但无论内疚和后悔的繁复情绪怎么支配,她都不能否认,她是真的断片卡壳了。
季向蕊打算囫囵略过这个话题。
她端正态度问:“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时鉴不置可否。
季向蕊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像是在考虑措辞:“那我昨晚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吧。”
时鉴倒是笑了:“怎么才算过分?”
“就——,”季向蕊是真没脸说出口。
她不确定会不会是自己脑补过度,或许这场景压根就没发生,是梦里的虚化场景。
但她就是抑难自抑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
时鉴那不明不白的表情愈发加深她对自己坐实这事的猜测。
季向蕊难得好声好气,话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安慰自己:“就......昨晚那纯属意外,我那就是发酒疯,你不用理我的。”
时鉴没给回答,季向蕊就接着说着好话:“昨晚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时鉴就这么面色淡然地站在她面前,敛颚低头看她,看上去像是不再想要计较的意思。
可事实告诉季向蕊,是她低估了他。
下一秒,时间眉宇飘过一丝挑衅,是只对季向蕊的。
他态度凉淡地问:“那你知道自己昨晚说什么了吗?”
这话太过奥妙,开放型问话,季向蕊感觉自己似乎说什么都会入套。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仰颈看他,理不直气也壮起来:“我能说什么?”
话音刚落,叮铃铃晃着铃的自行车就从他们旁边悠悠骑了过去。
余音绕梁的清脆,时鉴却转而低笑着靠近,微微挑眉问:“不是说我没良心?怎么,不记得了?”
闻言,季向蕊紧绷的弦蓦然松懈下来,她还以为他要说耳边吹气那茬来着。
季向蕊的转变表情太过精彩,时鉴就这么纳入眼底,只笑不语,听她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昨天我那是骂自己,是你听错了。”
“那狗东西呢?”时鉴勾着她的思绪步步回退。
季向蕊愣了几秒,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她还这么光明正大骂他的吗?
那真挺勇气可嘉。
但露于表面,季向蕊还是熟稔地拿出颇深笑意。
她极其违心又淡定地说:“那也是你听错了,我骂自己呢,都是我。没良心的狗东西,那就是我。”
过耳的寒风里,酝着老院门口随风晃动的清浅风铃声,似是一定程度上在这尴尬气氛里划了道细口,灌入几缕活跃。
时鉴不明深意地嗤笑了声。
季向蕊被他这笑闹得心慌,二话没说就要夺过箱子往老院里走。
但那箱子简直是她维持潇洒的巨大败笔。
季向蕊刚夺到手里,走开两步,箱子的沉甸重垂感就压迫得她手臂力劲不敌。
眼见着箱子就要脱手坠地,后面的时鉴动作迅速地从低替她单手托起。
顺势侧压的力道,逼得季向蕊没能站稳。
她连退几小步直到半开半闭的高门前。
连带得,时鉴就这么咫尺之近地站在她身前。
两个人因这未有预料的急况而快速反应,起伏不定的胸膛,像是微不可察地沾染上寒冬暖阳下独具的温馨。
时鉴些微俯身靠近她。
同时,他落唇离她耳骨不到五厘米的亲密位置,寸寸的靠近,带着清醒时不言而喻的距离跨越。
凛冽寒温下,他随心所欲的低笑,伴随着浅薄的呼吸密密拂过她耳。
“蕊姐不是什么都能办到的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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