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睡得香,一点都没感觉。
至到门板快被踹碎了,我一骨碌坐起,这才记起我是人徒儿了,该早起侍奉了。
我趿拉鞋开门,埋怨道:“为何不早叫我起床,这下好了,第一天就出丑!”
慕容垂关紧门,小声道:“小祖宗,我在你门外呆了小半个时辰,哪里知道你睡得这样沉!给你梳头,你擦把脸,赶紧的!”
纯粹是老人家送孩童上学的一本正经。
门外立刻有侍女送衣衫。
慕容垂也顾不上嘟囔这府上到处都是眼睛,急忙给我套上。
登时人就傻了。
太学的衣衫就是好看,薄衫飘逸,翠色打底,淡雅合身,头戴儒帽,脚蹬儒鞋,像一名不谙世事的清纯公子,到了读书的大好年纪。
我得意洋洋,刚跨出门槛,就被苻融叫住:“徒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脖子一缩,被人揪小辫一样难堪,连忙抱拳作揖:“师父在上,徒儿迟了!”
苻融半打趣道:“等徒儿端茶送水是不大可能了,为师只有靠自己了!”
师父这是怪我?
“吃饭不好好吃,成日睡懒觉,今日得空扫落叶!”
看来惩罚没有深度嘛,我暗自乐呵。“是,徒儿知道了,谢过师父!”
昨夜,慕容垂给我上了一晚上的思想教育,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孝敬师父很重要,要放心上啦。端茶送水是常事,给师父脱鞋都不为奇啦,罗里吧嗦一大堆。
这就怪了,姚苌也是我师父,为何没见他这样费心。
是了,有慕容垂罩着,姚苌自然不能摆谱让我做这做那的了。
慕容垂还特意说起瑶池。
瑶池,这个名字是苻融为纪念去年死去的爱妾给起的,爱妾难产而死,小名瑶瑶。
怪不得,苻融面对一池子荷叶感受颇多,满腹心事。
可是,慕容垂明明知道苻融心里难受,还当人面儿瞎说,快看,好漂亮的锦鲤,还成双成对呢......
呃,我手扶额头,咋开始没见他有天生搅屎棍的长处?
我暗自瞪他,一定是他不想顶岗,才想出这个拙劣的法子,让我跟着丢人。
真想不认识这货。
后来,他还说起苻融就一个宝贝儿子,名叫苻郎,十六七岁,喜好读书,是太学出了名的大才子。
见我困得哈欠连天,还不忘提醒,说苻郎同太子苻宏走得近,叮嘱我离苻宏远点儿,最好谁也不要招惹。
他是巴不得把我栓裤腰带上才好,与男性一概离远点。
睡在床上,我才想起府里的女主人为何没见面,这个倒忘记问他了。
随便塞了几块糕点吃了,我着着急急往外走。
慕容垂:“你可吃饱?”
我满口道:“嗯嗯嗯,吃饱了,肯定饱了!”
慕容垂往我手里塞个小纸包,轻声道:“刚才见你喜欢吃这两样,全给你带出来了!”
府里的甜饼外面根本没得卖,我只顾捡喜欢吃的,师父竟然没生气。
“你这样偷偷拿出来,师父知道了多难堪?”
“是你师父叫带给你的,怕你半路饿着!”【妙】 【书】 【斋】 【妙书斋】
原来是师父呀,师父好有心的,外冷内热。
我同慕容垂同乘一匹马,由苻融陪着,格外神气。
太学,传说中的最高学府,是绿树掩映着一座大院,钟声响起,清脆而悠远。
马上就有人出来迎接。
来人身穿灰衣长衫,头戴灰白儒巾,眉眼和善,美髯飘飘,一副学术渊博的沉稳。
苻融抱拳施礼:“学生苻融见过祭酒蔡大人!”
好大的谱,苻融都自称学生。
太学的祭酒,相当于名校校长,不仅学识渊博,威望颇高,就连皇上都得让着。
慕容垂见过蔡大人之后,苻融指着我道:“这是学生带来的不肖徒儿小三,希望能在蔡大人这里读书习字,望大人收下!”
“徒儿......”
蔡大人五十岁年纪,面容干净,神情沉稳,举止温文尔雅,给人一种学识渊博的儒雅之气。
就这时他也沉不住气了,眼皮子不由地眨了眨,一双晶亮沉着的眼神闪过一丝疑虑。
大人,您不会开玩笑吧?
谁都知道苻融为人低调,虽曾是太子太傅,但很少主动给人当老师的,就连祭酒大人三请五请他给太学生上节课,苻融从来没答应过。
转眼间却收了徒儿,这倒稀罕了。
祭酒大人不失气场地微微圆话:“大人的徒儿定有过人之处,能来老生这里读书,太学院定然增色!欢迎欢迎!”
这位大人也太会说话了......不是,应该是大人真会拍我师父马匹。
我心里窃喜,我师父太牛叉了,往后有这个靠山,我在太学不得横着走?
苻融见我一脸傻笑,假装呵斥:“还不赶紧拜过蔡大人!”
我规规矩矩行礼:“学生拜过蔡大人!学生不才,望蔡大人不要嫌弃!”
蔡大人笑道:“阳平公才学八斗,谈学论道,老生都甘拜下风,你是大人的徒儿,自然不在话下。”
那是当然,蔡大人您太聪明了,您咋瞧出来的?
我投给他一个大大笑脸。
正在授课的尹博士连忙从教室里出来。
苻融又客客气气介绍一遍。
尹博士笑道:“大人的徒儿肯来小生的班上就读,乃小生荣幸!不知大人还何叮嘱?”
苻融板脸道:“学生这个徒儿很是顽劣,如有过错,还望大人手下留情!若他确实喜欢,再做长远打算!”
这不是表面上谦虚,明摆着给人施压嘛。
意思无非是,我徒儿在你们这儿犯错了,大错化小,小错不究。他要是不喜欢这儿,立马走人,看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如何来见我!
啧啧,这才是宠徒儿的师父嘛!
我都怀疑眼前这位刻板到家的阳平公,还是原来那人吗?
尹博士低眉顺眼道:“回禀大人,小生明白,大人您就放心好了,保管小三在这里开心愉快,天天吵着要来!”
我都不知该笑还是哭了,大秦的太学是开心愉快之地,还是老师哄小孩的法子高明,凡是来这儿的个个心宽体胖?
尹博士在众人眼神中觉得话有点说过头了,转脸对慕容垂道:“大将军,您是来见贵子?”
慕容垂本来精神百倍,被他这么一问,整个人都不好了,脸也耷拉下去了,眼神变得犀利,硬邦邦道:“老夫是来送小三入学的,那个孽障......”
这又说错了?
尹博士好歹是文人,一大早的一共说了三句话,其中两句就惹得人不开心,这是怎么啦,出门没看黄历?
慕容垂低头叮嘱:“你在这里要老老实实,太学比不得外面随便撒野,不可乱跑动,等老夫接你回去!”
我点头称是,心里犯嘀咕,特么太像我爹了,没完没了,又不是上幼儿园。
拱手道别后,慕容垂依然不放心,一步一回头看我。
尹博士愣住了,一个人上学,有两员重量级的大将来送,这是送人读书吗,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后排靠窗那个位子,盘腿坐下。
班上的学生回头打量我,有的隔着座位挤眉弄眼。
有什么好看的,幼稚!我的目光越过他们,朝四周望去。
教室前方悬挂孔子的全身画像,左右对联,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教室里横四排竖六行,共有二十四个学生,有胡须满脸的成年男子,也有和我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面前摆着书本和笔墨。
我单手支颐,透过窗外的黄金细竹向外看,院子后面是一棵千年银杏,枝繁叶茂,微风吹过,杏叶在阳光下活泼地跳舞。
教室里,尹教授念的是儒家《大学》中的一篇,学生一句句跟读,听得人一阵一阵想打瞌睡。
等到中午下课时候,尹教授走我身边:“小三,你随我来!”
我随他走到后院餐厅,餐厅里学生席地而坐,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吃饭。
我面前也摆个小桌,桌上八个小碟,分别盛放小菜和肉汤。
这八小蝶饭食对我已经足够,成年男子就不够了。
第一天来,浪费粮食可不行,我强迫自己全吃完了。
一出门,一个十岁模样的小男孩叫住我:“你就是那位叫小三的?我叫苻诜!”
小三?我先是一怔,见他目光闪烁,天真可爱,便道:“你好苻诜,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是尹教授告我的......你是我叔父的徒儿?”
苻诜比我小半个脑袋,扬起清秀小脸,满是期待。
我心想,还是师父的名头大,转眼就有人搭话,正好问他点事,逗他道:“这个你也知道,阳平公是你叔父?”
“那是当然!我叔父是天下了不起的大学问家,你是他的徒儿,我们还要敬你三分呢!”
哈哈哈,果然是大佬罩着日子好过啊。
我拍拍胸脯:“小三哥这里有好东西给你,我们找个地方去!”
我自称小三哥,心想,这样就不是被人唾骂的小三了。
苻诜带我到院中,两人背靠银杏树坐下,我掏出小包递给他:“你快吃,看合你胃口不?”
苻诜道谢,接过小饼放入口中,优雅地嚼了嚼,笑道:“好吃,比父皇那里的还要好吃!”
“你父亲是皇上?”我心里一怔,有些慌。又想,这里都是些皇亲国戚,遇见这个并不例外。
“嗯,正是,我是父皇最小的儿子,父皇平日里最疼我了,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小三哥,你也吃!”说完,很体贴地拿块糕点放我嘴边。
我有些记忆,淝水之战后,苻坚带上苻诜和两位公主一道逃出长安城,后被姚苌所逼,苻坚亲手杀了他的三个孩儿。
看着他清澈透亮的眼神,我心里叹口气,推开他的小手,黯然道:“你喜欢就都吃了吧,以后我每日给你带点心!”
苻诜却没注意这些,一脸纯真道:“太好了,小三哥,你可不要骗我啊,他们嫌我年纪小都不和我玩,你来了我就不孤单了!”
苻诜的声音糯糯的,不带一点杂质,这是家事良好,从没受过一丝风雨的人才有的语气。
我嘴里无由来地泛起苦水,顿觉眼前的小孩能吃块喜欢的甜点是多么开心的事情。
他将来的命运真的那样悲催吗?不出三年,苻融真的会死?可眼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可是,灾难真的会降临吗?
我有种明知结局还袖手旁观的耻辱感,这种感觉平时就有,只是现在特别强烈,竟然有种想拿刀在手腕上划开,痛到灵魂的自虐心态。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唤醒我被铁石包裹的血性......
眼前这双眼睛是多么好看呀,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清亮清亮的如一湾碧水,能照出人心最丑的一面。
我不敢看,我怕背不住压力,一口气说出结局。
我转过头,假装看别处。“小三哥不骗你,天天陪你玩!哦,对了,这里来上课的都是什么人,我看见还有胡子老长的,各种年纪的都有!”
苻诜鼓着嘴,边嚼边道:“来的可不少呢!有我太子哥哥,苻琳,我堂兄,有归顺我朝的鲜卑拓跋部的一群。我父皇说了,只有读书才懂礼仪,知仁义,那些异族才会臣服我朝。所以来读书的从年长的到年少的都有。”
我心里五味杂瓶顿时撒了一地,真如历史上记载的一样,在这战乱纷飞的年代,苻坚不忘以儒学教化民众,哪怕是异族,达到思想高度统一。
不得不说,有史以来,第一位有如此远见的国君!
离苻坚越近,对他天生的惧怕反而少了,更多的是尊重。
相比之下,我这畏畏缩缩的小心机龌龊极了。
苻诜边吃边道:“我们之中学问最好的就属太子哥哥了,父皇也很器重!”见我不说话,补充道,“太子哥哥就是脾气差了点儿,其实也是蛮懂礼节的,有我在你别怕他!”
我稍稍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好,有你在,小三哥有靠山!”
这时,窗边伸出几个脑袋,冲我俩指指点点。
苻诜有些慌:“他们见我们在这里偷吃东西,怕是会报告给尹大人,太学有规定不允许带吃的进来!”
“不让带,太学还规定这个?”
我师父不知道吧?也难怪,他忙得不可开交,哪里顾得上这些小事?
“嗯,是我叔父制定的规矩......”
“啊,你叔父,我师父?”
不是吧?我掏掏耳朵,以为听错了。
这不就是你那个叔父叫我带进来,想不到这个规定还是他定的!
师父你也太不靠谱了,有这样宠徒儿的么?
苻诜一脸自豪:“那是当然,太学一直由叔父管着。他怕太学攀比成风,所以规定太学里统一服饰,统一用餐,只能带有关学习的东西,如有违反一律没收,弄不好还要退学呢!”
退学呀,如此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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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庭,天狐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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