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服输,我们还可以再打一回。”宋君鸿笑嘻嘻的道,仿佛他正在说的不是和一个壮汉凶险的打斗,而是和端茶喝水那样的随意轻松。
大汉颓然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是我输、输了。”
如果第一次被人击倒,还能找理由推脱的话,那么连着被人击倒两次,再不承认,那就是耍无赖了。
显然,这名大汉还是要点脸面的。
“哼,认输就好。”宋君鸿突然大声的喝问道:“那你说厢军是狗屁,可你现在居然败在了厢军的手中,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汉脸上一片微红。厢军是低等兵这算是人们心中普遍认同的一个俗理儿,可如果现在自己再说厢军是狗屁的话,那么自己岂非是连狗屁也不如了?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已经惹恼了宋君鸿,看着对方的眼神中,似乎一直有股怒火在冰冷的寒意后窜腾。
罢了,看来祸从口出的老话儿,当真不假。
他横了心走到了宋君鸿的面前,跪倒在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名大官儿,现在我任你处置吧,要杀要剐都随你。”
“真的任我处置?”宋君鸿笑眯眯的打量他。
大汉牙一咬,把眼一闭说道:“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不管你怎么处置我都是决不会皱一下眉头的。”ωWW.miaoshuzhai.net
还算是条汉子!宋君鸿心中暗赞了一声。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碎银子,回来掰开了大汉粗大的手掌,把碎银子放了上去。说道:“这是我替我手下兵士给你的赔偿,你回去吧。”
不处罚自己?还给自己钱?还让自己走?大汉有点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问向宋君鸿:“难道你、你就这么放过我了?”
宋君鸿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大汉说道:“我是很着恼别人看不起厢军,尤其是最后这几个月里当我也成了一名厢军后。我之所以要站出来和你打这一架,就是要告诉你和其他的人——我们厢军,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也是大宋军人,别人凭什么敢看低我们?”
在宋君鸿的目光逼视下,大汉再次低下了头。
宋君鸿一边接过孙狗子递过来的官服重新穿戴,一边说道:“如今你既然已经认输了,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要继续处罚你呢?我们厢军,不会让人欺压,但也不会随意欺压别人。”
宋君鸿一番话说完,大汉已经满脸羞色,一个头又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说道:“大人山海之量,是俺鲁汉错了!不该由着性子乱说。”
宋君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关系,本就是起于误会,说不定我的手下兵士也有不是在先呢。能和解就好,你走吧。”
说罢宋君鸿便欲领着手下回身上楼去,打完了一架后,他越发的觉的饿了。
大汉在危机门口走了一圈,十分感慨,他嘟囔道:“唉,要是我们当兵时,也遇上这种爱惜军队声誉和兄弟们的将领就好了。”
尽管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不远处的宋君鸿还是听到了。他豁然一下转过身来,对大汉说道:“你先别走!”
大汉不明所以的停下脚步来望着宋君鸿。
宋君鸿问道:“你说你也当过兵?”
大汉似乎也发现自己有点失言,但话已出口,只好承认道:“是的。”
“从你之前对厢军轻视的态度上来看,你应该是禁军?”宋君鸿又问。
大汉只好又点了点头:“是的。”
宋君鸿上下打量了下大汉一眼,突然高声喝问道:“那你为何现在不在军中?”
古时百姓从军,一般都是接近于终身职业。无如伤残,一般到五十以后才会退役养老。
可大汉瞅模样也就才三十出头,刚才还和自己打了一架,壮的像头牛。这种人,军队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尤其是在这宋金刚刚大战完,不少军队都是处在缺兵、惜兵的状态下。
宋君鸿脑中一思考这些问题,就觉得严重的不对劲。
对于宋君鸿的疑问,大汉并没有回答。脸上神情却有点不自然,像是有几分着恼,又像是有几分羞惭。
这不自然的神情再次让宋君鸿觉得个中必然存有问题,他的目光变得再次严厉起来,喝问道:“你从前是在哪支军中,是否是私逃出来的?从实说来!”
当逃兵从来都是重罪。尤其是宋金大战刚刚过去不久,如果这名大汉是因为贪生怕死、临战脱逃的,那么宋君鸿立即就会将其处死,以正军纪。
看到宋君鸿严厉的神色,孙狗子一打眼神,领着八名军士“呼啦”一下子,把那名自称叫“鲁汉”的大汉再次团团围住,以防其逃逸。
孙狗子的手,甚至已经摸到了刀把子上。
“我没有当逃兵!”鲁汉辩驳道。
看了看这个阵势,再看宋君鸿的眼中也仍有怀疑之色,鲁汉并没有试图突围,他知道——他敢有任何不当之举的话,宋君鸿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把他格杀于街头的。
鲁汉冲着宋君鸿缓缓地再次跪下了,说道:“大人明鉴,俺鲁汉虽然粗鄙,但从来都不是怕死的卵蛋,当逃兵这种丢脸的事俺是宁死也不会去做的。”
宋君鸿凝视了鲁汉一会儿,他觉得以眼前这名大汉的性格,多半不会真的去做逃兵。
“那么,你是因为犯了什么过错,被军队给撵出来了?”宋君鸿又问。
“也不是!”鲁汉又摇了摇头。
“怪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为何会好好的军粮不吃跑到大街上贩货为生?”宋君鸿越发的疑惑。
“那是因为.....因为.....”鲁汉欲言又止,只是双手紧紧地攢住了拳头,脸上因为激动而青筋毕露。
“因为什么?但说无妨。如果你不说,我反倒要把你交到衙门去查验定罪。”宋君鸿半安抚半威吓。
鲁汉静了一会儿,平复了下心情,这才指着孙狗子说道:“小人以前不仅是在军中,还和这位兄弟一样,是名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呢。”
宋君鸿等人小吃了一惊,呵,原来还是名军官呢?
那为什么好好的朝庭命官不当,跑来当贩夫走卒呢?
“说下去!”宋君鸿催问道。
“因为......”鲁汉说道这里时,似是含着巨大的悲愤,说道:“因为我们的番号被朝庭给取消了!”
啊?一支军队的番号是一支军队的历史、一支军队的灵魂所系。不管军队经历了多少人,但番号会一代一代军士的流传下去。
而如无大过错或没遇上大型的兵制改革,朝庭自也不会轻易取消一支军队的番号的。
而近二十年来,朝庭取消番号的军队总共也不过三两支。一念及此,宋君鸿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拦口问道:“等等,你先说下你此前是在哪支军队中任职的。”
“铁林军。”鲁汉不知为何眼前这名将军对自己从前的军队如此感兴趣,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果然!宋君鸿心下一惊,命令手下的兵士们散开包围圈,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鲁汉的双臂,把他缓缓的扶了起来。
宋君鸿的这番举动让鲁汉有点吃惊,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问道:“大人………您这是……?”
“我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宋君鸿轻声说道:“你们铁林军,是在新宜城之战中尽没,被失去番号的吧?”
“大人您知道此事?”鲁汉有点惊讶。
宋君鸿有点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且问你,当时新宜城之战,面对数万金兵,我大宋方除了你们铁林军,可还发现有别的禁军部队?”
“有。”鲁汉想了想,答:“当时因为怕敌我力量对比悬殊,所以种太尉还调拨了一部分的广武军和捧日军前去助战。”
“没错。”宋君鸿上前伸出胳膊把着他的臂说道:“你可能完全想不到,我便是当时奉命前去襄助的捧日军所部的营副指挥使。”
鲁汉果然大吃一惊:“大人,您......您当时竟也参加了那场大战?”
宋君鸿再次点了下头,但脸上却全无半分兴奋之情。
说到底,新宜城大战完全是为了解救出因为贪功冒进而被敌人围困住了的高行。
可是,为了能帮助国舅高行能安全脱困,那韩书贤竟然冷血地把铁林军、广武军和捧日军万余人全扔在战场作了炮灰,只领少部分亲卫护着高行脱离战场。
前方打的热火朝天,后方高级将领们已经跑了没了踪影。军队失去了指使,战力大降,又被敌人团团围住,其结果可想而知了。
最后,在战场上的三支军队的将士们几乎全军覆没。捧日军两个骑军营八百精骑能突围存活下来的不过三五十骑。而铁林军和广武军全军因为不仅九成半的人员都被金兵消灭,且所有的旌旗战鼓也都被金兵虏获了去,所以被朝庭一怒之下,干脆取消了他们的番号。参战将士就算偶有生还的,也变成有罪之身,被削去官职和军籍,贬为平民了。
直至今时今日,只要一想起无数在那一战中枉死的军中袍泽们宋君鸿就痛心不已。
也因此,他竟对鲁汉有了一分同病相怜的感情。
不论捧日军还是铁林军、广武军,关于这一役的记忆都只有“惨”、“冤”两个字可以形容!
宋君鸿把鲁汉扶起,说道:“兄弟,无需见外,此刻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且随我上楼,再一起吃顿酒可好?。”
鲁汉刚想推辞,宋君鸿已经说道:“我们一起打过仗,在战场上互相支援,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必客气。”
进了雅间,宋君鸿指着鲁汉向黄成军士们说:“新宜城之战可能你们有人知有人不知,但你别看我们当时那一仗输的惨烈,可谁也没有当孬种跟金兵投降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却都是奋战不辍的,谁若不信你们只管问这名叫鲁汉的兄弟。”
此时黄成军士们看到鲁汉的眼神中立即多了几分崇敬。常小五更是上前磕了一个头:“怪俺有眼无珠,冲撞了英雄。”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再不敢提当时的光景了。”鲁汉的话中,也不知是谦逊,还是感喟。
宋君鸿想了想,突然说道:“鲁汉兄弟,我若是能让你重返军籍,重新吃上军粮呢?”
鲁汉大吃一惊:“你能让我重新入伍?”
一众黄成军士们笑了起来,说道:“鲁汉大哥,我们大人可是一军的指挥使啊,拉个人入军籍还不是轻松的事情。”
宋君鸿怕鲁汉因为厢军身份低而不肯答应,就说道:“鲁汉兄弟,我跟你说,你可别看我们是厢军,我们一样吃军粮,一样能打仗。我这次进扬州城,就是因为之前我们黄成军一口气消灭了两支作恶的山匪,我专程给手下的兵士们请功来了。”
鲁汉想了想,说道:“好,我入!今后我便也是你们黄成军中一员了。”
宋君鸿高兴的合不扰嘴,以这鲁汉的身手,必是一名悍将啊。他一拍桌子,说道:“好,我就再送你一份大礼,将你官复原职吧。”
“真的?我能复官?”鲁汉高兴的都满脸都乐开花了。他之所以战后一直滞留淮南东路不去,就是因为官职被撤、军籍被削,深巩无颜无乡见家中父老。
“当然。”宋君鸿自信的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是五品的将军,还担任一支独立番号军队的统帅。自然也就拥有了一定程度上朝庭授予的人事任命权。像仁勇校尉这样九品的底层小官员,只要不超编,且有正当理由,他自己可以就地进行任命,然后报备上司和兵部备案即可;七、八品的官员,他可以荐举,但需要上报到王矢处进行议功议贤后,才能确定是否任职;而六品以上,就需要上报鲁如惠处;五品以上,则必须要报到兵部、由兵部来裁夺了。
虽说这黄成军的官职少点,俸禄待遇也差点。但这官职勋阶,却必竟都是货真价实的。
鲁汉听的很高兴,从被贬官的那一刻起,他曾很消沉,没想到还能有朝一日再次复官。
只是他却没有注意到——宋君鸿虽然强装镇定,但在眼角眉梢同样有着巨大的喜悦之情。
随后,宋君鸿又趁热打铁的追问着:“鲁汉兄弟,我再问你一句,当初和你一起虽然生还但被从铁林军中贬退的兵士还有多少?”
鲁汉略加思索微微盘算了一下,回答道:“当初我们突围出来并且重新聚拢一起的,约有三、四百人。铁林军被撤消番号后,这几百余人其中又有大半是回了家乡,但也有百余兄弟和我一样,滞留在淮南东路各处,以各种粗业谋生。”
“那好。”宋君鸿笑了一下:“我就好人做到底吧。你今日先跟我们回营去休息几日,我也给你办理下军籍官履。等着复官手续一妥,你就穿着我给你的官服、抱着官印去找你昔日的那些军中袍泽们。你告诉他们,我宋君鸿敬重他们是抗金好汉,只要他们身体未残,也愿意来我黄成军的大锅里搅着同一个马勺吃食,我都一概敞开了大门表示欢迎。”
“若能如此,则真要谢谢大人了。”鲁汉喜出望外又要下跪,被宋君鸿一把拽了起来,又细言慰了下,叮嘱道:“你只要把这件事情办好,那么就算既帮助了你的袍泽兄弟们,又算是报答我了。”
须知听闻还有部分生还的铁林军将士,此刻宋君鸿的心中比捧着个金元宝还要高兴。
当初兵部的那些官老爷们光顾着生气取消了他们的番号和军籍,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批人的价值。但经历过战场作战、正求贤若渴的宋君鸿却完全明白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
这些可都是出身朝庭禁军、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兵士,且最要紧的是能从当年新谊城那么惨烈的大战中突围生还的人,绝对是个顶个的勇兵悍将。如果这批人都被自己招蓦至帐下,可以想见——这将对于正欲图壮大的黄成军将带来多么大的影响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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