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滚滚的脑袋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停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对方的那张脸正对着我,脸上兀自残留着濒死前的狰狞笑容……
大量鲜血从断裂的脖颈上喷溅起来,瞬间喷溅的我脸上、身上全都是,我从不知人的血压力量竟然会这么强,下意识的捂住面孔退后几步。
“扑通”一声,牙侩的尸体倒在地上,喷溅的血液也渐渐平息下来,粘稠发黑的血浆在地上一点点的扩散开来。
我怔怔望着这一幕,鹞子哥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朝四下警惕的窥视一圈,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老白叹息一声,上来准备搀我,我摆了摆手说不用,又没受什么伤,结果刚一动弹,两腿却软趴趴的,若不是无双眼疾手快上来扶住了我,恐怕一头就得栽倒在地上。
预料中的解脱感并没有出现,所见所闻的一切郁结在心中养成的心魔也没有散去,反倒是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这便是我唯一的感受。
浑浑噩噩的被老白他们扶上车,又觉得昏暗的车厢里压抑的让我喘不过气来,拉开车门冲了出去,倚靠着河道边的垂柳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下面水流奔腾,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稍稍觉得舒服一点。
“第一次杀人总是这样,慢慢就好了。”
老白不知何时跟来了,掏出两颗烟点上,递给我一颗,这才在我身边坐下,和我一起望着远处渐渐露出端倪的红日,轻声说道:“人总是喜欢高估自己,你以为你对她的痛恨已经到了一定地步,千刀万剐都不手软,实际上,当她尸体真正倒在你脚下的时候,我敢说,你的魂魄都在颤抖。”
“我杀过人!!”
我重重吸了一口烟,扭头恶狠狠的看着老白:“老独眼就是死在我手里的!!”
老白斜睨着我,神情说不上是轻蔑还是嘲讽,总之这一刻我觉得他特别贱,虽然他以前也挺贱,但这时候真的贱出了一个新高度,不咸不淡的撂下一句:“想吐就吐吧,都是兄弟,不笑话你!”
也不知是不是这孙子使了什么妖法,明明我刚刚还好端端的,一听他这话,腹腔里立马翻江倒海的,连贯带爬的伏在河岸边,张嘴就“哇啦啦”的大吐起来,吐得天昏地暗,奔忙了一夜,肚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恨不得把苦胆都全吐出来。
老白优哉游哉的倚着大树吞云吐雾,漫不经心的说道:“吐一吐就好了,谁都有这一遭,这就是心病,压根儿不是那尸体闹的!
干咱这行的,谁还怕个血刺呼啦的尸体啊?大粽子你也不是没见过,什么时候皱眉头了?当初草原上那位七爷脑袋被飞尸削飞,就直挺挺掉你怀里了,最后不还是你给缝上的?皮下渗出的油沾的满手都是,不打肥皂都洗不干净,老子看着都恶心,你面无表情的照样拿手抓着风干牛肉吃,要老子说,你丫天生就是个杀才。
所以,别怕丢人,吐完还是一条好汉子!”
这孙子绝对是故意的,我本来都平复一些了,一听他说这个,更恶心了,一边吐一边大骂着让他赶紧给我滚犊子,老子现在不想看见他。
老白却死乞白赖的不走,笑眯眯的说道:“同类相残这种事儿是大自然的忌讳,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杀人就是这么回事,手上沾了人命,心里过不去,总觉得自己浑身都脏,简直就是个异类,与其说是你是看见尸体恶心,倒不如说是你对自己的行为犯膈应,要不上回你了结了老独眼的时候咋没这反应呢?因为你知道,他死定了,他自己受不了,求着你杀他,你坦坦荡荡,心里没什么过不去的,和这次压根儿就不是一码事儿。”
我没理会他,稍稍平复了一些后,才软趴趴的仰面躺在地上,怔怔的凝视着广阔的天穹,长长呼出一口气,苦笑道:“好像就是你以前一直提醒我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的吧?怎么今儿个却在这说这些,好像就跟劝我多杀几个似得。”
“兄弟,我永远不会让你去杀人,就像我刚说的,同类相残这种事儿是大自然的机会,杀一个,人性灭一分,慢慢的习惯的时候,人也就不是人了。”
老白忽然严肃了起来,俯视着我,正色道:“以前老是劝你手上不要沾血,其实也就是那么一说,人家陶渊明还能幻想个桃花源呢,我怎么就不能幻想一下呢?可幻想是幻想,现实是现实,身在咱们这一行里,谁能干净的了?干净的早死求了!”【妙】 【书】 【斋】 【妙书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我歪着嘴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挺讨厌那种没事儿把自己放在一个正义角度上去审判他人的人的,凭什么呀?一样都是人,罪有应得也轮不着你来呀,结果,就在刚刚,我就这么干了!”
“这种念头可要不得!!”
老白忙说道:“玄门有玄门的规矩,这话你得记牢靠了,你说的这些没毛病,但那是普通人的世界,和玄门是两个世界,在这个行当里,事情要嘛不做,要做就得做绝,否则就是后患无穷!!比如这个牙侩,你如果刚刚没有一刀砍下她的头,反而把她交给了执法人员,你觉得以她的本事,那些普通人能留得住她吗?眨巴眼儿的工夫她就跑了,回头倒霉的还是你,甚至是我和小稚他们!!
你仔细回顾一下你和这个牙侩斗法的过程,说真的,哥哥我江湖上混了半辈子都一身冷汗,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讲究人,从她挟制你师父来设局害你,再到你反手挟制人家儿子来设局害她,都没有丝毫底线可言,根本就不是什么祸不及家人朋友的君子之争,这时候你松了手,我敢保证,人家回头再来找你会更没底线。
你如果怀揣着这种心思,我告诉你,哥哥明天就打包回苗疆,跪下来抱着土司的大腿哭一鼻子,估摸着她也不会为难我,反正老子宁可和那个老太婆卿卿我我从清晨到日暮,也绝对不和你在一个屋檐底下过,跟着你丫必死无疑,还是特别惨的那种,杀死老子的就是你!!”
我悚然一惊,一下坐了起来,心神受到冲击以后的低迷情绪瞬间溃散的无影无踪,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心想自己还是在尘世里挣扎的太久了,思维模式还是没扭转过来,想想真武祠里那一大家子人,真是赌不起。
老白见我回过神来,不由笑了:“看吧,老子就说你是个杀才,当初老子第一次弄死别人的时候,整整缓了半个来月,心神憔悴的不行,路边买个大包子,拿在手里刚啃了两口,眼前一花,发现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就变成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了,还缺了一半,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老子的牙印儿,吓得老子一口把剩下的全吞了,然后又买了两个……”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把我拉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好磨炼吧,你还是太年轻,棱角太分明,往后遇到的惨事儿还多呢,这才哪到哪呀,我看张先生让你出世行走,就是要让你好好看一看这人间苦狱里的百态,道家人有慈悲心是对的,但不能被自己的情绪控制。”
熊熊火焰在破屋上升腾而起,与天空中的红日交相辉映。
鹞子哥处理现场的手段简单粗暴,在清理了所有我们来过的痕迹后,直接一把火将破屋子给烧了。
老白大骂这就是个纵火犯,不无恶意的揣度鹞子哥是不是也有尿床和虐待动物的恶癖,毕竟这不是纵火犯的两大要素嘛?
嘀咕半响,他才忽然回过神来,一拍大腿说那个无骨之人的尸体还没处理呢,牙侩已经把格局布置下了,不解决的话迟早也是个大问题,随即又小心翼翼的问我,难道真的要用那种什么八门金锁墓?
我知道这孙子是有点害怕了,毕竟八门金锁墓的布置法子听起来太惊悚了,用这法子去对待一个孩子的尸体容易让人睡不着。
其实,那不过就是我故意恶心牙侩才那么说的,离宫山的格局确实能把无根之人养成个大祸害,但现在他还没成祸害呢,把尸体挪个窝处理掉就行了,这道理鹞子哥当然是懂得,我老早就看见鹞子哥已经把尸体和牙侩的尸体投入大火之中了,一把大火过后,想必一切都成灰烬了,什么都不会剩下。
出手取人性命这种事情多数时候都是激情所致,当愤怒积压到一定程度,便如开闸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事后冷静下来,便知道后怕了。
等鹞子哥拾掇完上了车以后,我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他确定处理干净了吗?
鹞子哥咧嘴一笑,看着他的笑容,我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回到真武祠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将近中午了。
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特不仗义的当了逃兵,拉起不明所以的小稚直接钻进了房间里。
果不其然,不久后,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音就从院子里传来。
引娣夫妻二人抱着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巨狼呼喊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小稚趴在窗口看的眼睛红红的,忽然噘着嘴扭头说了一句,她其实挺羡慕狼皮下的那个孩子的,哪怕再惨也有人关心,不像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妈是谁,变成了小兔子都不会有人为她伤心。
情绪低落的结果就是我只能坐在她身边默默陪着她,对于一个嘴笨的人来说,说一些虚头巴脑的安慰话简直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好在,这种时候也不需要说什么。
院子里的哭嚎声渐渐止歇了下来,引娣夫妇抱着自己已经成了个怪物的儿子,齐齐跪在了门外。
我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拉着小稚站起身来:“走吧,去见见你师父吧!”
开门刹那,两双充满哀求的眼睛立马投注到了我身上,我叹息一声,让他们稍后,直奔正殿而去。
染血的真武旗安安静静的放在供桌上,也不见十四祖他们的踪影,我只能在蒲团上跪下来,轻声询问该如何送走这些已经被弄成兽人的可怜孩子。
啪嗒!
香炉忽然打翻了,里面的香灰泼洒出来,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后,浮现出四个大字——庖丁解牛。
我看着四个字思索片刻,大致明白了,应该就是要拆开兽皮,包裹在里面的魂魄已经非常虚弱了,所以这个过程一定要慎之又慎,稍有不注意,就可能会伤到孩子的魂魄。
兽人是怎么制作的,我不大清楚,自然没法子安然无恙的将其肢解开来,所以,我唯一能下功夫的地方就在于如何保护好他们的魂魄。
琢磨片刻,我眼睛亮了,真武祠附近就有一个好地方——胡子隘!
祖师们为了安抚那里的死难者,设下了一个阴和局,也就是利鬼之局,但凡阴人进入那里平白无故强悍三分,在那里将那些孩子的魂魄剥离出来再安全不过了!
有了办法我就安心下来了,郑重对着真武旗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离开,安抚了一下引娣夫妻后,便回屋休息了,兴许真的像老白说的一样,我天生就是个杀才,收割了一条人命的事儿到底没给我造成多大的困扰,睡得相当踏实,一觉醒来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老白他们早已经把该用到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招呼了众人立即出发。
齐老汉和引娣夫妻二人没有跟来,完全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这让我颇为诧异,引娣的丈夫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话:“十二年了,想过让他回到我们身边,却没想过看着他离开……”
这话让我一阵心酸,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神色还算平静,这才松了口气。
走出山门的时候,张歆雅偷偷告诉我,整整一下午夫妻俩都跟那头巨狼喋喋不休,可惜,他们的孩子早已没有神智,为了安全起见,老白和无双一直在旁边看着,兴许真的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赤红着眼珠子的巨狼竟然时不时的对着夫妻俩呜咽两声,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
所谓阴和局,其实就是一种相对柔和的聚阴之局,远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唯有真正走进去了,才会感觉到一阵阵没来由的心悸,那是身上阳气被压制原因,对邪祟没有抵抗能力,本能的觉得四周危机重重。
“就是这里了。”
我拔出短刀递给鹞子哥:“有阴和局庇佑,他们的魂魄会没事儿的,你用刀子熟练,你来吧……”
话刚说完,大黄忽然来到鹞子哥身边卧下,眨巴着眼睛看着鹞子哥手里明亮的刀子,非但不恐惧,反而尽是期待之色。
鹞子哥叹了口气,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大黄的脑袋:“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马上就要解脱了。”
小稚握紧小拳头喊道:“大黄加油!”
噗!
短刀被鹞子哥送进了大黄的腹腔里,大黄没有发出任何哀鸣,静静的看着小稚,忽然露出一丝人性化到极点的笑容,大脑袋一点点的垂到了地上。
皮被一点点的剥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血腥,实际上,肚子里面有许许多多符纸,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粉末,唯独骨头是真的。
这让我不禁想到了曾经见过的那种偃师偶!
这种兽人的制作,应该参考过偃师机关术!
对于太平道的深不可测,我又多了一分了解。
鹞子哥一点点的把一头猛虎完全拆解掉,一缕缕黑气从那些骨骼中飘飞出来,汇聚在一起后落地,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出现了,哪怕在阴和局中也近乎透明,可见他的魂魄孱弱到了什么地步,因为邪术使然,他的魂魄也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站立,只能像野兽一样伏在地上。
他在对着小稚笑,小稚和他说话,他只是轻轻的摇头。
“开坛!”
我低喝一声,老白他们早已准备的差不多,立即焚香,我盘坐下来,开始颂念《太上救苦经》。
眼前明明只有两个孩童的魂魄,可是,在我一遍遍诵经的过程中,我却听到了一阵阵清脆的孩童笑声,当大黄他们两个化作一阵光雨飞散的同时,我分明看见了一个又一个幼小的孩子在我面前走过,对我鞠躬致敬。
“涤尽罪恶之时,所有受害者皆有感,那些死于牙侩手中的孩子游离于阳间无法往生,此刻,冤仇化解,看似是送走了他们两个,实际上是送走了所有人,大功德一件……”
鹞子哥轻叹道:“这样也好,一路走好,来生且珍重,切莫再相信陌生人了……”
……
(5000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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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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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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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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