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局的女官低头接过,各自地觑着纸上的方子，心头大为震动。
“里面制作方法足够清楚,朕希望你们能在一旬之内做出来。”
容不得她们多加思考，周子清又道:“以后除了最基本的供应，阖宫上下的月给都不必再发。”
尚宫局的崔尚宫犹豫道:“那几位娘娘那边……”
上首的人直接道:“那就让她们掏钱买。”
六局的女官纷纷跪下，诚惶诚恐道:“宫妃份例是自祖上就定下的规矩，奴婢们万不敢随意插手，还望陛下慎重。”
周子清啧了一声,朝李福道:“传朕旨意，自古王者之兴未有不由于勤俭,其败亡未有不由于奢侈。朕欲效仿先祖,虽处尊位，不忘素业,后宫之人务遵节俭，开销用度缩减其六，与民同心。”
“陛下恩德。”
都已经搬出先祖来，殿内众人只得叩首谢恩,实际上心里各有各的心思。
李福接了旨意匆匆往后宫而去，六局女官愁眉不展地从大殿离开,已经能预想到待会儿各宫娘娘的鸡飞狗跳。
不过当她们看到手里的图纸后,双眼都迸发出斗志来，虽然不知道陛下此番用意何为,但这些图纸方子巧夺天工,实在令人心痒。
一回到六局馆,六局的尚宫女官就召集手下的人，一起研究图纸上的东西，越是深入越是惊叹，不知陛下这是从哪位能人异士手里得的。
……
孙皇后这里是最先接到消息的，送走了来传旨意的李福，孙幼微让身边的大宫女去改今晚的膳食，撤掉华丽珍贵的菜肴，六菜一汤足够。
大宫女墨翘站于下侧微微蹙眉，担忧道:“这样会不会怠慢陛下？毕竟是陛下头一次来坤德殿。”
孙皇后端庄大气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陛下旨意都下了，可见其决心，咱们若是上熊掌燕窝，那才是怠慢了陛下。”
墨翘领命而去，不多时又回来，表情透着古怪，“御膳房那里得了陛下的旨意，说是以后饭食用度不再走尚食局公账，皆由各宫娘娘出资。”
也就是说嫔妃哪怕是她这个皇后，以后要吃鸡鸭鱼肉都不再有后宫份例供应，而是需要自己掏钱去御膳房买。
孙幼微一愣，而后似是了然，低头默默一笑，打开自己的妆盒让墨翘拿银票。
“罢了，没想到我们这位陛下是个搂钱的好手。”
富丽堂皇的甘泉宫里，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不逊于黄金的光芒。
主殿内摆设器具无一不是精品，氤氤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吸一口都是富贵的味道。
身穿散花如意云烟裙，满头插着珠翠的连贵妃用簪尖点上胭脂，对镜自照有些不满意，挥袖将胭脂盒扔进妆匣里，“太跳了，这不是本宫想要的颜色。”
她五官秀气，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一副很好欺负的亚子，身处贵妃之位，不端重就压不住底下嫔妃。
“你去尚服局再给本宫要些膏脂过来，这么些天都调制不出来本宫想要的颜色，要她们有何用？”她吩咐道。
从小跟着伺候的莲心将嗑摔的胭脂盒收进满是金玉之物的妆盒里，低声道:“陛下刚刚有旨，以后各宫娘娘从六局取用份例都要花银票。”
“那就买。”连贵妃戴着三个宝石戒指的手豪气地抽出一张面额百两的银票，她外祖家是皇商，穷的就剩下钱了。
“这消息你跟我爹那边说了吗？”她用丝绸轻柔地擦去脸上的脂粉，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莲心。
莲心挥手让人取洗脸的泡花水，应道:“已经派人去传了，天黑前老爷就能收到。”
连贵妃点头，卸掉头上的珠钗，“随便让我爹再给我点钱，你说我怎么摊上这么抠门一皇帝？”
这话没人敢应。
……
“娘娘，出大事了！”朝阳宫的大太监曹小春急忙泡进殿里。
铺着丝绸锦帛的女子慵懒地抬起一条玉臂，抹去唇畔晶莹的口水，娇声娇气道:“没出息的东西，吵到本宫梦里的全蟹宴，何事让你这奴才这么慌张？”
一旁伺候的宫女将人扶起来，云鬓黑发里露出一张姣好的五官，整个人懒洋洋的，眼尾一勾便有了烟视媚行那味儿。
淑妃不慌不忙地喝口茶清清嗓子，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起来回话。”
曹小春擦擦额头上的汗，咽口唾沫忙道:“刚刚李总管派人传信儿，陛下刚刚下旨，让六宫缩减用度，以后娘娘衣食住行都需自己掏钱。”
淑妃把玩茶盏的手一顿，而后眯起一双狐狸眼，“陛下这是要搞大事呀~”
曹小春:“娘娘，那咱们……”
淑妃横他一眼，饶是没根的东西，此刻也酥了半边骨头。
“还能怎么办，在陛下的地盘上，听人家的呗。”
她翘起一条腿交叠，勾起红唇，意味不明道:“别人都不急我急什么。”
“不就是掏银子嘛，你去，让御膳房给我送一只烤全羊来，本宫饿了。”
淑妃的大宫女苦着脸道:“娘娘，进宫前右相一再嘱咐让您少吃点。”
淑妃掐掐自己的腰身，气死人不偿命，“我干吃不胖又不长痘，凭什么不让我吃！”
……
兴平宫内，身着流仙飞纱裙的德妃正在桌案上挥墨，瞄着所剩不多的墨块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你去尚仪局取些徽墨回来，记住一定要出自江南歙州的徽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最是好用。”
贴身宫女锁心福身道:“陛下有旨，以后娘娘的供应份例自费。”
德妃放下手里的毛笔，伤感道:“是单本宫一人还是别的人也一样？”
“六宫上下，包括皇后娘娘。”
德妃眼眶微红，但又有些忧愁，两弯柳眉微微蹙着，只叫人见了就心疼。
她父亲虽是御史，却是清贵之家，向来视银钱为铜臭，进宫带的银票本就不多，上下打点后更是所剩无几。
她叹口气，对锁心道:“派人跟我母亲传话，就说本宫在宫里缺些银两，让她送些银票进来。”
锁心看着主子瘦弱的肩膀有些心疼，“娘娘还要徽墨吗？”
“不了，许是本宫与它无缘，就取些普通的墨来吧。”德妃有些感伤，伤春悲秋地抬头四十五度望向窗外的海棠，轻声呢喃，“困于宫中，你一定很不快活吧。”
……
永安宫里梨香萦绕，贤妃盖上香炉夸了一句:“甜而不腻，清幽宜人，就连本宫的咳疾都好了很多，尚寝局的人有心了。”
“这都是她们应该做的。”身后的大宫女苠香适时递上热巾帕伺候主子擦手。
“今日可有大动静？”贤妃净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品了口茶。
苠香将巾帕扔给外面侯着的小宫女，回来后郑重道:“陛下刚下的旨意，说是以后六宫的用度都不再走内宫六局分发，各宫的份例需要主子们自费。”
“哦？”贤妃抬起眼皮，想到什么突然笑了声，“甘泉宫那位岂不是要乐开花了？”
苠香默然，连贵妃家里豪富，又有个身居左相的父亲，确实不是一般嫔妃能比。
“娘娘，咱们要不要也撤掉一些器物和衣饰？”
“其他娘娘的反应如何？”
“至今还未传出谁不遵旨意，听说皇后娘娘那边都缩减了晚膳用度。”
“撤吧，本宫也只是居四妃之末，难不成能比皇后更贵重？”贤妃眉似远山，清丽的脸上似笑非笑，磕起了瓜子，“不过总有些没头脑的小炮仗，咱们坐等着看戏就好。”
……
位居九嫔之位的丽昭仪的重华宫里响起茶碟碎裂的声音，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
殿内，一位逶迤着露水百合群，手持罗翠软纱披帛的美貌佳人坐于桌前，身旁的大宫女正用孔雀翎羽扇打风，地上一摊碎了的瓷片。
丽昭仪封号为“丽”，完美贴合了她的相貌，祖上有西域的血脉，使她的眼窝比中原人凹，睫毛卷翘鼻梁高挺，艳丽逼人，恍若神仙妃子，是后宫公认的美貌第一人，不然也不会用“丽”字作为封号。
然而与她美貌并驾齐驱的还有她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是后宫背黑锅被人当刀子使的最佳选手。
美人连发脾气都是美的，香.汗淋.漓，一把夺过宫女手里的扇子给自己扇风，“这后宫里谁不知道本宫最怕热了，偏偏尚寝局的一群小贱人跟本宫作对，每次就给一点冰，陛下这旨意一下，现如今用冰还要自己出银子，我还当个屁的嫔妃！”
重华殿的宫人们齐齐跪下，“娘娘慎言！”
丽昭仪大口喘息着，“本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届嫔妃太难当了！”
她一拍桌子，“本宫要去找陛下，找皇后娘娘说理去！”
大宫女椒子面不改色地对主子提醒道:“娘娘您已经三天没洗头了，若要面见两位贵主，需得衣冠得体。”
丽昭仪摸摸自己的油头，“唔”了一声，一摆手，“那算了，本宫不出门了，不就是花钱嘛，幸好本宫家里有矿。”
西域最不缺就是玉石香料，丽昭依娘家祖上又是开通西域之路的功臣，根本不缺钱。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枚玉石扔给椒子，“你看这个值多少钱就让尚寝局的人给本宫拿多少冰。”
椒子看向主子打绺的头顶，“奴婢顺便让尚寝局的女官送来浴洗的沐膏。”
丽昭仪妩媚的双眼微微睁大，摆摆手拒绝道:“不洗头，本宫又不出门见人。”
不出门还洗头？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阖宫上下都在等丽昭仪这个小炮仗先跳出头来，她们好浑水摸鱼。结果直到晚上，重华宫都没动静，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早就用玉石换钱买冰，在宫里舒舒服服窝着呢。
众妃嫔:……
……
周子清在处理了桌案上的公务后就没事了，朝堂上主要由左相和右相两位权臣把持着，基本上呈到他面前的都是被改过的，他只需按下大印。
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他自桌案后出来，披上外袍向外走去。
此时天色还不晚，大概下午五点的样子，他打算先去御花园转悠转悠，然后等天黑了再去皇后宫中。
议政殿离御花园的距离不短，等他走到那儿时天边已经隐隐暗沉下来。
路过梅园的时候隐约听见女子的说话声，周子清本想着避开，不料对方先看到他，而后惊喜地小跑过来，福身行礼:“陛下万安，您怎么有空过来？”
周子清见到她那张小家碧玉的脸就知道这是位列九嫔的宋修媛，无视对方目光里的欲说还休，转开视线道:“起身吧，朕就是随便看看，你且随意。”
宋修媛起身后，小手勾着他的袍角，“陛下也是来赏花吗？臣妾那里养了支玉兰。”她微微撅起嘴，苦恼道:“明明臣妾按时浇水让它们晒太阳，可是就是打蔫，陛下能不能教教臣妾？”
“说不定有了龙气滋养，玉兰花就能精神起来了。”她摇晃着周子清的衣摆撒娇道，小家碧玉的脸上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听到这话，周子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想我信你个鬼，你就是觊觎朕的龙体，想睡朕，但是面对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他还真不忍心斥责她离自己远点。
“那朕就去看看。”抱着将祖国花朵掰直的想法，周子清应约前往。
李福躬着腰小声提醒道:“陛下，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呢。”
周子清想起来还有这茬子呢，但是小花朵也得教育，于是他对李福道:“你跟皇后说一声，让她先用膳，不必等朕。”
此话一出，李福就懂了，皇后娘娘那边恐怕要等空了。
一旁的宋修媛喜不自胜，陛下踏入后宫宠幸的第一个妃子，这是多大的脸面！
李福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还在洋洋得意从皇后娘娘那里抢人的宋修媛，心底暗自摇头，还是太嫩了。
……
宋修媛身为九嫔之一，拥有自己的主殿玉芙宫，玉芙宫绕湖而建，风景独美就是蚊虫多。
一进宫殿周子清就直接道:“把那盆玉兰给朕端上来。”
宋修媛笑容一怔，不知道陛下这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玉兰只是个借口啊。
不过她这里倒是正好有玉兰，也不算是欺君。
她亲自去把那盆蔫了的玉兰端进来，放在地上后小口喘气，“臣妾好累呀~”
周子清一听，目光从玉兰转到她瘦弱的小身板上，顿时皱起眉，“是该好好锻炼下，以后每天晨起绕着玉芙宫跑三圈。”妙书斋
“啊？”宋修媛苦着脸。
周子清不高兴，“做不到？”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宋修媛有点害怕，只得委委屈屈的应下来。
周子清:“朕会派人监督，少一圈罚两圈。”
宋修媛心中的小人儿“哇”地一下就哭了。
无视小姑娘的情绪，周子清蹲下来检查玉兰的根系和土壤，总结道:“还是土地肥力不够。”
“那该怎么办？”宋修媛小声地问。
周子清道:“上粪肥以沤肥力，土地有营养了，植物才长得快，寻常百姓种庄稼便是如此。”
宋修媛下意识用手帕掩住口鼻，嫌弃道:“好恶心~”
周子清正色道:“农事乃国之根本，你怎可用一句‘恶心’来形容！”
察觉到天子发怒，不仅是宫人跪下，就连宋修媛也是白着一张小脸儿跪下来，“是臣妾见识浅薄，还请陛下恕罪。”
周子清面沉如水地嗯了一声，“念你初犯，尚且年少，朕就不处置你，罚你亲自沤肥照顾这盆玉兰，直到它花开为止。”
宋修媛忍着恶心，蔫歪歪地答应下来。
周子清没有离开，而是将手背于身后，提醒道:“还愣着干嘛，朕看着你做。”
宋修媛:⊙▽⊙
人家想跟你嘿嘿嘿~结果你想让人家挑粪？！
很快就有小太监提着一桶粪水进来，宋修媛被浓重的气味熏得后退几步。
“开始吧。”男人淡淡道。
宋修媛可怜兮兮地看着男人，妄图让他心回意转。
然而周子清截然不动，冷声道:“你是要违抗朕的命令吗？”
满脸哀怨的宋修媛只好用帕子捂住口鼻，嫌弃地拿起水瓢，一边干呕一边闭着眼，舀起一瓢不明物浇在玉兰的盆里。
一股浓郁不可形容的臭味熏得她眼睛疼，然而因她举着水瓢过于高，倒出的不明物有不少反溅在她的裙角上。
宋修媛当即扔了水瓢，尖叫着退后抓着自己的裙子跳脚。
周子清见她受的刺激差不多了，便道:“行了，回屋沐浴换身衣服，朕会派人教你如何施肥。”
宋修媛双眼通红，泪痕打湿了系在脸上的帕子，“谢陛下开恩。”
“嗯。”周子清应了声，也掩住鼻子，“那朕就不留了，望此事能让你长些记性。”
宋修媛抬头看着男人，打湿的睫毛黏在一起。
他低头盯着宋修媛被眼泪洗刷过而黑白分明的双瞳，“皇后是朕的嫡妻，你是朕的妾，朕可以容忍你的小性子，但万不能因为你让皇后失了脸面。”
宋修媛脸色“唰”地就白了，忍着羞辱道:“臣妾知错。”
“明日请安记得向皇后认错。”周子清交待完，转身大步离开玉芙宫。
宋修媛怔怔然，反应过来后捂着脸哭出声来，她这是成了陛下在后宫给皇后立威的靶子。
身侧的宫女小声劝道:“主子，热水打好了。”
宋修媛看着身上的秽物，干呕一声，一想到后宫其他女人都会看她的笑话，不禁悲从中来。
离开飘散着臭味的玉芙宫，周子清感觉自己身上好似也沾染到那独特的气味，坐上御辇让宫人脚程快些，他想赶紧到皇后宫里洗个澡换身衣服。
……
坤德殿里，孙幼微坐在椅子上面对一桌子菜丝毫没有动筷的欲.望。
墨翘劝道:“娘娘别等了，这菜再热就不能吃了，陛下……陛下说不准今晚就留在玉芙宫陪那位，您别饿坏了身子。”
孙幼微摇摇头，让人撤下饭菜，“陛下他想去哪儿去哪儿，可我身为皇后，就得等着他来。”
墨翘叹一声，“您这是何苦呢？”
孙幼微轻笑一声，眉眼温和，“谁让我是皇后呢。”
墨翘语气带着怨念，不甘心道:“玉芙宫那位胆子也太大了，竟然从您这儿截人，也就您脾气好……”
孙幼微眼里透着不赞同，不让墨翘再说下去，“那也是人家的本事，没什么好生气的。”
墨翘小声哼哼道:“要不是您不食晚膳，我才懒得生气呢。”
孙幼微无奈一笑。
这时殿外传来动静，孙幼微儿时习武，耳聪目明，听到外面说话声后微微惊讶，对墨翘道:“陛下来了。”
墨翘欣喜若狂，“陛下心里果然还是更看重您。”
孙幼微不置可否，起身整理坐皱的衣服，望着殿门口的目光坚定又坦然。
看重她还是看重她身后的孙家兵权，恐怕只有身着龙袍的那人心里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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