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皇帝率众行猎,这偌大的一个天京城,短短的几日内却陡然像空了大半,连采薇园接到的宴席邀约也少了许多。永安没有随行,这几日更是倦怠交游,只是时而邀周德铭陆芳来同她谈经论道,或是与金枫惜兮秋千博弈为戏,自在府中打发金秋时光。
这日惜兮侍奉永安盥栉毕,正用着早饭,忽然有个二门外的小丫鬟不及通报,便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她神色惊恐,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被惜兮瞪了一眼,也没注意到,只是埋着头不敢看永安,嘴里慌乱道:“公主,太子、太子殿下来了,请您出见。殿下他还带了不少卫兵,都在采薇园门外。”
惜兮闻言,手里布菜的银箸几要跌下,勉力稳了稳声线,方训斥道,“太子殿下一国储君,出行自然有仪仗侍卫跟随,如何这般大惊小怪的。”
永安已停了箸,却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只是平静道,“知道了。你去回禀太子殿下,请他在正厅稍候,待我整装后,便立刻出去迎接。”
小丫鬟忙不迭点头应下,退出去复命。惜兮招了招手,让下面的人伺候永安漱了口,又在一片寂静中迅速撤下桌上菜肴,她方挥下众人,只见永安走至妆台前道,“惜兮,帮我梳头。”饶是见公主镇定自若的模样,惜兮胸中一颗心却如何也从容不来,她欲待张口,可见永安目光低垂并无其他言辞,只得也跟去她的身后,拿起妆奁旁的玉梳,静静帮她重新挽髻。
如丝秀发宛如还带着锦衾里的温暖,惜兮托在掌心,梳的轻轻慢慢,永安不曾催促,反而阖上双目,似乎在细细回味昨夜她也曾如此轻柔的指尖,直到惜兮低声问:“公主今日想戴何钗?”
永安睁开眼睛,对着铜镜左右审视其中那毫无瑕疵的容颜,良久,才用下巴轻轻朝着右手处点了点。惜兮会意,将那里放着的描金黑漆盒启开盒盖,里面正摆着秋猎前才从宫内赐下的掐丝镶珠金菊钿,十支发钗两支一组由大到小,如十朵栩栩如生又姿态各异的菊花,在盒内排成一排。
惜兮帮永安将金钿依次插在发端,可插到最后一小朵时,手却无可抑制的发起抖来,比了半天,仿佛怎么也找不到端正的位置。猝然间,她的手被永安抬起的手按住,那平素软如无骨的葇荑,此刻却坚硬如玉般,让她无法挣脱,就这么被永安捉着手,引导着,将那朵怒放的菊花插在永安的鬓旁。
永安松开手,那一刻却感到一滴温热坠落在手背。“怎么了,惜兮。”她秀眉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探询与抚慰,轻声问道。
惜兮忙抬袖拭去眼泪,吸了一口气,附在永安耳边,急促道,“公主,有些东西,可要赶紧处理掉?”
“采薇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永安拍了拍她的手,将手放回膝上,“惜兮,若他今日果真是来搜查这里的,你以为都处理掉,便不会搜出些什么来么?”
惜兮一哽,还要说话,忽然间听到屋外传来侍女的惊呼声与嘈杂声,她疾步抢出屋外,只见一个男人迈着大步直冲进了六候居的院子。看到有人自屋内出来,男人方倨傲的按剑立住。
惜兮立在阶上怒道,“此处是永安公主的寝室,你是何人,胆敢擅闯。”
男人只是睥睨着她,朝屋内扬声道,“臣,东宫左卫率严琛。太子殿下等候已久,一直未见到长公主殿下,甚是忧心,还请殿下即刻出见。”
“严琛,你别忘了我是陛下御封的镇南长公主,是太子的姑姑。”冰冷的声音不徐不疾地自屋内传出,随即一个雍容肃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内,“怎么,这采薇园被你们围着,连只鸟也飞不出去,还怕我遣人去东郊报信么。太子殿下便这般心急,这点时候也等不得?”妙书斋
永安抬起头,将眼光越过严琛的头顶,此刻天色沉暗,尚且未曾全明,厚重的层云在天际重重叠叠,掩饰住天京城此刻的暗流。让这座古老的城池得以依旧平静的如往日般,自沉睡中逐渐苏醒,往街巷中一点点增添上生机。
今天石头和哥哥狗子也是一早便起了身,他俩已在甘泉馆里安稳的居住下来,素日里周德铭吩咐下去的事情,兄弟俩皆是办的殷勤麻利,故此很得他的喜爱。然而孩子脾性,对那些文墨之事总是静不下心来,也不甚上心,周德铭也就随他们去了,知道他们贪玩,并不日日拘在馆内。今天天蒙蒙亮,他俩先去邻街上的早点铺饱了肚子,估摸着周德铭和馆内诸人已经到齐,才懒洋洋的往回走。眼看着甘泉馆就在前方,狗子却扯了扯石头袖口,石头不明就里,还在那里愣愣的问,“怎么了?”
狗子凑过去轻道,“你看巷口。”
石头定睛看了看,果然发现不远处多了几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像是无所事事的聚在那里,却正巧把住巷口的位置,看似散漫,一双双鹰隼般的眼神又几乎同时向他们溜来。狗子和石头见势不对,正准备转头,已被一个男人喝住,“干什么的!”
两人只好老老实实的停住,一边拿眼偷偷瞟向巷内,这才发现巷子内也三三两两站着人,或行或止,虽然好像毫无章法,仔细看去,每个人的位置却都互为呼应补充,不约而同地朝向甘泉馆的方向,让馆院四周没有一个角落不落入他们的眼下。
狗子心知不妙,抖抖索索地抬起头,嘴巴一咧,可怜巴巴的看向那个男人,“我和弟弟腹中饥馁,就是想去街上讨口吃食。”
男人狐疑的打量着他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狗子又颤抖的伸出手,扯住男人的衣角,“这位爷,我和弟弟同母亲住在两条街外,昨日以来便没吃过东西,您行行好。”
话音未落,狗子已挨了一脚,他捂着小腹滚倒在地,强忍住泪水,就听到男人低低骂了声,旋即一把拽住站在一旁的石头,转头道,“先拘在院中。”
石头的手腕被钳的生疼,瞬时赖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你们凭何不讲理,妈妈还等我们讨了东西回去。”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可狗子见势立刻也叫嚷起来,大哭声引来了另一个男人,他皱了皱眉低声斥道,“吵嚷什么!”
男人低声说了几句,新来的男人道:“既然是外边来讨饭的,又是两个小孩,赶走就好。不要招惹事端。”
石头感觉加在手上的力一松,忙扶起狗子,两人如蒙大赦,尽管担心甘泉馆内诸人的安危,因怕被瞧出端倪,再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就这么互相搀扶着折返而去。直到走出了好远,左右看看再无其他可疑之人,才敢手拉着手,相对而泣。
石头道,“范先生被派往瞻州公干,刚刚离京。我们只能速去采薇园给惜姐姐报信。”
狗子还在踌躇,“我怕采薇园如今也不安全……”可两个小孩,在天京毫无根基,实在不知道还能去何处,只能硬着头皮去采薇园试试。非常时刻,来不及步行,好在这片熟悉,两人顾不得其他,偷偷溜入一个租赁车马的车行,趁晨间松懈,偷了一匹马出来,不顾身后惊觉之人的追赶,径往采薇园奔来。
此次两人已经警觉,先远远的观察,见采薇园外也是壁垒森严,围着不认识的侍卫,再无犹豫,立刻打马回头,一路疾驰,却是一刻不敢停下,石头终于惧怕道,“是不是圣上要抓公主。”
狗子冲着他气道,“我听周先生说圣上同许多人这几日到天京城外狩猎去了,哪能在此时下旨抓公主。”
如此,他们只好在采薇园附近无奈的一趟趟转着圈,石头忽然灵光一现,“哥,我们遇见惜姐姐的那一日,她不是从天京卫军营出来,说是见了赵润将军,若是惜姐姐和赵将军相识,我们或可以去求助一二。”
狗子也是心中一动,可待仔细想来又复沮丧,攥着马缰道,“莫说赵润将军会不会见咱们、帮咱们,咱们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这些人不是天京卫的人?若是天京卫的人,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石头哑然,垂头想了会,咬牙道,“那又如何,公主正在调查离州之事,若是她有事,还有谁可以帮咱们伸冤,此时此刻,你我除了冒险一试,又有何更好的法子。”
两人合计许久,确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能拨转马头,凭着记忆往天京卫的军营飞驰而去。不一会到得营门口,只看见门前一片森严肃然之气,军旗猎猎,辕门紧闭,一队队士兵往来巡查,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两人被气势所震慑,呆呆地下了马站在原地,方才一腔豪气尽化为乌有,望着营门口值卫的那甲胄齐全的士兵,勉强挪过去,说起话都有些支吾,“我们想见赵将军。”
那个守卫低头见两个半大小孩要求见总领军,自然以为他们在恶作剧,登时拉下脸来,冷声呵斥他们走开。
石头与狗子后退几步,恨恨望着军营方向。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还不知道甘泉馆和采薇园此刻已陷入何种境地,他俩愈发惶急,然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计可施。忽然,辕门洞开,一队人马缓辔次第而出,守卫皆微微俯身行礼。
石头看为首之人颇有威仪,虽不知道是谁,然而此时只能孤注一掷,冲到马侧大声叫道,“赵将军,救命!我们是采薇园来的。”话音未落,那队人马已经冲着他纷纷拔刀出鞘,明晃晃的刀锋,吓得他两腿一软,止在原地,气势尽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喉咙也登时结住。
领头的男人明显一怔,用手势令诸人收起武器,皱着眉让石头上前,“谁派你来的?”
石头草草述说了大概,领头男人恰巧是早起出巡的赵润,他听完石头的话,始终存疑,然而两个孩子能一口道出永安贴身婢女的名字,令他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匆匆整顿人马向采薇园赶来。
果然采薇园门外,立着不少东宫的卫兵,外边人看到赵润领着天京卫到来,赶快报进园内,旋即便出来道,长公主殿下请赵将军入见。赵润不欲惊扰永安府内,只带了三五亲随入园,他孤身踏入正厅,虽不认识公主府的管事宁桂、主簿陆芳等,也见除了太子、永安公主、严琛,还有诸多人皆挤在这小小的屋内。
赵润忙向太子和永安公主见礼,只见永安坐在主位上,冷着脸一言不发,显是怒极。刘煦的面色也立见阴鸷,“赵将军来得倒快。”
“天京卫卫戍京师,职责所在,夙夜不敢有误。”赵润恭敬回答道,“听报采薇园处有异动,臣特来巡查,不想是殿下在此。”
刘煦冷哼一声,盯着赵润缓缓道,“因有人密告永安公主僭越仪制,且暗中勾连朝臣,故今日特来搜查。并无它事要劳动赵将军,你可以退下了。”
赵润敛容,仍立着不动:“殿下可奉有圣旨?”
“陛下行猎东郊时,”刘煦负手,射来的目光中饱蕴警示,“由我监理国政。”
赵润却垂眸道,“殿下,只凭告密,便要搜查公主宅邸,想必不合适罢?不若还是向陛下请了手谕,再来搜查。”
“事急从权。陛下现不在天京,若是请旨,势必要耽搁,若是这期间永安公主销毁了证据又该如何?”
“殿下,臣带了五百天京卫来,东宫左卫率严将军也在此,他与我把守住各房人员,想必不会发生销毁证据的事。现在派人去东郊,快马一日总有个来回,等圣旨到再搜府,如何?”赵润在下首立定,目光炯炯地望向刘煦。
即使面对的男人是自己的姑父,刘煦也再按捺不住愠意,勃然怒道,“我一个监国太子,需要你来告诉我能不能搜一个小小的公主府。”
赵润却淡然对道,“若是陛下行猎期间天京巡防出了差池,赵润并承担不起。”
刘煦眼中厉芒闪耀,沉默片刻,他似乎骤然恍悟,冷嗤:“朝中传言因为驸马一事,昌平侯与永安公主有隙。却没想到这只是做给世人看的,赵将军与永安公主恐怕也暗渡陈仓,今日才不管不顾地拦住我,怎么,是怕我搜出暗通款曲的证据么?”一边说,他一边瞧向他二人,只见永安依旧目不斜视地坐着,仿佛对他试探的话充耳不闻,面上没有半分波澜。倒是赵润闻言冷冷一笑,“太子殿下,臣父与公主殿下是私怨,然而无诏搜查公主府于制不合,无论是永安公主府,还是靖河公主府,陛下令臣值守天京城,臣自然不会因仇因亲有所区别。臣只担心若永安公主殿下今日因此做出任何过激之事,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赵润的横加阻拦已让刘煦心绪烦乱。他本想着趁刘湛离京之际将永安的罪名坐实,此行已是万般小心,可万万没有料到赵润这么快便得到了消息。赵润虽明摆着袒护永安,说的话倒字字句句冠冕堂皇,若他据理以争,当真东宫要强行为此与天京卫正面冲突?
此事定会传到刘湛耳里——便是只这么想,也让他不禁心惊肉跳。可他又怎能甘心今日铩羽而归。稳住心神,刘煦方徐徐开口:“赵将军说的是,今日煦儿惊扰到姑姑,万望姑姑谅宥。”他口气缓了一缓,又转道,“只是听闻已故的丽贵妃曾送给皇姑一把扇子,不知能否乞借一观。”
赵润尚且未说话,永安听闻,饶是一贯镇定,也陡然变色,她微微覆下眼睫,掩盖住眼底的深渊汹涌,唯有一缕凌寒的余光漏到了惜兮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方嘴角苦涩的翘了一翘,又是良久,才自喉咙里慢慢发出了声音,“惜兮,将那把百年沉香木扇拿来。”
可惜兮依旧痴痴愣愣的立在原地,像是没有听到永安的吩咐,半晌没有动作。众人的目光一齐向她聚拢而来,连一旁站着的陆芳也不免有些担心,看向妹妹,只见她神情恍惚,双手却不易察觉的在微微发着抖,他心下一惊,隐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耳边又听到永安轻声重复,“惜兮,只有你知道放在哪里,去拿过来。”
那语音不急不徐,却带着不容违逆的严酷。
惜兮木然应下,那一室的嘈杂仿佛霎时安静,一切人一切事都虚幻地如烟如云,生生在她眼前消融了形影,只有一条如梦似幻般空旷广袤的路,延展于眼前,仅凭肉眼凡胎看不见尽头,不知将终往何处。她出了正厅,两名刘煦带来的侍卫,一左一右的在她身后缀着,紧随她回到永安的卧房。她慢慢拿出腰带上挂着的钥匙,慢慢打开那个九州山水百宝嵌金漆木柜,取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盒子,如同护佑着一个无价的珍物,小心翼翼地捧回永安面前。
永安亲自打开了木盒,自红缎上取出那把折扇,将扇面平展在刘煦的面前,“斯人已逝,唯物尚存。太子殿下还要拿过去细观么?”
那扇上的河汀依旧是重阳那日的幽远寂寥,横亘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着,刘煦告了声,“僭越了。”双手接了过来,将正反两面都仔仔细细的看了遍,嘴角浅浅一笑,“听说这把扇子不能见水,我倒是好奇若是不小心沾了水,又会如何。”说着转头命道,“打一盆水来。”
惜兮已悄悄退到人群后,可脸色愈发惨白,金枫察觉她神色有异,自后扶住她,却发现她软软的依在自己身上,已然汗湿重衫。转眼间,扇子已经被丢在了水盆里,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扇面上的墨迹很快晕开,在水中绽出丝丝缕缕的玄色花瓣。刘煦却是再耐不住,走过去亲手将扇子压在水里,扇子在水中被浸得湿透,却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同所有的扇子一般,渐渐沉往盆底。
永安全程不发一言,冷冷的注视着,待刘煦终于丢开手,方问:“扇子遇水自然不能再用了,太子殿下可曾看明白了?”
刘煦忽地产生一阵惶恐,这段时日,东宫也在秘密试探永安的贴身婢女惜兮,如杨屺峦所查,这个与闻端面貌相似却性格迥异的女子,唯一的软肋无非是害怕失去在公主身边的地位。多次接洽后,她终于愿意向他秘密告发永安私交朝臣、党同伐异的证据。然而,即使相信这个女子因爱生妒,以她在永安府中的举足轻重,他并不相信她会全心全意向他投诚。
今日猝然搜府,他自然没有和她泄露过,若不是赵润的不期而至,他已是胜券在握,无需被逼的冒险一试她的密告。他心中冷笑,果不其然,这个女人还是忠心其主,永安想必是早计划好用反间计了解他的动静、给他下套。此刻他已然冷静下来,收敛了语气,却仍遮掩不住怒意道,“今日惊扰到皇姑,煦儿这给您赔礼了。”
永安面色惨白的笑了一笑,言辞冰冷,“太子殿下还需深思慎行,我毕竟是你的姑姑,今日只当作家事。若是日后殿下也这般对股肱之臣,怕是要寒了人心。”
刘煦只得恨恨行礼,“煦儿受教。”随即一个眼神,严琛立刻跟上,不多时散在府中各处的兵士也皆随着刘煦退出了采薇园,回东宫而去。
赵润也抱拳行礼道:“公主既安好,赵润回营了。”至此刻才与永安眼神相触,刺破她眼帘那层厚厚的漠然,似乎隐隐觉察下面波澜微动,忽听永安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道,“谢谢,润哥哥。”
恍惚间,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一声声稚嫩的叫声,与曾几何时日日粘着他的娇俏身影逐渐重合。“润哥哥。”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听过她的声音了,三年?五年?岁月荏苒,倏忽而过,曾经朦胧的青梅竹马之情,终不过渐行渐远。如今他已自有妻女,她应是也别有心上之人。
永安公主拒婚,又因驸马之死与昌平侯决裂。而这些年,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昌平侯几乎都在奏疏中大加鞭挞。在云谲波诡的朝堂上,这恐怕是他们对对方最好的保护方式。
赵润眼眶一热,偏开目光,再次行礼后,转身离开了正厅。
待东宫与天京卫两拨人马散尽,永安立刻令宁桂领人查验各房,厅中只留惜兮陆芳与金枫在侧。她依旧坐回椅上,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下面,惜兮面白如纸,终于忍不住,跪下泣不成声。
永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冷冷问:“你恨我?”
惜兮轻轻一颤,永安又问,“为何要勾结刘煦,你想我死?”
心绪被这个字惊了一跳,惜兮仿佛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眼神却愈发见着恍惚,她摇了摇头,俯身垂泪,“陛下不会杀您的。”
永安抿唇没有说话,惜兮终于鼓足勇气续道,“陛下盛怒之下,只会勒令您回到封邑。公主,”她的视野垂落在眼前覆在砖石上的裙摆,这繁复金线点缀的赭红色裙裾还是今早由她亲手挑选。她不知怎么想到了这层薄纱下那柔滑而富有弹性的肌肤,想到了她抚摸过时她眼中的爱意缱绻。可她明白,眼前这个人,她恐怕永远也再无机会碰触了,她只能向那双小巧的玉履微微探出身子,妄图能缩短和她的距离,“不要为了她,把您的一生搭上。即便今日惜兮死了,也拼死一劝,抽身罢,现在还来得及。”
永安抬高下巴,“我如何抽身?”
“公主只要愿意放手,您回到封邑后,不再涉足朝堂,便不会再有人针对您,更不会再有人去害您。”惜兮在心中苦涩的笑了一笑,我曾以为,可以一直陪着您,那里不会有闻小姐,您会渐渐忘记她,也不会如此般日日痛苦。
可她的耳边只传来永安的轻嗤,“刘煦在你脑袋里都塞了什么东西?”
惜兮摇了摇头,轻轻阖上双眸,徒然地想止住泪水,“奴婢愚钝,哥哥自小比我聪明,可他并不知道您真心想要什么。陛下、太子殿下、曹相、洛相、周老先生他们也不会知道,公主,恐怕您自己也从来没有想明白,您这样做无非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她看不见永安的脸庞,只能感到长久的静默,良久唯有一声低叹,“我知道,只是太迟了。”她依旧想挣扎分辩,耳边的语声却渐渐逼近,永安俯下身来,慢慢道,“你应当记得我说过,有什么不满尽管来害我。但是你只有一次机会。否则,我定当让你用后半辈子后悔没杀死我。”
知道已再无转机,惜兮浑身不可遏止地发起抖来,她紧紧咬着嘴唇,一抹血色染上惨白的唇角。身侧一个身影却再也忍不住,跪倒在惜兮身边,哀声乞求道,“公主,属下自跟随殿下,一直忠心耿耿,夙夜不怠。属下的妹妹是一时不懂事,才受了奸人的蛊惑……”说着,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打断了他的话。
看见本就虚弱的哥哥额边冷汗涔涔,还要为自己求饶的样子,惜兮的眼泪愈发掌不住,她伸出手,欲扶住哥哥,另一只葇荑已先她一步伸了出来,那指甲上盛放的红色,宛如一团随时会灼伤自己的明焰,让她忙缩回手,任凭永安稳稳托住陆芳的左臂。
“溪盛,”永安柔声唤道,扶着陆芳的手微微向上用力,“你的忠心,我怎会不知。起来罢,你妹妹做的事,我绝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陆芳却依旧跪在地上,泫然道:“妹妹的过错,都是我这个哥哥的不教之过。无论要打要杀,属下皆愿以身替之,只求殿下能饶她一命。”
惜兮泪如雨下,抢道,“此事哥哥并不知情,与哥哥无干。公主只责罚奴婢便是,奴婢知道背叛公主罪无可赦,绝无一句怨言。”她微微顿了一顿,“可奴婢从未有过谋害公主之心。那把扇子——”
“那把扇子我早便处理了,只是仿了一把留作念想而已。”
“赵将军也只是表面上与您不合。”
“我说过,”永安嘴角无力挑了一挑,“你终会明白的。”
哽咽着,惜兮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她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自己,她自以为、却其实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是不是该庆幸,她终究没有伤害到她。
她抬起头,看着座上的那个人,从来没有觉得那般遥远。心却刹那间释然,长久以来郁积的块垒也随之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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