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月余不曾上朝,恐怕这奏章都要堆积如山了,不去处理政务,怎么想起来看我这老太婆了。”张馥郁让折桂放下手中书籍,去迎皇上。
“母后这是在……”孙皇后见折桂拿得居然是一本《山海经疏注》,心下不由好奇。
“在宫中闲来无事,便让折桂给哀家读读书,解解闷而已。”张馥郁挥挥手让折桂下去,问面前这二位:“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儿子和皇后商议,决定还是恢复胡皇后的名号,尊胡氏于孙皇后之前……”
张馥郁听罢冷哼一声:“糊涂!她已心如止水,又何必再次撩拨?且让她在青灯之下图个清静,也算你二人的慈悲。”
骤然被母后这样指责,朱瞻基心中有些闷闷不乐。
张馥郁见他二人的神情,叹了一口气:“哀家知道你二人的心意,许是哀家这儿子终于明白了哀家为何让胡氏做皇后,才想起对不起胡氏之处。若你们这有这份心意,便让胡氏进宫,陪伴在哀家身侧,与哀家念经诵佛,多几分清净之心。”
说罢她把目光转向孙皇后:“皇后也不必怏怏不乐,如今这大明的皇帝不喜胡氏,胡氏夺不了你的宠爱。”
“母后,臣妾并非此意,只是觉得如此这般委屈了姐姐。”孙氏忙说。
“哀家刚叫你皇后你可听到?”张馥郁白了她一眼,嘟囔道:“真是榆木脑袋。”
孙氏听罢大喜,忙俯身跪拜:“多谢母后成全,多谢母后仁慈。”
“若没有别事便退下吧。折桂,你去取哀家准备的书给皇后,让她在带回去好好读读,别到哪还是一副焦躁的性子。”
“多谢母后。”孙氏高兴地接了那一沓书,捧在手中如同至宝一般。朱瞻基与她从太后宫中出来,见孙氏这般样子,不由笑道:“往日见太后在寿宴或者别处赏了你珠宝都只是淡淡道谢,今日不过是拿了几本书便高兴成这般模样。”
“我本只是钦佩太后,却也有几分心疼她;前几日听闻皇上与我说的那些,听罢后我只敬仰与她,她那种气度和果断,怕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学会了。可我依然会如她一般,将生死置之度外,保住大明正统血脉。如今她愿教我,我怎能不高兴?”孙皇后说话的内容听起来有几分做作,但是她偏偏说得豪迈激昂让人不得不信。
朱瞻基见她这般模样,伸手拂了她耳边的发丝,道:“你还真与宫中的其他女子不同呢。”
春暖惹人醉,共度春宵阁。湖平柳芽斜,月牙笑人醉。朱瞻基终于尝到了什么叫做天下太平的滋味,孙皇后也在他的身下尝到了什么叫做百无禁忌……以前所受的委屈,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的春潮中,都已经值了。
这对夫妻暂行好事,空留太后在自己宫中为他们操心。
“福子,这太子最近在做些什么?”
“太后,您老也休息一会儿,这太子才过两岁,能做什么啊。”
“才两岁啊……哀家是有些糊涂了,本想给他挑些书去读呢。”张馥郁也不由失笑,把手中挑拣半天的书扔在书案上,又开始摆弄那郑和曾经从西洋带来的座钟。
“我的老祖宗,您倒是消停一会儿。这已经快过了戌时,您还是别糟蹋您身子骨了……奴才让折桂姐姐给您兑洗脚水去。”福子胡乱的帮太后收拾了书案,收拾书案不是目的,目的是把那些书放的离太后远一些,把那座钟也搬得远一点。
“都快入了人定了,这不知不觉夜怎么都深了。真是老了老了。”张馥郁连连摇头,看着那座钟上如同鬼画符的数字,还恍然大悟叫了一声:“哀家想起来了,郑和曾说过,这短针一天第二次指向这个圈的一半又一半,就是戌时了。福子你看,它此时在这里,刚好到这个地方。”
福子莫名其妙的看着钟面上的“”一脸似是而非的肯定,对张馥郁道:“太后,这西洋人的玩意儿就是稀奇,奴才没读过什么书,可看不懂这个。奴才就知道这个时候要催您去休息了。”
“好好好,哀家这便去睡。”张馥郁起身,扶着福子的胳膊,离开书房,朝寝殿走去。
到了寝殿门口,折桂接了张馥郁进寝殿,福子对她使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两人相视一笑,待落在张馥郁身上,依然是崇敬和钦佩。
平静的生活会消磨掉人的斗志,也会让人乐哉其中。对于大半辈子都在奔波中浸泡的张馥郁来说,她闲下来的时光也总比旁人要忙一些。
而不管她说什么,要什么,皇帝对此的态度依旧是太后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必来问朕,按照太后的意思来办就行了。
于是宫中便多了一个“老顽童”,她披着端庄大气的外衣,尽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忽有一日,太后宣旨说她要辟谷,还被太监福子一不小心听成了“屁股”,惹得太后扶着门槛朝他的屁股踹了一脚。等搞清楚太后到底要做何事,掌事宫女折桂和掌事太监福子都快哭了,从太后不吃午膳开始,便跪在门庭外要太后收回成命吃些东西才好。
他们带了太后宫中所有的太监和宫女,要他们有事便去忙,无事便跪在门庭外等太后回心转意。
跪了三个时辰,太后才出现让他们起来,说自己不辟谷了,让膳房送点吃食来。
后来太后在那晚膳之时吃了整整一只鸡,惹得折桂和福子忍不住都要笑出来了,但怕惹太后不高兴只能绷着脸,让小厨房做些山楂汤过来,免得太后一次吃太多积食不舒服。
辟谷之事三个时辰夭折,接下来是太后非要拆了那个钟,还想拆了之后再把它修好。
“太后,这郑公已过世多年,您若现在把它拆了,万一修不好,想要再找一模一样的物件,怕是不容易了。”
“哀家是太后,哪里有那么多事。”张馥郁置若罔闻,继续拿着一些自己发明的小钳子小锤子对那口座钟敲敲打打。
折桂无奈只能退出去。
“太后真的要拆?拆了她修不好怪罪下来怎么办?”福子有些担心。
折桂叹道:“她是太后,我们能奈何?太后最近行事是乖张了点,不过还算讲理,应该无事。”
“当年郑公游历归来只带了三口钟,一口陪先帝进了皇陵,一口在太后这里,还有一口给了宝庆公主做嫁妆,宝庆公主死后也把这钟带走了。这座钟要是没了,要想在大明再找一口,不是要去挖皇陵,便是要去挖宝庆公主的墓……难不成还能再选个郑和去西洋给她弄个回来?”
“你这人别胡说八道,太后哪里会那么难为人。这钟在她面前整日晃荡,她想拆也不是一日两日,或许拆坏了也就消停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福子一脸祈祷上苍的夸张之色。
“你别闲着,去太医院找些明目的薄荷冰片来,太后拆钟一日,肯定头晕眼花,用这东西给她敷眼睛,应该有些效果。”
“哎。”福子应了一声,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办。”
折桂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这太后哪里是拆钟一日,而是足足折腾了两天。可这郑公带回来的物件都是西洋之宝,拆了这两日太后也只是拆了个壳子。钟该转还转,她怎么也拆不掉那钟面背后,最后放弃了,逼着福子拿着钟去求工部的大臣,找了个喜欢折腾机关术的内使,把壳子重新装了回去。
福子一脸苦楚,对折桂说:“折桂姐你说太后为何不自己装回去?”
“我问过,她说拆了两天只拆下来个壳子,看着那壳子烦躁,不愿意装回去了。”
“这……”福子无言以对,叹着气坐在前殿的墙根角,一副“这日子没法过了”的表情。
拆钟大计两日搁浅,张馥郁还不打算消停,她听闻皇帝最近闲来无事,与孙皇后斗促织玩乐。她心中还想着曾经朱瞻基因那一个促织笼子夜半翻窗寻促织的事情。觉得要送皇帝一个一模一样的促织笼,才能放下心中那段并不美好的记忆。
这朝堂已稳,天下太平,皇帝又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斗促织算不得什么,为他做个促织笼子,也算了了他年少时的一个心愿。
太后说做便做,让宫中女官送来材料,让玉匠给她雕了一个无比华美的促织笼底,并预留好了插栏栅的槽和楔子。
让折桂和福子差点疯掉的是——太后、要、自己、做、雕工!
她让女官送来雕刻用的檀木木板,自己用刀裁成大小一致的木条,然后一点点的打磨还要在上面雕龙画凤……
太后现在的情况算不上老眼昏花也差不多了,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太后,小福子看着新奇,您让小福子雕雕试试?”福子腆着脸凑上去。他冒着雕坏被太后往死里骂的风险,为的就是让太后那一双还算细腻的玉手,离这危险的刻刀远一点。
张馥郁头都不抬:“这是要送给皇上的,是哀家一份心意,哀家能做的不会交于别人。”
她把木条换了一个方向,继续雕着,道:“况且你笨手笨脚的,再给哀家雕坏了。”
福子欲哭无泪,只得在太后埋头干活的时候,提心吊胆的在旁边站着,端茶倒水什么的。太后还算省心,这两日下来也没出什么事,让折桂和福子心下稍安。
第三日清晨,折桂伺候太后盥洗后,让一个年龄稍大的宫女伺候太后梳头,她出门见了福子,对福子说:“坏了。”
“怎么了?太后又放弃了?那是好事啊。”
“放弃当然是好事,可惜不是。太后昨晚歇下之前,与我说,她这两日雕刻愈发顺手,待这笼子完成后,她要花上几年时间给太子雕个屏风。”折桂的表情很奇怪,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啥?我的老祖宗……要不禀告给皇上?这般折腾下去,我们这些做宫人的,不累死也要吓死了。”福子夸张地拍着胸口。
“贸然与皇上说这些,更是奇怪。不然我们先去找现在是‘静怡师太’的胡皇后,或者找孙皇后也行。”折桂道。
“那便禀告于孙皇后好了,不过,你说若孙皇后知道太后在做促织笼子,会不会与她一同做?”福子突然想起孙皇后也甚喜斗促织的呀。
“这……前些日子静怡师太走了后,我们太后便成了这般模样。许是她太过寂寞,是要找个与她相投的人陪她说说话。可惜静怡师太终究还是决定看破红尘,不愿意在皇宫中继续居住。现在要请她回来也绝非易事。没有太后的出宫玉牌我根本出不去,怎么去告诉静怡师太?”
“那怎么办?”福子也没了主意。
“还是呆着吧,待太后真要去雕屏风拦着也不迟。或许这笼子没雕完她便烦了呢。”折桂也只能自我安慰。
她清楚,她与福子这般天天抱怨,看着太后的所作所为担心烦闷是有些不好过,但相比之前太后为国家忙成那个样子,她宁愿伺候的是现在这样的太后。
依旧守护着她,因为她是个值得守护的人。折桂去取了冰片和薄荷,朝太后的寝殿走去。
“折桂,你今日让人去水利部寻一下王大人,哀家一会儿写一封书信给你,你见了他给他,他若给你什么东西,你便拿回来给哀家即可。”
折桂帮张馥郁扎着簪子,道:“娘娘您这是作何?今日不雕木了?”
“木待两天再雕,这冬天才是皇帝的诞辰,如今刚到夏天,哀家想到那黄河下游的汛期快到了,还是先看看地图好好想想今年怎么做工事。昨晚哀家一宿和没睡一般,梦见铺天盖地的大水吞着那庄稼。这不去做,心下不安稳啊。”张馥郁道。
折桂笑道:“若这大明的朝臣,能有您这一半操心百姓,天下百姓就有福了。”
“朝臣?”张馥郁对折桂夸赞并不在意,关键是她听到这个字眼的时候,不免心中一动。“折桂你提醒哀家了,想收拾好水利,得先收拾好管水利的官员,哀家这便写一份奏章给皇帝,让他给工部涨涨俸禄,严禁贪污。如果再把治理河道的钱贪得一分不剩,哀家亲自收拾他们。”
“老祖宗,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折桂最后帮太后调整着头上的发钗,张馥郁却等不及了:“你这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快扶哀家去书房,这汛期再有一个月便到了,哀家可不想今年还要拨钱去赈灾。相比赈灾费时费力,倒不如给百姓一个好收成。”
“太后娘娘,您莫慌,这发钗有一个歪了……”张馥郁无视折桂小小的抗议,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便要往屋外走。折桂无奈,只得放下手里的簪子,扶了太后去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太后大手一挥,对福子说:“把这书案上的什物都给哀家收起!”
福子心口一紧,难不成太后还打算今日便雕屏风?却也不敢问,先从了太后,率一众小太监进书房收拾。
“小福子,给哀家磨墨,哀家要给皇上写折子。”【妙】 【书】 【斋】 【妙书斋】
“哎!”
福子松一口气,研起墨来。要说这张太后还是大明的奇景,从未有后宫嫔妃要给前朝皇帝上折子的,偏这张馥郁从做太子妃开始,便有这特权。仿佛在先帝、先帝、及当朝皇帝的心中,张馥郁有别于后宫别的女子,她本应如男儿一般潇洒,虽不能站于朝堂前挥斥方遒,却也可在后宫写写谏言。
在福子心中,大明的传奇有很多,太祖布衣出身,夺天下而收复汉族疆土,是为传奇;另辟蹊径,冒天下之大不韪夺了皇位,却为大明开疆拓到极致,是为传奇;先帝仁慈贤孝,有大慈大悲,甘做太子二十年,是为传奇……而后宫的传奇,首屈一指,便是张太后,她这大半生,为大明操劳且甚为低调,情愿做那些“明君仁君”背后的女人,乃是最贤德最为相称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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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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