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泽哭了,却不是疼的,也不是难过,而是因为高兴。
从小到大父母没有打过他,每当他犯错了,让他们不高兴了,他们会非常冷静地告诉他,然后给他几天时间让他反省自己,但在这期间他们不会跟他说一句话,仿佛他是陌生人。
童年遭受过的冷暴力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做梦都会被吓醒。他害怕被爸爸妈妈无视,他们冷漠的眼神是他一辈子的阴影。他甚至羡慕表哥宋明哲,他做错事了他爸妈会打他会骂他,但不会不理他,打完了还会替他擦药。
他宁愿被打被骂,也不要被当作陌生人。
这是妈妈第一次打他,很疼,他却觉得很开心,哭了,又笑了。
如果多打几下能让她消消气,让她能对他少一分失望,能够同意他和谢沉在一起,怎么打都行,像去年暑假姑姑姑父打表哥那样把他打进医院。
只要他们能消气,怎么都行。
客厅里久久没有人说话,只有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字正腔圆的串词,原本今天该是一个阖家欢乐的日子,在电视里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的反衬下,更显得沈家这个年过得有多可悲。
他们最骄傲的儿子、孙子,一夜之间成了家族的罪人。
就像沈文娟说的,他把沈家的脸丢尽了。
他们是临江有头有脸的人家,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这件事传出去,会使他们一家人蒙羞,那是他们教育失败,家风不正,才教出来这样一个儿子。
可沈星泽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一直是个好孩子,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都不知道,没有人发现。
林敏华后来才渐渐回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星泽经常找借口出去,“去图书馆”“去教室”“去跑步”,他有很多理由,周末常常不在家,一出门就是一整天。
她没怀疑过他,她给儿子足够的尊重和信任......与其说是信任儿子,不如说是她信任自己,她不相信由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儿子会骗她,会像其他青春期的孩子一样敢做出违背父母的事。
可笑,简直太可笑了。
林敏华冷笑了声,“沈星泽,很好,很好。”Μ.miaoshuzhai.net
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从不敢大声跟她说话,从未忤逆过父母的意思,如今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会顶撞他们,硬气起来了。
“你为了一个男人,可以不要爸爸妈妈,放弃所有爱你的家人,是吗?”林敏华冷静地看着他。
“没有。”沈星泽摇头,泪水簌簌地落下,“我想要他,也想要你们。”
林敏华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要一个跟男人上过床的儿子?”
林敏华表面冷静,实际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否则说不出那么难听的话。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淡漠得没有一丝丝温度的声音:“你走吧,我们不要你了。”
沈星泽惊恐地看她,“妈......”他想伸手去拉母亲的手,她狠狠撇开,似乎觉得他会脏了他的手。
“妈妈。”沈星泽唤道,呆呆地跪了下来。
“爸,爸爸。”他把目光转向父亲,无助地看着他,祈求他说句话,不要赶他走。
“爷爷......”
“奶奶......”
他叫着他们,曾经最疼爱他,以他为荣的至亲。可是没有人愿意施以援手,他们都不要他了。
他孤独地跪在地上,没有人愿意接受他,他是一个伤风败俗的“怪物”,是让全家人蒙羞的罪人。
只有他认罪,保证自己不会再跟那个人来往了,才有可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可是,他就会辜负了那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男人。
林敏华背对着他,等了许久,她知道她会等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也知道怎么治他最有效,他最害怕的就是爸爸妈妈不要他,小时候他们不同他说话,他就会哭着求他们。
她把狠话说到极致,为的就是逼他做出一个选择,她知道他一定会跟他们认错,祈求他们的原谅。
她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儿子在身后给她磕了个头,哭着说道:“对不起,妈妈。”
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对于沈星泽,她永远是那个掌舵人,她太了解他了,骨子里很软弱,对父母亲人的依赖度极高,他离不了他们。
所以他必须服从他们的一切命令。
可是她还未举起胜利的旗帜,就听见身后丈夫惊叫道:“星泽,你要去哪儿?”
沈星泽已经站了起来,把眼泪擦了擦,哑着声道:“我走。”
“......”林敏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他。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真的会为了一个男人抛弃自己的亲人。
“你站住。”林敏华的声音注满了冰渣,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你身上穿的戴的,哪样不是父母给你买的?”林敏华道,“既然你要跟父母断绝关系,那就断得彻底,父母给你的一切都不能带走。”
她是不相信的,沈星泽不可能有这个胆魄,他怎么敢跟父母断绝关系,他这么软弱,这么没有主见,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由他们决定的,小到穿的衣服,房间的壁纸,大到考大学选专业,一切的一切都绝对服从他们的安排。
她设了最后一道关卡,笃定沈星泽通不了关。
难不成他还能把她买的衣服鞋子全都脱下来,彻底还给她?
然后,她就看见沈星泽一边哭,一边脱掉外套,脚下穿的拖鞋也脱掉,只剩一件单薄的毛衣和单裤。
“衣服是他给我买的。”他说。
林敏华就看着,他赤着双脚,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她设下的关卡。
她这才意识到,她那个只会听妈妈的话的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拥有了独立的思想和人格,不再是任她摆布的人偶。
他真的长大了。
.
好冷。寒风呼呼地往他身上钻,他穿得太少,单薄的毛衣抵御不住雪风,扑面而来的雪和风仿佛要把他整个人融穿了。
他赤着脚,踩在积雪的地面上,整个人冻得几乎动不了了,才走出爷爷家不到一百米,他的膝盖,手脚和脸已经僵硬了。
他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心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吧,不然他怎么敢忤逆父母,在父母与谢沉之间,他选择了谢沉,他怎么敢。
可是好冷,好疼。不是说梦里不会疼吗。
不管是不是梦,他都想去找谢沉。爸妈不要他了,他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他只剩下谢沉了。
他就这样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远,他的脚已经走不动了。
在昏睡过去之前,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向他跑过来,在他跌倒之前把他拥入怀里,紧紧抱着。
沈星泽太冷了,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贴靠取暖。那个男人用外套裹住了他,把他抱起来。
“沉哥.......沉哥......”他认得他的气息,潜意识里知道,只要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怕,他一定会为他遮风挡雨。
“星星,别怕,别怕,哥带你回家。”他安抚地亲吻他的额头。
谢沉带他回了自己家,开了热水帮他洗澡,祛除一身寒气。
他浑身都是冰的,像浸泡在雪地里,身体都在颤抖。
谢沉抱着他,开了电热毯,盖了厚厚的两层棉被,他睡着了,睡梦中还在哭。谢沉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一遍遍吻掉他的泪,一遍遍安慰他。
半夜,谢沉摸了摸他额头,烫得厉害,发烧了。
他赶紧爬起来,跟邻居家借车送他去医院。阖家团圆的日子,医院是最冷清的,值班医生没有几个,很快就安排了病房。
沈星泽高烧四十度,昏迷不醒。
值班的护士看着送病人来的那个高个子男孩,像一条无声的疯狗,看着病房里的少年,却无计可施。
他无力地坐在地板上,不嫌脏也不感觉到冷,明明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眼里都是红血丝,他抹了几下掉下来的眼泪,却还是抹不干。
护士有点不忍心,拿了热水袋给他,他说了声谢谢,却没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护士安慰道:“你弟弟没事,烧退了住院观察几天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想说声谢谢,却哑得发不出声音。
第二天下午,昏睡了十几个小时的沈星泽才醒了。
被送来医院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一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身处哪儿,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见谢沉,他的心就安了。
他有气无力,声音沙哑,问道:“这是哪儿?”
谢沉握着他的手,说:“你发烧了,咱们在医院吊针,没事很快就好,别担心。”
他让自己别担心,可是他眼睛却满满都是担忧。沈星泽缓了一会儿,神智恢复了许多,记起来除夕夜在爷爷家过年,他跟谢沉的事被发现了。他说自己跟谢沉上过床了,被妈妈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们让他在他们与谢沉之间作出一个选择,他选择了谢沉,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了父母,然后他离开了爷爷家。再后来......他就被谢沉带回了家。
后面的事他就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发烧了,现在在医院里。
“今天是初几?”他问。
“初一。”谢沉吻了吻他的手背,“宝贝,新年快乐。”
他回道:“新年快乐。”
他看着谢沉,这才发现他此时此刻的模样,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长满了胡渣,头发也乱糟糟的,狼狈极了,好像苍老了几岁。
沈星泽伸手摸了摸他的胡渣,说:“你长胡子了。”
谢沉不在意,“没事。”
“可是好丑。”
“丑就丑点,你不嫌弃我就好。”
“嫌弃。”沈星泽推了推他,“你快去休息。”
“没事,我在这陪你。”
“那你上来睡。”沈星泽往旁边挪了下,“一起睡。”
他左手还吊着针水,谢沉就在他右手边躺下,却不敢入睡,只是小憩一会儿。
沈星泽住了几天院,相当于他们是在医院里过年的,期间一日三餐都是奶奶送过来的。出院那天,也是奶奶来接他们。
回家了。
回到熟悉的小院,沈星泽的心境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从第一次来谢沉家,他一直都很喜欢这里,跟谢沉在一起后,更是把他的家当作自己的家。可是说到底,这并不是他的家,他有自己的家,是御锦花园那栋豪华别墅。
可是除夕那天之后,那里就不是他的家了。
他已经无家可归,只有谢沉的家可以收留他。
从此以后,这里就真成他家了。
他做了一个荒唐的决定,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是对是错,可是要问他后悔吗?他不后悔。
他不是不知道那天妈妈不断地给他台阶下,如果他当时认错,他爸妈会原谅他的,他还是可以回御锦花园,那里还是他的家,他们还是爱他的爸爸妈妈。
可是他没有,他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他佩服自己当时的勇气,如果重来一次,他都不敢保证自己敢那样做。
他舍弃了所有的家人,放弃了家族冠以他的荣誉,不顾一切选择了谢沉。
想起除夕夜,他都还心有余悸。
他如今一无所有,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谢沉带他去买衣服,重新置办了所有必需品,从头到脚都是他新买的。
他原先穿的是什么牌子,谢沉就给他买什么牌子,绝不委屈他穿廉价的衣服,明明他自己穿的都是查无此名的杂牌子。沈星泽不肯买贵的,他非要买,抢先付了钱。
两人还差点因为这事吵架,当然是沈星泽单方面跟他生气,谢沉追着哄他,说“宝贝我养得起你”。
白天还在赌气,晚上睡觉沈星泽就滚到了他怀里。谢沉抱着他,亲亲他的额头,“宝贝不生气了啊。”
沈星泽看着,眼睛异常明亮,咬了他一口,小猫儿似的。
忽视对他说:“沉哥,我跟我爸妈说我们上过床了。”
他感觉到谢沉明显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被窝里,他抱紧他的腰,异常滚烫。
或许是为了断绝自己的后路,让父母对自己失望得彻底。既然要做个坏孩子,那就坏得彻底一点。父母接受不了这样的他,他就可以更坚决地离开。
他枕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反正,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什么?”不知道谢沉是没听清,还是故意问的。
黑暗中,怀里的男孩说道:“沉哥,我想和你做。”沈星泽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不然他说不出这么羞耻的话,说完之后脸就红透了。
然后,他听见了谢沉的呼吸都变粗了。
沈星泽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似乎是想证明什么,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坏小孩”,也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与谢沉更深刻地、完完全全地属于彼此,他急于求证这一切。
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那是他完全未知的领域,因为未知,所以期待,所以渴望体验。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谢沉,是他现在唯一拥有的,他想要被他占有,以一种极致的,特别的方式。
他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软软的话。
然后谢沉就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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