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莫名不想看见喻清这样的表情,下意识地安慰了他。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安慰的话语。
他隐约记得是有这个规矩,后宫之事他知道的不多,具体的只有问了江宗贤才知道。
听了苏凌的话少年浅浅地露出一个淡笑,而后失落地摇头道:“这是四妃才有的权利,像我这种身份低微的美人,哪有资格见家人呢,我知道美人是为了宽慰我,但我心里很清楚,也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见到家人了。”
“四妃才能有的权利吗......”
“嗯,没事,不说这个了,说点开心的吧。”
喻清很快调整了状态,将他拉到了石桌前,把那还未绣完的衣裳递给他看:“你帮我看看,这衣服绣得可还好吗?”
苏凌接过来看了看,淡声道:“绣的不错。”
“你觉得陛下会喜欢吗?”喻清捡起碟子里的梅花酥放进嘴里,撑着下巴好奇地问他。
男人不禁意外挑眉道:“送陛下的?为何送他?”
“是我做错了事,我欠陛下许多,做再多事也不足以弥补那些错。”说到这里少年眼神又渐渐黯淡下来,趴在桌上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提起苏凌时,少年总是显得很卑微,不知道的以为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可实际上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那些罪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苏凌皱着眉,十分想反驳他,他欠自己什么了,明明是云妩欠了他才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男人便立马愣住了。
他只是觉得,喻清不该在他面前这么卑微才对,他眼神闪躲地别开脸,那些过往的事情混着喻清清甜的笑脸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好像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是啊,欠他的一直是云妩,喻清即便是他的儿子,也不欠他什么。
公孙月说的没错,是自己一直在迁怒于他,执意要将那些罪加在喻清身上。
明明喻清......很无辜。
他哽了哽,沉眉道:“你不欠任何人的。”
少年不解地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有多解释。
“我要回去喝药啦,美人明日再来玩吧。”喻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苏凌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见他脸色确实不是很好,没忍住问道:“你生病了?”
少年云淡风轻地收起那衣裳和针线,边走边道:“之前受了点伤,太医说要常年喝着药,否则很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这样的话被他平静地说了出来,苏凌却只觉得十分刺耳。
因为那些伤都是拜他所赐,他连安慰的资格也没有。
活不过二十岁......
他还这样年轻,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他这么聪明,什么都会,像是枝头上刚冒出的鲜嫩绿芽,好不容易让死气沉沉的皇宫里迎来了一点勃勃生机,这样朝气活泼的少年怎么能活不过二十岁。
苏凌离开的时候脚步和脸色都显得很沉重,跟来时完全不是一种状态。
喻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只有冷笑。
苏玉和苏淮这段时间都显得很安静,他总觉得这两人的安静显得不那么正常,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谋划些什么。
瑶光台都是苏凌的人,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送信都不那么方便,万一引起苏凌的怀疑就不好了。
看来,还是要有自己的人才行。
很快他便寻到了一个有能耐的人。
夏仪,江宗贤的干儿子,不知犯了什么罪被贬到了后宫一个妃子的宫里做粗活。
喻清无意间听贵妃的宫人谈论过他,据说他曾深得皇帝信任,不到半年就爬上了少监的位置,这样的人才他怎么能错过。
小乐子好是好,只可惜那点忠心对他来说完全不够。
夏仪所在的宫殿是章嫔的宜春宫,章嫔此人是宫里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心情不好就喜欢拿下人出气,喻清怀疑夏仪被调来这里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说不定是想要他的命,章嫔脾气不好,人缘也一样不好,大家都不喜欢和她打交道,因此其他宫的奴才们也不爱和宜春宫的来往。
喻清让077查了他的位置后便寻了个时间去看了看,他假装路过,只是躲在暗处看了看,小乐子见他一直望着那边,便好心解释道:“美人,那是章嫔,您最好不要和她来往,她脾气不好。”
章嫔正拿着东西在抽打宫人,地上跪了一排,垂首敛眉,都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忍受着。
“真是可怜了那些宫人啊。”少年皱着眉轻声道,似是十分不忍。
小乐子知道他家主子一向是心善,肯定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可章嫔位份在他之上,喻清管不得,可能还要遭到章嫔的斥骂。
小乐子看见这些几乎已经麻木,宫中这样的事每日不知道上演多少,喻清若是想管,那是管不过来的,若是想要活下去,便要自私一些。
“奴才扶您回去吧,该喝药了。”
“走吧。”
这一次喻清没有出声,算算夏仪来这里的日子,应当也有一两月了,曾经作为御前侍奉的太监,想必应该也是有几分体面的,如今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他又能忍受多久呢。
喻清觉得夏仪绝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如此年轻就成为了御前少监,一定有几分手段,同时也有不小的野心。
他侍奉苏凌这么久,肯定也很了解他,他需要这个盟友,而夏仪也需要有人拉他一把。
这几日苏凌偶尔会来瑶光台,待的时间不长,只是坐坐就走。
他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倒是喻清爱说爱笑的,时间久了苏凌在他的影响下也会主动找话题了。
他在观察喻清,也是在治病,治他的心病。
他想,或许他可以试着去相信喻清,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喻清确实和夏仪调查的一样,性格单纯善良,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再加上瑶光台的眼线都说他安分守己,他的担心似乎显得很多余。
喻清在苏凌面前完全就是一幅柔弱无辜的白莲花形象,偶然帮帮这个救救那个,谁有难处他就帮谁,简直是后宫的活菩萨,这一点也和夏仪调查的很符合。
苏凌渐渐失去了戒心。
每每他问起喻清为什么帮别人,他都说他在赎罪,这时苏凌便只能沉默。
喻清不管对谁都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然而这样的少年却在提起“陛下”时,时常带着不安和卑微,那种小心翼翼和迷茫无助的样子出现在喻清的脸上只让人觉得不忍和怜惜。
少年似乎极力想要讨好陛下,想要赎罪和得到他的原谅,他做了很多东西,还日日焚香祈福,可他又纠结害怕,不敢去见陛下,只能时常做些东西放在宫里,一个也没有送出去。
喻清越是在苏凌面前表露他的卑微和不安,苏凌便越是觉得愧疚。
江宗贤和公孙月偶尔见他出去很久都没回来还曾惊奇不已,毕竟苏凌勤政,这段时间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
公孙月倒是觉得挺好,他能面对自己的心病,才有痊愈的希望,越是逃避病就越难好。
苏凌的病好了,他对喻清的态度才会改变。
那个少年本不该遭到这番折磨,后宫也不是他的家,公孙月希望他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真心期盼少年能离开这里,也离开苏凌。
喻清再次见到夏仪是在一个雨天,春日里的雨还带着几分凉意,落在夏仪的身上只有冰冷。
他来宜春宫的日子几乎就一直遭到女人的打骂,这里面没有江宗贤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章嫔虽然脾气不好爱打骂下人,却也不是日日发疯的性子,如今这逮着他就发疯的模样像是受人指使,也不是他那个好干爹给了她多少好处。
不过这事他也怨不了谁,成王败寇,他输了就是输了,江宗贤怀疑他的那一刻,他的下场就注定了。
他只是还有些不甘心,明明只差一点他就成功了,结果江宗贤居然没死,难道老天也格外眷顾他吗?
他夏仪就一辈子都是屈居人下的奴才命?
大晋曾经是有宦官上朝掌权的,江宗贤太监首领的位置从不是他的目标,他真正的目标是站在朝堂之上,他不想一辈子都做一个奴才。
结果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原地。
他愤恨却也不知该怨谁,不过现在他最想弄死的人就是章嫔,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令他那点仅存的理智快要消失了,他怕自己哪天忍不住就将她毒死。
他一直没动手倒不是因为他心软或是不敢,仅仅只是因为章嫔若是死了,他们这些宫人很可能有一部分要给她陪葬或是被发配回殿中省,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离了这里,他再想往上爬可难了。
好冷,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停,上次被打的伤都还没好,雨水顺着领子流进了身上,碰到了伤口处更是疼得刺骨。
“这个给你。”小乐子走到他身边将伞放到男人面前,还有一瓶伤药,夏仪抬起头看他,并不说话,也没有拿他给的东西。
“我们美人见你可怜,让我送给你的,夏公公收下吧。”小乐子解释了一句,夏仪曾身居高位,他自然是认识他的。
夏仪眼神中有几分忌惮,宫里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既然帮了他,定然就是有事所求,他收不收得看这个忙自己能不能帮得上。
“你家主子是谁。”男人声音有些虚弱,气势和眼神却依旧冷冽强势。
夏仪跪在宜春宫不远处的小道上,膝盖早已红肿一片,只是章嫔没叫他起来之前,他就不能动,否则被发现了又是一顿毒打。
他知道章嫔就是想着法子地折磨他,谁知道这是不是又是她的新玩法。
“我家主子是瑶光台的喻美人。”
听见这话夏仪眼神变了变,喻美人......是喻清,那个他调查了数月,已经将他一生都看过一遍的少年。
男人没有犹豫地收下了东西,哑着声音道:“替我多谢你家美人,来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他。”
这个宫里若是还有谁可信,那应该只有喻清了。
他知道这个人的心有多软,知道他无私无欲的善良和温柔,他帮自己,一定只是出于善心,不会有其他理由。
再一次见到喻清,是在宫中的赏花宴上。
他被章嫔用打碎花瓶的理由罚跪在了人来人往的走道上,几个娘娘没有人管这事,毕竟他只是一个奴才,或许心里还会觉得他坏了今日赏花宴的气氛。
这时,他听到了那道软软的声音:“贵妃娘娘,我看他好像脸色不太好,今日有些冷,跪久了恐怕也伤身。”
“不过一个奴才,管他做什么。”
“娘娘,赏花宴若是有人出了事终究不太吉利,您就让他起来吧。”
贵妃看了看夏仪的脸色,淡声对章嫔道:“让他起来吧,免得倒在这里让人以为是本宫苛刻,晦气。”
章嫔冷冷地看了夏仪一眼,高傲地说道:“既然贵妃娘娘都发话了,那你就起来吧。”
喻清看着章嫔笑了笑道:“姐姐若是不喜欢他,可否把他给了我,我那里倒是缺几个宫人。”
章嫔这时才分给喻清一个眼神,二话不说就给了喻清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给了你?本宫的奴才就算再没用,那也不是你能用的,也不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
章嫔看喻清不顺眼很久了,也没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那张脸太漂亮,碍了她的眼。
她生的普通,在一众美人的后宫里更是显得平平无奇,若不是靠着家世,她也坐不到嫔位。ωWW.miaoshuzhai.net
章嫔不常和后宫的宫妃来往,虽然听说喻清很受宠,在她眼里却也只是个身份低微的美人,哪有资格在她面前开口。
她这一巴掌下去,好几个宫妃都看不过眼想帮喻清说话。
然而还没等她们帮喻清出气,少年就已经因为这巴掌脸色惨白地倒在了地上。
章嫔:“我、本宫没使多大的力气,他、他一定是装的。”
喻清:我装的,但你一定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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