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把我背在脊背，无疑昭告全天下，我是他的人！
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与我何干？妙书斋
气死我了，这货竟然提到段妃，段妃不是入宫吗？不对，他口里的母妃应是已故的那个王妃。
慕容宝见我无动于衷，过来扯我衣襟。“哼，要是当面脱光，兴许我能饶了你。”
我扬手扇他，却被他握住手腕，推我靠墙，一手抬我下巴，阴森道：“把我弄舒服了，就放了你！”
我咧嘴一笑：“如何，身子香吗？”
慕容宝一惊，薄薄的嘴唇翘了翘，玩味笑了。
我眉眼低垂：“我敬你是条汉子，我怀里有个香囊，本想送......送人的，你拿去好不好？”
“你让我自己动手？”慕容宝显然不信。
“你稍稍后退，我掏给你！”
就这时，忽听一人吼道：“三乐，你在做什么，太让人失望！”
苻朗满是恼怒，好像多看我眼，受了好大侮辱似的。
此时蹴鞠的学生一窝蜂往教室涌。
不报仇，就晚了。
我使出全力朝慕容宝裤裆踹去。
慕容宝早料我这招，伸手抓我脚腕，顺便一带：“勾引不成，来阴的。哼，嫩了点儿。”
“咕咚”一声，我仰头倒地，摔得彻底。
脊背火辣辣地痛，连个同情的眼神都没有。
我捡起儒帽，慢慢坐下。
该死的慕容垂，拜你所赐，回去同你一刀两断。
暗自骂了会儿，目光回到桌上。
我有种感觉，师父定是觉得我精力旺盛，多到没处发泄，干脆做些重复单调的鬼事。
气得我把稿纸团一团，扔在墙角。
窗外，翠竹招摇，银杏叶晶莹闪亮，被风吹过，沙沙作响。
打开窗户，我飞了出去。
淡薄的白云如仙人舞袖，曼妙多姿。
飞上树，轻飘飘的，完全忘了不快。
等我舒服够了，突然想，师父命我书写十遍，并没要求用什么字体，为何不换做草书？
草书来得快些。
算不算作弊？
管不了那么多，字写好了，师父不就没话说了？
一翻身，忽而从树上摔下。
“啊......”
这声惨叫，整个太学校全听见了，太特么丢人。
浑身有说不出的痛。
我灰溜溜从窗户爬进，默默捡回稿纸，铺开压展。
下课了，太子苻宏又过来找茬。
苻宏二十左右，偏瘦，精精干干，天生富贵，周身带了结界似的，三尺之内让人无法直视。
我就奇怪了，那天我哪来胆子，敢对太子爷下手？
“你以为本宫的马匹随便刷刷就算了？你看看清理干净没有？”
苻宏兴师问罪，旁边站了不少跟班。
我承认心里有事，刷洗得敷衍了事。
身材娇小的苻诜挤了进来，央求道：“太子哥哥，算了吧，三乐哥今天也太倒霉，从树上掉下来了。”
苻宏鼻孔“嗤”了声，鄙夷道：“你叫他什么，你把本宫放在何处？”
苻诜头一低，怯怯道：“当然是太子哥哥第一。”
苻宏手指我鼻尖，凶巴巴道：“你们记着，谁要和这个贱货说一句，就是公然同本宫作对。本宫定然不饶。”
苻朗冷漠地探探头，走了。
慕容宝得意洋洋，高挑的个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师父说过太子是不起眼的小土堆，不足为大，我才忍而又忍。
可是平白被人欺负，再忍就是孬种。
情愿被逐出师门，也不能吃一肚子气回去。
气得我泪水直在眼眶打转转。
我咬牙道：“太子，我不是贱人，你凭什么说我？”
“呵，还会顶嘴？是不是出门前，有人告诉你，在太学校，大家平等，不论官职。所以你才胆大妄为以下犯上？告诉你，你就是贱种，贱货，你的一切都是贱。怎样，告诉你师父对吧，去告呀，算你狠！没用的贱东西。”
我满肚子火腾地上头，指着他道：“你胡说，你满嘴喷粪，是畜......呜呜呜......”
我被慕容宝一只大手捂住嘴，另一只手使劲掐我喉咙，身子被抵上墙。
苻宏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凶狠道：“你们听清了，他辱骂本官！”
慕容宝躬身讨好：“他满口喷粪，什么也没听清，你们说呢？”
众人哪敢复述，眼神对眼神地确认，没听清，听不清。
慕容宝把我放开，竖起食指指我鼻尖，恶狠狠道：“晋国人，离我父亲远点，当心把你舌头割了。”
嫌我这个多余的拖累慕容垂对吧？
有本事让他离开我呀，你以为我想赖着他不成？
你们所有人都容不下我，不就认为我和慕容垂骗取苻融信任，才有机会进太学？
谁稀罕，这学我还不想上了呢！
“哈哈哈，”我怒极反笑，“我瞧不起你，瞧不起你们每个人。”
高高在上的太子如此爆粗口，靓丽光鲜的慕容宝像一团狗屎，这些人只会阿谀奉承，趋炎附势，没有正义感，太学教出的是些什么人！
我不生气了，同这种人置气，降低我高雅人格。
“瞧不起？你算老几！”有人插嘴。
我艰难一笑：“算老几不是你们说了算，看到底谁是贱货！”
辱骂皇室，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就见旁边几个脸都绿了，怀里的鞠也掉了，滚在前面。
苻宏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周身散发的怒气能杀死头野猪。
旁边有人小声道：“找个机会收拾他，让他死得难看。”
又有人道：“早死晚死一个样儿。”
“那就叫他晚点死，死得越发难看......最好让他心服口服。”
有人挑头：“有什么本事拿出来，让大伙瞧瞧。”
我豁出去了，对这些人绝不能怂，就是死也得站着。“我会的本事太多......唯独不会用纸团伤人。”
苻宏阴辣的余光瞟向地上那只鞠，一脚踩上，鞠闷声瘪了。“就这个，明天中午比试蹴鞠，谁踢进的多，谁就赢？”
“好呀，有何不敢，比就比！”
只要不是刀枪剑戟，我就不怕。
大家随苻宏走了，教室里空荡荡的。
苻诜埋着头不好意思。
我道：“没关系，谢谢你帮我说话。”
苻诜抬头，小声道：“太子哥哥不是这样的，今儿也不知怎地了，你不要记心上。”
我勉强笑笑。
“三乐，你衣裳破了，脸也划破了，流血了，还好，不深。”苻诜满是歉意地看我。
我伸手摸脸，有点疼。
划破脸我不怕，怕的是我师父那张正义感十足的脸，不知如何面对。
还有慕容垂那对火眼金睛，准能看出我受人欺负，不仅仅是脸上这点小伤。
苻诜道：“三乐，你是担心和我太子哥哥的比试么？我都替你担心。我太子哥哥可厉害了，一脚一个准，谁也比不过他。”
望着苻诜黑亮的眼睛，我心情好多了。“不用替我担心，也是我不对，不该胡乱说话。太子想出口气，由着他好了，没什么了不起。”
“你这样想就好了，对了，明天还给我太子哥哥侍马吗？”
脑袋嗡地一声又大了，这才想起字还没写完。
我急急忙忙收拾课桌：“不和你聊了，我回去完成功课。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做，侍马是应该的。”
我一个人匆匆往回赶，快走到府门口时，我躲一边，见慕容垂在门口踱来踱去向这边张望。我转身向后院跑去，飞过围墙，一头钻我房屋。
慕容垂又找到太学，有人告诉他我早就走了，想着是我贪玩，两人走岔路了，这又赶紧回来。
就见我头也不抬地写字。
“去哪儿啦，饿不饿？”
慕容垂总是这般关切，我却觉得别捏。
我强忍住到了嘴边的狠话，埋头道：“同人说话，耽搁了。不饿，不吃都行。”
“不吃饭可不行，你师父进宫同陛下下棋去了，所以，你不用急。”
怪不得没来找我，原来进宫瞎嘚瑟去了。
尽管慕容垂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听出一丝担忧，他是担心苻融把我俩给卖了。
我又担心起慕容垂，这人心细稳重，保不准思虑过多，晚上失眠。
慕容垂背手俯身看了看：“你写的是草书？”
“嗯，草书我不大熟，担心被师父责骂。”
“你写什么老夫都觉得好。”
有种爷爷宠溺孙儿的既视感。
我鼻子一酸，预先想好那些伤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慕容垂侧脸看我，惊讶道：“......你脸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谁也没欺负我，别瞎想！”
慕容垂捧起我的脸，心疼地眉头直皱，小声道：“......是不是太子？”
我摇摇头：“我半路跑出去，上树睡着，摔下来了。”
这种划痕一看就不是被人打的，慕容垂始终担心太子。
“又跑出去了，你师父他早晚会知道，诶！”
“嘘”，我手指搁唇上，故作玄虚，“本想偷懒来着......别说。”
“你脖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谁掐你了？”
我泪眼模糊，眼前的字也看不清了。
是他家慕容宝。
“没人掐我，是，是，是我不想写，拿个笔支起脖子，否则睡着了呢。”
有谁拿笔戳自个脖子的，撒谎也没见这样幼稚的。
慕容垂见我不想说，摇摇头，转身踱步，若有所思道：“太重了，罚得过重。你给老夫留点儿，老夫半夜爬起来给你写。对，照你的字体。”
有这么疼人的么？
“快写，认真写，别开小差。”他反倒督促我。
好想给他说，我俩一拍两散，谁也不惦记谁，自此再不想见。
被人辱骂的日子，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写呀！”慕容垂恨不得握住我的手替我写。
我打了好一会儿腹稿，假装不在意：“将军，要是我们俩分开，你会咋样？”
“分开，如何分开？”慕容垂惊讶中带着惊慌。
“......就是永不相见那种。”我狠心说了出来。
慕容垂神色一凛，直起腰，慢慢转过身，走出两步，背对我站立。
板直的脊背明显弯曲，像是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
慕容垂仰头长叹：“老夫不是没想过，要是有一天迫不得已，我想老夫祭日到矣。”
他转过身，忧伤中带着坚定：“按说，正常人不吃不喝能挺过一周，老夫身体尚可，怎么地比正常人强些。最多三日，苟延残喘三日，在痛苦和思念中死去。”
闹绝食，给人看？
我坚信，鬓角斑白的慕容垂年过半百，不是哄女生玩苦肉计的年纪了。
看他心惊胆战地每天过日子，就知他心里有多害怕我扭头而去，
我暗自掐我大腿，要你说，对方表决心了吧，把他撵走？没门！
慕容垂好像发现我心思，低头道：“想什么呢，不好好写字。手搁腿上，有点写字的样子没？”
不得不说，慕容垂也写笔好字，他给我写的情诗，不光韵律优美，字体就挺震撼。
我给他个台阶：“将军，我总觉我的字怪怪的，你看出些什么名堂没？”
慕容垂淡然道：“已经大出风头了。教你一横，你整出一竖。不过，你可知草书的精髓所在，它的最不易在哪儿？”
我摇头。
慕容垂道：“老子曰，知白守黑。说的是草书虚实结合的章法，和生动鲜活、不拘一格的字体。草书，看似放荡不羁，藕断丝连，实则神脉不断，这个神脉，就是我们所理解的魂吧。”
我稍稍吃惊，慕容垂对写字挺有研究，平时很少听他说起。
慕容垂提笔，沾墨。
笔底生风，运笔顿挫，极富节奏感。
一时炫目，看得眼花缭乱。
眨眼间，一幅绝品展现眼前。
“怎样？”慕容垂搁下笔。
“好呀！”我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墨急，如野马追日，一日千里。婉转，如江水遇阻，浩浑流转。动情之处，如将军拔剑，神采飞扬。写得好，将军威武。”
“什么鬼东西，文绉绉的。”慕容垂嘴上责备，脸上却是欢喜，“老夫写出心中感受，感受就是魂，还是那句话，做自己。”
我片刻呆愣，慕容垂有思想，有套路，字也不比秦王差。他有意隐藏，故意保留，为的是给我师父面子？
慕容垂一句话打消我顾虑：“三乐，你在我心里什么都是最好，老夫不苛求你任何，只要你好好陪着，让老夫的心有个归宿。”
我垂下眼皮，拼命压抑，好让满肚子的伤人的话不要蹦出。
“能叫老夫声道明吗，许久没听见你叫过。”慕容垂越发深情。
麻蛋，这老头没完了。
我推开他，低头道：“这张草书我留着，我现在就写，写我的魂。”
慕容垂一把把稿纸抓走，就火烛当场烧了。“留着事多。老夫相信你，一定写得好。我去瞧瞧你师父回来没。好好写，不要开小差。”
他打扫干净，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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