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年岁加在一起,已过一个甲子,两人竟然还会作出如此……幼稚的事来。
沈归舟:“……”
她信他才怪。
陈穆愉立即表明立场,“这事的确是郭将军做得不对,香樟树本就在京都难以存活,种不活,也不是你的问题。”
他还替她冤屈,“他种的那棵,若是你不拔,定然也是熬不过去年的冬日。”
沈归舟深有同感,偏偏郭子林脑子一根筋,硬是要将责任都甩她头上。说得她若是不拔,那树好像就能活一样。
陈穆愉又站在她的立场上,分析了几句,表明沈归舟的无辜。
两人同仇敌忾,让沈归舟忘了他刚才笑话她的事情。
发了一刻钟的牢骚,沈归舟心情慢慢平复,猝然发现,自己也是幼稚,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这里和他如此严肃地讨论这种事情。
陈穆愉亦然。
不过,想到自己这一路的狼狈,她……还是气。
这次的经历,让沈归舟接下来几日,没敢轻易出门。
三月下旬,沈星蕴从老家回来了。
他回来后,第一时间,约了沈归舟。
沈归舟出门的时候,先让云泽给她探了一下路,确定没有狗在周围守着,她才敢翻出院墙,去天外来客赴约。
沈星蕴一回京就来见沈归舟了,眉宇之中明显带着疲惫,一个人坐在雅间的时候,差点睡着了,看到沈归舟,他整个人又瞬间精神起来。
沈归舟还没问他什么,他自己就将自己这段日子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通。
除了说他自己,他也说了沈星耀。
沈星耀要在老家守孝,这三年,是不会回京都了。
沈归舟对沈家的事情,不太关心,听他叭叭叭说了一通,耳边嗡嗡的,只觉得吵。
她放下茶杯,“你找我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沈星蕴立马闭上嘴。
沈归舟问道:“我上次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沈星蕴看她茶杯空了,赶紧殷勤地给她倒茶。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还没查出来?”
沈星蕴迅速回答,“没有。”
“那就是查出来了。”
沈星蕴讨好一笑,“查出来……一半。”
“一半?”
这倒是个新奇说法。
沈星蕴笑得有些心虚。
沈归舟端起茶杯,“那就说说你查到的一半。”
沈星蕴今日找她,想她是真的,更主要的也是来和她说这件事的。
见她没失望,也没有生气,他松了一口气,马上将‘那一半’倒了出来。
那个抓药的太医并没有弄错药。
他去抓药前,有人将那两位极为相似的药混在了一起。
那日去过太医院的人,沈星蕴都让人调查过了,排查到了一个非常有嫌疑的人。
然而,那人在陈穆愉出事的前一日就从太医院请辞了,那日他去了一趟太医院收拾东西。
当时,没有人注意到他是否去过药房,事后,他就离开了太医院,也没有人注意他。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有异常。
沈星蕴查到他后,听说他是回了老家,便派了人去他的老家查看,却没有见到人。
经查得知,那人回乡时,走的水路,途中出了意外,溺水而亡。
那个事情,真的是个意外。
他乘坐的那条船遇上了风浪,船上的客人和船夫也全都死了。
正是因为的确是个意外,许多事情就无法验证真伪。
后来,沈星蕴又废了一番功夫,查到这太医以前有个相好的,他那相好的有个远房表妹,曾在披香殿里做事。这人进宫之前,有个相好的,目前在秦王府当侍卫。
“你是说,背后的那只手,是怡嫔?”
沈星蕴摇头。
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现在她已经调走了。
裴昭仪从冷宫出来后,这个‘远房表妹’被调到了裴昭仪殿里。
“裴昭仪?”
沈星蕴再次摇头。
这个他也不确定,他只知道那个‘远房表妹’现在在裴昭仪殿里。
但是,裴昭仪看着不像是有胆子毒杀晋王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害死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处。
那个时候她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就算她再有机会有个孩子,又恰好她运气好,生了个儿子,晋王又死了,就她那样的背景,也不可能为她的儿子争取到太子之位。
毒害晋王,还很有可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荣宠正盛,为了陷害怡嫔,替她那个孩子报仇,也没有必要这么冒险吧?
怡嫔和秦王想要栽赃她,似乎也不合理。
怡嫔刚因谋害皇子,自己丢了贵妃之位不说,还差点连累秦王。
那个时候,一出事,大家的目光首先就会对准她。
若真是她,天楚帝定然当初就将她给找出来了。
好不容易捡了一命,她胆子应该没那么大。
秦王是她的儿子,又是竞争太子之位的人选之一,晋王在宫中遭人毒害,怡嫔最有嫌疑,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彼时,都在传晋王病危,他根本就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这三个人都不可能,沈星蕴又让人继续挖了挖。
这一挖,挖出这个‘远房表妹’,还有个关系要好的小姐妹,是贤妃殿里的人。
只是,这贤妃,更不像是他们要找的人。
贤妃现在是个什么处境,所有人都清楚。
她现在待在宫里,恨不得躲着所有人走,若是可能,她怕是希望自己能够与世隔绝。
这争太子的事,和她也扯不上半点关系,她更不可能是那个背后的推手。
这样一圈查下来,沈星蕴觉得自己可能最开始就想岔了。
这些人,都和那件事没有关系。
这样一来,这些调查就陷入了困境。
暂时他也没有办法查到更多,那个太医的那些事情,更没有办法证明。
因此,这件事,他顶多只能算是查到了一半,还是断了线索的一半。
沈归舟难得这么信任他,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他当初也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自己一定会办好,现在过了这么久,他却没有说到做到,面对沈归舟,他还挺不好意思的。妙书斋
他补救道:“阿姐,你再给我点时间,你放心,我一定将那个胆敢毒害姐夫的人揪出来。”
沈归舟没有和他说这个,问道:“你确定,那个人是贤妃殿里的人?”
“啊?”沈星蕴正想着怎么再给自己争取一次机会,乍听她问,愣了一会,才跟上她的思维,连忙点头,“是的。”
沈归舟停止了摩挲茶杯的动作,吩咐道:“这件事,你不用查了。”
什么?
阿姐……这是不满意他的表现,生气了?
“阿姐,你相信我,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不,半个月,我一定。”
沈归舟打断他,“除了这事,你还有别的事吗?”
不大的声音里,有些让人无法反抗的威严。
沈星蕴不敢再说,“……没有了。”
听完正事,沈归舟起身准备走人。
沈星蕴刚端起茶杯,想要喝口水,缓解一下口干的症状,见她要走又放下茶杯,喊住她,“阿姐。”
沈归舟低头看他。
他又不说话了。
沈归舟主动问他,“还有事?”
沈星蕴望着她欲言又止。
沈归舟重新坐下,“有话就说。”
沈星蕴似乎有点难以抉择。
沈归舟没了耐心,准备再次起身。
沈星蕴看出她的意图,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二伯父回老家之前,大伯父单独和他谈过一次。他们那次谈话,好像闹了矛盾,大伯父很生气,差点杀了二伯父。没多久,二伯父就回了老家。”
沈归舟没懂他为何和她说这个,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沈星蕴迟疑少时,道:“二伯父去世,二伯母认为,他是被大伯父害死的。”
这就是他要和她说的?
“那人可是他杀的?”
沈星蕴回得毫不犹豫,“当然不是。”
这点他绝对可以肯定。
就是,可能……和大伯父有那么一点关系。
沈归舟没再说什么,她对沈家的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沈星蕴看出她的态度,自己又和她说她很久之前让他查的一件事情,“还有……贺叶蓁在寒华寺的事,是大伯母设计的。但是,她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大伯父。”
沈归舟面上神色依旧,情绪未有任何波动。
她也没问什么,见他没再有什么要说的了,就起身离开了。
沈星蕴看着她对最后那件事,丝毫不意外,反应过来。
这些,她或许,早就知道了。
难怪,她后来没再催过他相关事情的进展。
沈归舟走后,他还在雅间里待了很久。
想到沈浩的事,一向阳光的少年,眼里有了少有的忧郁。
以前,他不懂沈星耀。
现在,他知道他当初的决定依旧不对,可是,他好像有一点可以理解了他了。
陈穆愉傍晚回去,听说沈归舟已经回来了,就直接回了听雨楼。
一进门,没有在她平日喜欢窝着的躺椅上看到她。
眼睛寻了一圈,发现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盯着一个小匣子发呆。
那个小匣子是她年前带回来的,之后一直扔在那里。
她没去管过,他也没有私自去动她的东西。
他走到她近前,她才注意到他。
“回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问候,陈穆愉听着,眼角不自知地上扬了起来。
“嗯。”陈穆愉见她面前的匣子,还是没有打开,“想打开?”
沈归舟将匣子往他的方向推了一点,“可能打开?”
陈穆愉看了她一眼。
沈归舟补充,“我不会。”
陈穆愉没有揭穿她,将匣子拿在了手里。
他仔细看了看,修长的手指灵活翻飞,半盏茶的时间不到,复杂的机括被解开。
他没有看里面的东西,直接将匣子递回给沈归舟。
沈归舟默了一瞬,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躺在一本没有名字的册子。
沈归舟翻开一看,发现是本画册。
随手翻开的那页,画得是个小女娃娃。
刚开始,她没看出来那画得是谁,又翻了两页,陡然反应过来,上面的人,是沈星阑。
想起旁边还有个陈穆愉,她将册子合上了,放在了一边。
匣子里面还有夹层,她将它重新推回给陈穆愉。
陈穆愉又废了稍许时间才将其打开。
里面是一封信。
沈归舟将信拿了出来,见到下面还有一样东西。
将最下面的东西拿出来展开,居然是那半张没有踪迹的招降书。
不过,只是那一半的一半。
陈穆愉有些诧异,沈归舟神色没变。
陈穆愉并不知道她这匣子的来历,“这是?”
沈归舟安静了许久,回答了他,“我父亲给我的。”
大将军!
微讶过后,注意到沈归舟的用词。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她这么称呼沈峰。
他无法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是什么感情。
见她将诏书放下,一直盯着信看,却又不拆,他问道:“不看看,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归舟没有即刻出声。
“我先去换件衣服,待会一起去用膳。”
陈穆愉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沈归舟一个人又盯着那信看了一会,先翻开了被她放在一旁的画册。
第一页上面画得是个在襁褓中的小娃娃,旁边标注了一行小字。
南南百日。
上面还标注了绘画的日子。
沈星阑出生的那一年。
第二张,小娃娃长大了一些,变成了一岁。
再往后,那个孩子又长大了一点。
翻一页纸,小孩子长一岁,一直到他十七岁。
这些画是用线装订成册的,沈归舟发现,后面似乎是被人撕了一部分。
陈穆愉这个衣服换得有点久,再回来时,沈归舟都已经将东西和匣子都收起来了。
她依旧将它摆在梳妆台上,它的待遇,没有得到任何改变。
沈归舟看着,也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匣子里的东西,她没说什么,陈穆愉也没起好奇心。
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他牵过她的手,直接朝前面用膳的花厅走去。
晚上,陈穆愉沐浴出来,沈归舟站在窗户面前发呆。
窗户大开,冷风肆虐,房里都冷了许多,她站在那里,恍若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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