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书斋>女生小说>白虹(GL)>第 45 章 第七章 谷风 下
  不知睡到哪个时辰,永安忽觉浑身焦灼,想睁开眼又是无力,鼻被呛烟一塞,才狠咳了出来,堪堪动了身子,却见整屋已是烈焰炎炎。她脑子一激灵,挣扎抬了乏软的手推怀中人,咬牙唤道:“闻端,闻端。”

  闻端睡得却酣,一丝反应也无。永安心知两人都被下了药,自己拼着全身力,撑起身子,复往周身一望。因山民的屋子都是木材建造,这几日又气燥,火一着便直窜上顶,但见四面八方一片明红,顺着木橱木架向里疯噬,望不到半点空子。永安根本移动不了,眼被浓烟熏得顿滚下泪来,突听到烟蔽的黑幕那头有人高声叫,“公主。”

  永安心中狂喜,忙回应:“冬将军,我在这。”就看到一个身影冲到床边,永安已顾不得自己与闻端纠缠的睡姿被来者尽收眼底,用了最后一丝力拽被,把怀中人半裸的身子裹好,急促命令:“快,快救闻小姐出去。”

  初见此两人香肩尽露相拥而眠,冬蒹已是心底震惊,但女子闺中亲密之举也是自然,永安又是公主的天家身份,她与谁生情俱是私事,他便只当未见。听到永安吩咐,却略一迟疑,手不过来接闻端,反越过去准备抱起永安公主。

  永安挪不开,只尽力厉喝:“救闻端!”

  冬蒹手驻半空,知已来不及犹豫,眼角速速判断一下火势,便双手把闻端捞在怀中,一头扎了出去。永安如释重负,她不愿坐以待毙,向着门的方向摸了过去。

  这房本不大,竟让她摸到内室门口,火似是从里面起,顺木墙蔓延到外间,先往顶上冲去,明火黑烟一道,团团障障晃的人眼什么也无法分辨,永安刚看清火势,又听到返来的冬蒹的紧张探询声,“公主!”她一边缩起身子,躲着飞溅火星,一边道:“冬将军,我的侍女还在这间里,你先带她出去。”

  冬蒹已看到永安,忙躲着火凑过去,再不听吩咐,不由分说抱起永安。永安眼一红,急道:“放下,只有我尚在里面,他们才会用心救。”冬蒹听了,竟眼也一红,明白永安意思,众人即使用山溪扑火,不过暂压住外边火势,这房子已撑不久,眼见要塌,根本经不得权衡,他便也从了永安的意思,换了扒在外间睡榻上猛咳的璧鹿又转头冲出去。

  火已愈演愈烈,永安骤觉身边一热,转头便看到拖在地上的发端被火燃着,心中一慌,只恨用不上劲,忽被人横抱起,原来是冬蒹复回,抱起她夺门而出。冬蒹在火中连救三人,尚在小院中喘息间,就听到一阵分崩离析之音,整个木架散坠而落,救火的侍卫宫人们见永安公主发竟带火,向她脑上飞窜,吓得七八个桶一齐把水往公主身上倒去,劈头盖脸,顿把永安与冬蒹浇得湿透,一股难闻的焦枯味随之腾腾而起。永安亵衣都不曾着好,还是冬蒹把她面朝里抱着,替她遮掩着送到宫女中,由她们七手八脚替永安弄干又用披风裹起,才松下公主,顾不得自己擦干,赶回去指挥诸人控制火势,不让它在波及周围房屋去了。

  永安神稍定,但见人影奔忙杂乱,忙扯住一人喝问:“闻小姐呢?”

  众人赶快扶她到闻端处。见荀姝由闻府丫环围着坐在空地上,而闻端仍昏睡在大嫂怀里,听到永安在耳边低低切切唤自己名字,方缓缓醒转过来,眼神虚飘的望着眼前人。永安顾不得许多,跪在地上抢着抱住她,嘴唇哆嗦,只不住道:“还好,你没事,没事。”

  闻端尚未会过来发生了何事,恍惚觉着已离了屋子,身边人来人往吵吵嚷嚷,夜空色艳满是茫然,唯有全身冰凉的那个人搂住自己,微微颤抖,死死不愿放开,仿佛这才是全部般。既然这个人在身边,那发生了什么,现在身在何处,已无甚分别,她便什么也不去想,尽力浅浅一笑,抬肘上去覆住永安的手,轻声安慰:“我没事。”被拥了良久,方听到从永安背后传来一声哽咽低唤,“公主。”

  永安的冰湿乌发离了闻端脸颊,转过头,只见是璧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扯自己衣角,好容易把她劝起来,宁桂恰也小跑过来,跪地禀道:“此处危险,冬将军恳请公主摆驾回宫。”

  永安听完,点了点头,依旧环住闻端把她揽近一点:“你和我一同回去,先让太医看看。”虽站起身却转拉住闻端怎也不松手,坐在车上也钳着不放,闻端只得由她。因已有人快马回宫叫值夜的开了宫门,便畅通一路驰回宫内,待一行人下车走到仪堂,已天色将明。见所有人侵晨闹哄哄折回来,金枫正不知出了何事,迎到门口,就看到公主脸色煞白,扶着闻端直接进了屋,除了唤来的太医,一干人统统没让进去。

  开好方子,也是永安亲自送太医出来,把方子递给宁桂,让他去抓了药来。宁桂见唤,又凑上去,低低说了一句,永安听了,立刻转身回房,把门一关,依旧把金枫璧鹿等甩在外面。

  闻端正和衣半坐在床上,到现在,永安才有机会独自挨坐她身旁,便一边慢慢给她抚顺头发,一边双眼定在她身上轻问:“怎样?方才可伤着你了?”

  闻端顺势斜身依进永安怀中,低声道:“仪,你是公主,千金之躯,这种时候怎能让冬将军先救我们,如果你,如果你……”气哽在这里,泫然欲泣,却想到永安既无事,说着不吉,便收了口,转言,“虽然我们都平安,若有好事者告诉陛下,冬将军也定要受到连累。”

  永安淡浮一笑:“你真是时刻不忘规劝我,今夜我头发都被烧掉半截,可好暂歇歇?”

  闻端这才猛记起这事,忙拿手把永安的焦发捋过来,放在掌心中看着,心痛轻言:“拿剪子来,我来帮你把这焦了的发端剪了。”

  永安不在乎的撇回焦发:“今日你多休息罢,我且还有事问你。”说着顿顿,方问,“你我的事,你家可有人知道?”

  闻端顿一惊,坐直身子,呼吸也重了些:“没有,为何如此问?”

  “我路上一直想着,这世上如何有这般巧的事,你我各自出去进香,怎就能恰恰撞上。”

  闻端脸色刷白,紧紧用手在下揪着衣角,好容易稳住神缓缓问:“你的意思是——?”

  “我每次虽是微服私行,仍要上报宫里,事先排调好护卫,这又不是什么密事,不说你父亲与天京的禁军尉不少相熟,你弟弟如今又是我皇兄身边的近臣,真要想弄到我进香的时刻路线并非难事。”

  闻端不由抚住胸口,钝钝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不是么?”

  “方才宁桂对我讲,昨日你在我处时,你大嫂身边人过来禀晚饭已备好,宁桂应下来打发她走,却发现她绕过去偷偷自墙外往里瞧。”

  闻端听得霎时冰冷,永安又道:“我还在想,你我二人如何被下了药,着火时皆昏迷不醒。那兔子是我唤璧鹿亲手做的,剩下便只在你大嫂处吃过东西。”

  “你怀疑我大嫂!”闻端浑身一颤,脱口而出,双目怔怔盯着永安。见对方一言不发,慌又道,“怎么可能,我大嫂怎会害我?!”

  只见永安唇上挂着丝冷意,慢慢道:“不是害你,或许只是给我个教训。宁桂还说,晚上最先发现火势的就是你大嫂身边的人。”

  “仪,你想的太多了。”闻端泪禁不住泛了出来,“你信我这次,我家人不会害你我的。”

  永安依旧不出声,只默默注视闻端,看的闻端心慌意乱,“仪,你可是连我也怀疑?”

  “我自然信你,”永安断然接住她的话,却冷冷续道,“但你家人能弄到我的路线,计划昨日的相遇,如何不会事先换了香去。”

  闻端顿时气结,吐出的字也颤抖起来,“好,好,你果然那香也一并怀疑到了。那你为何不敢明说,你怀疑我想谋害你!”

  “我不会怀疑你。”永安斩钉截铁道。

  “但,你信不过我的家人,是么?”闻端稍稍高了声音,“你喜欢我,不泽及我的家人便罢了,为何还视他们如夙仇一般的?”

  “我可有?我只是对你说,可能这次便是他们策划的。”

  “他们不会的。”闻端声中带泣,又有几分劝不动的哀求,“他们为何要害你?”ωWW.miaoshuzhai.net

  “因为我在一日,便不会把你放给其他人。”永安说着欲要拥住闻端,却被她挣扎开,望着自己一字一顿坠泪重复:“他们不会的。若这次出行只是试探你我关系,尚未确定,他们怎会仓促犯你?”

  永安一哑,转而怒道:“不会,不会,若是会呢?若是果真有一日,你家人与我,真个水火不容,那你如何?便随着一道,也与我一刀两断,是吧。”

  闻端被逼得语结,心中惊怕不愿去想,只摇头道:“不会的。”

  永安本意只是试探,见闻端如此答,整颗心都凉将下来,面上却窜出一团气火,离了她自己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径到案前扶着凉木咬牙不说话,半晌方强把气压下去,回头一眼看见闻端脸色惨白得可怕,但依旧一言不发,而眼神凄惶,扶着床沿摇摇欲坠的模样,顿觉着自己过了,心生悔意,走回去坐到闻端身边,伸出手臂企图揽着她:“我——方才说的话重了。”岂料闻端死死扳开永安的手,“不要碰我。”

  永安从未见她如此气过,既不让抱,遂拿手摩娑着她的手哄道:“方才是我着急,一时说话冲动。”闻端却猛抽出自己的手,悲愤道:“永安公主,你不是个莽撞的人,若是平日里没这个心思,怎会贸贸然说出口。”

  永安脸一黯,闻端已扶床起身:“我心怀叵测,不配呆这里,告退了。”

  屋外几个永安身边人就守在门口,只听到屋里两人声音越抬越高,虽屋大听不分明,隐约似有争执之态,都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绿依知道些许端的,也猜到几分,不免向抓完药赶回来的宁桂劈头埋怨:“你方才对公主说了什么,可是那婢女偷看的事?”

  宁桂一愣:“那事自然昨日公主去荀夫人处前就偷偷禀过了,不是特让了兰儿蓉儿那两个丫头盯着她们那屋么。方才是门口禀进来,闻府来接闻小姐的车现就在宫门口候着。”说完,见绿依依旧打量着自己,不由一跺脚,满脸委屈恨声道,“我真什么也没说啊。”

  正说着,忽闻一声门响,绿依跟着心陡一跳,就见闻小姐先走了出来,举目望望看到随吟候在不远处的廊中,招手让她过来,带着她一径走了。永安扫见诸人敛容垂手排在檐下,便只送到门外就止了步,一脸阴怒,也不拦也不劝,冷冷看闻端出了仪堂院门。

  金枫捉着空,立刻跪到永安脚边:“是奴婢疏忽之罪,请公主责罚。”

  永安面色铁青,望也不望一眼,半句话没有,直接转身一提裙进屋去了。顿时,金枫原本就惶恐的面容僵得如死人般,璧鹿忙俯身挽住她宽慰:“金枫姐,我看公主是惊着了,先起来,停会再说吧。”金枫仍然神怔,宁桂也一旁劝:“金枫大姐,后面事儿还待你去呢。”这才说得金枫松了松,借着璧鹿的力软软站起来,轻声对她道:“公主一宿没好好睡,你也不进去伺侯着。”

  璧鹿是被火唬乱了魂魄,这时刚反应过来,欲放开金枫,绿依走上来拦住她:“你也惊得不清,去歇着吧,公主我一人就够了。”说着独自进了屋,把门轻轻掩上。

  永安正坐在妆台前,用手狠狠捏着台上的一把玉梳,自镜中瞥见绿依进来,冷冷命令:“出去。”

  绿依却轻声说:“公主您歇歇吧,奴婢替公主铺床。”一边徐徐走到床边,见永安不喝止,便俯身一层层展好锦衾。永安也站起身,靠在桌前,默默看绿依背影动作。绿依铺好床,转回身,见永安冷石般一动不动,又轻轻道,“公主您昨夜受惊了,先歇会吧,睡一觉定定神,明日一切都好了。”

  刚说完这句,绿依便见永安的眼神猝然锋锐,冷然向自己割来,一边喝止自己,“给我闭嘴。”她先是一默,却眼看到永安与往日判若两人,全身上下被怒气攫着,胸口也不堪负荷的上下起伏,目光爱恨汹涌交织,牢牢罩定自己身子,她心竟一痛,鼓起勇气不顾道:“公主,别伤了身子。”

  永安顿时勃然暴怒,几步疾走过去,顺势把绿依推倒在床,上去手压住她的两只手,狠狠道:“不要以为长得像她,便什么都能讲,你给我记着自己的身份!”

  永安气到极处,力气也比寻常大出几许,勒得绿依生疼,她知道挣不开,索性不逃不避,硬硬的睁着眼睛对着永安:“这事定会严查,殿下何必向无辜的人撒气。”

  永安不由冷笑:“你当我怕了、慌了?我告诉你,在我这位上,不可能没人想着谋害我,我要是成天惴栗这个,早活不到今日。”

  绿依第一日便见她处理周泽女儿后谈笑如常,如无事一般,晓得她冷酷,自跟着她起也从未见她如此控制不住感情,乱了分寸,现手被制着,竟能感到永安的手微微颤抖,不知为何,她只销了平素的畏惧,心底反而没来由生出股怜意。永安见她无言,索性说到底:“你尽可来害我,但给我记好了,你只有一次机会,可不能如这次一般糟,否则,”说着眼神嗜血狰狞,更加用力,长长的指甲抠进绿依手腕,“我定会让你用后半辈子悔恨没能杀死我。金枫讲规矩,我只依着我的性子来。”讲完了,一把甩开绿依的手。

  她越是凶狠,绿依的心却越是静缓下来,面上渐渐褪去方才的惊怕神色,待永安长长喘息几口、也同稳下神色时,竟慢慢轻道:“那我也该先谢谢公主,公主信我,我才有那次机会,公主说到底,还是个仁厚之人。公主不怕绿依,绿依又怕什么?”

  永安没防她这么说,神怔片刻,手力忽的一泄,面带苦笑反复咬着“仁厚”这两字,眼神跟着软下,咬到最后竟带着几分悲腔,“我仁厚?我贪权逐利,死了也是我自掘坟墓。但他们能不能,能不能,”说到这里声音一哽,努力许久,才轻轻吐出,“不要连累其他人。”

  绿依见她逐渐伏在自己身上,头埋在自己胸前,再无声响,只剩双肩微微颤抖,竟心中一伤,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搂住永安后颈,沿着纤细的背慢慢柔抚着,低低道:“不怕。”

  俯在她怀中的人竟就这么温顺下来,蜷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心口焐得滚烫,冲得湿透,良久,心口处撞来一声朦胧低唤,“闻端。”

  绿依一颤,手却更用力的拥住身上之人,沿着那纤弱的曲线慢慢摩娑。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爱阅小说app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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