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为了衬托这场葬礼的悲凉,天空中下着绵绵细雨,秋天在这时候正式到来了。
整个墓园都是萧瑟之感,宋致走在小道上,身旁空无一人。
秋风卷着微微泛起黄的落叶,绿色的草地已经变得满目疮痍,花朵也不再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一种枯萎的美丽在这个季节蔓延。
宋致停下脚步,一片树叶飘落在他的掌心,以未尽枯黄的面容,匍匐的姿势,悲哀地完成了流浪的旅途,一阵风来,落叶不知又飘向何处。
就像他一样,不知今后该去往何方。
宋致仿佛还听见了叶柄离开枝干的声音,轰然,切惨烈,就如同他轰然倒塌的信仰一般。
他很难想象今后没有少年的日子,他该怎么过下去,他的人生已经彻底走到了没有光明的死角,再也没有一颗耀眼的星星伴他同行。
“宋致。”身后传来倪音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却不知自己已经红了眼眶。
倪音和莫璇是结伴而来的,两人穿着少年曾经答应过要买给她们的衣服,一黑一白,极致的干净简洁。
“怎么不打伞。”莫璇扯了扯嘴角,一向充满活力的女孩今日也显得安静悲伤。
宋致摇了摇头:“不想打,一起走吧。”
三人一起走向少年的墓地。
整个墓园很大,若是春夏季节,这里比花园还要美丽。
这是专为少年一个人建的墓园,名为“星落瑰园”。
里面不仅种满了玫瑰,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一个墓园,却建在繁华的地区,甚至可以供人参观。
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少年的家人,所以这个葬礼是由参加节目的所有人一起办的。
买地和建造的钱也是大家一起出的,还有一部分来自少年的粉丝捐款。
很明显节目里的那些人都不缺粉丝的钱,但那也代表了粉丝对少年的爱,所以他们没有拒绝这些钱。
大部分人都想将少年的墓园选在郊区,因为觉得那里安静,没有人打扰。
那句“没有人打扰”像是触动了莫寒的某根神经,他说什么都不同意,还要将地址改在繁华热闹的地方。
这次连莫璇都觉得不解,然而莫寒一句话让他们最终改变了主意。
“星星喜欢热闹,他不会喜欢郊区的。还有,他和我说过,他参加节目也不是为了钱,而是想要很多人的爱。”
联想到少年的背景,大家也明白了些什么。
尽管少年从来都没有说过他的身世,但是想到他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也能猜到,其实他的家人并不爱他。
而且少年的死讯已经传开这么久了,报纸上都刊登了寻找他家人的信息,直到现在都没有家人来认领,由此可想,他的家人对他都是什么态度。
所以他从那个冰冷的家逃出来了,所以他想要很多人的爱,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今天的葬礼来的都是少年的朋友,也就是参加节目的所有嘉宾。
不管曾经对少年是什么心态,所有人都到齐了。
这个葬礼更像是一场告别仪式,对洛千星的告别。
墓园的设计处处都充满了他们对少年的爱,每一颗树上都挂满了星星,每当夜晚到来,那一颗颗星星便是一盏盏亮起的灯,照亮林间的路,让前方不再黑暗,寓意星星与他们同行。
这个墓地之所以叫“星落瑰园”,也是因为少年曾经提起过他很喜欢玫瑰,这块地曾经是一片玫瑰园,想来少年应该会很喜欢吧。
整个墓园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就和大多数花园一样,可以赏花看景,休息闲逛,另一部分就是少年的墓地。
除了少年的几个朋友,粉丝或者其他人想要参观需要在每月7号才能进来祭拜,这也是因为少年说过,他最喜欢的数字是7。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细节都与少年有关,一来到这里,他们就能想起关于少年的一切。
三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莫寒和景荣已经比他们先到了。
两人穿着整齐划一的黑西装,倪音为了缓和气氛便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像前些日子一样胡子拉碴,潦倒憔悴呢。”
景荣苦笑一声道:“星星会不喜欢的,他喜欢好看的人,我怎么能在今天打扮成他不喜欢的样子呢。”
几个人笑都笑不出来了。
少年刚走的那段时间,他们彼此没有一个人互相联系,再次见面时都被彼此的样子惊到了,往日里一个个精英明星模样的人哪里还有心思打扮,都憔悴的不像话,也就今天有心思收拾一下自己。
倪音将手中的花放在墓前,轻声道:“说好的送衣服给我呢,结果还是我自己去买的,哪有人这样送礼物的呀洛千星......”女孩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去和少年说话,可尾音里还是带着颤抖。
莫璇安静的有些反常,她也把自己的礼物放了上去,是那本《公主与恶龙》。
倪音看着她,握了握她的手,在给她鼓励说出心里的话。
莫璇其实很少坦露自己的内心,但在这个时刻,她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洛千星,下个世界我还要和你做朋友。”
“好像我一直都没有说过,其实你夸我可爱的那次,我下节目以后看到就哭了。”
“从小到大,大家对我的评价只有刁蛮任性,除了哥哥好像没有人喜欢我。我在节目里因为景荣对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真的很对不起,因为你的那一句夸赞,让我改掉了有些我刻意忽视的坏毛病,虽然对你而言那可能算不了什么,但你可能不明白小女孩的自尊心就是来的莫名其妙,所以也很谢谢你。”
倪音温柔地抱了抱她,两个女孩哭成了一团,男人们则很沉默。
紧接着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大家都献上了自己的礼物,宋致作为和少年最亲密的人,他负责代收。
景荣送的是天文望远镜,他记得少年一直想看,而那一次他们没有看成。
“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望远镜里面也都是他。”景荣摸了摸那价值不菲的礼物,淡声说道。
莫寒送了一本漫画,是他自己画的,叫《摘星星的少年》。
故事讲的是一个男孩游历世界的故事,他想要找到世界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并且把它摘下来,于是少年开始在世界各地寻找星星。
无论去到哪里,大家都很喜欢他,通过游历世界,他帮助了很多人,交到了很多朋友,还有家人的爱和牵挂,每到一个国家他都会收到家人和朋友的明信片,少年也会将他的游历故事写给家人和朋友看。
不管去哪,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身边也都围绕着幸福和爱,故事的最后,少年会发现,最耀眼的那颗星星,就是他自己。少年在那个时候学会了爱自己胜过爱他人。
这是莫寒对他来世的祝福。
季长青送的是少年谈过的那把吉他,少年唱歌的场景似乎还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如此难忘。
季长风做了一碗面,放在了墓前,男人笑得一如从前那般温柔:“说过要给你做的,决不食言。”
曾蔓送的是她为少年谱的钢琴曲,她神色认真地说道:“每一道音符的奏响都要用一生的时间,星星,会有人用一生的时间来纪念你,每一个艺术家都值得被铭记,这首曲子希望你会希喜欢。”
陆茗和陆雅送的是钻石刻成的星星,而杨柔没有来。
很多人都对她有了误解,骂她是白眼狼,她也从未回应,更不在任何公开场合提起少年。
然而两年后她主演的电影拿到了大奖,她站在台上热泪盈眶,说出了她没来的原因。
“我知道我应该去,但我更知道应该做什么他会开心,我不想让他失望。
在没有拿到这个奖之前,我不敢在任何场合提起他,而今天,我有了底气。
这个奖杯不仅属于我,也是我送给星星的礼物,一个迟来了两年的礼物。
他叫洛千星,是照亮我走过艰难岁月的星星,是我心中最耀眼且温柔的少年。”
这个电影是她演的最认真的一次,一部武打片,因为拍摄条件辛苦,而且圈内会打戏的女明星太少,来面试的人导演都觉得不满意,而杨柔,她原本只是一个去面试的一个女配角。
这部戏不出名,要求又高,很多大牌女星都不接,杨柔却始终记得少年说的那句话。
“我觉得你长得很特别,就算不是女主也一样耀眼,你是我看过的打戏最好的女明星。”
从此她再也不排斥演配角,也正因为这样,她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和展现出来的打戏反而入了导演的眼。
杨柔终于做了一次女主角,这部戏成为那一年的黑马,斩获大奖无数,她也没有让他失望。
她将奖杯捐给了墓园,还写下了她的心路历程,最后一句话是:“天上星星那么多,总有人认为你是最耀眼的那一颗,如果不行,那就自己做那颗星星,照亮别人,也照亮自己。”
曾经有一颗星星照亮过她,所以她也要成为照亮别人的星星。
宋致收过大家的礼物,一一表示了感谢,在这之后,他都显得格外沉默,大家坐在一起默默地陪着少年,直到整个葬礼结束。
没有那些繁琐的流程,没有那些痛哭流涕的话语和誓言,有时候沉默的人往往比流泪者更悲痛。
例如宋致。
他送了什么给少年没有人知道,葬礼结束后,宋致回到家将那些东西都完好地保存了起来,然后开始了缓慢的疗愈过程。
少年那晚画的画被他很珍惜地保存了起来。
其实那画上画的就是宋致和洛千星,他们牵手走在海滩看风景的画面、
只不过画只画了一半,宋致的人和少年的身形都被画了出来,而少年的脸还没来得及画。
宋致回到了拍摄综艺的海城岛,因为少年说过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里。
他的日常就是学画画,在海滩边看风景,钓鱼,陪宋阿嬷聊天,然后种格桑花
那幅画他迟迟不敢下手画完,而那个“真相是真”的视频他等了足足三年才有人剪辑出来。
因为导演三年后才将所有的节目花絮剪辑发出来,是为了新一季综艺的预热,该说不愧是张临,事事都要算计到最完美。
自从少年去世后节目就停播了,节目正片和花絮也一直没发出来,因此大家也错过了很多真相。
看过粉丝剪辑的那个视频以后,宋致也忽然明白了少年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等他看到花絮就愿望成真了,那时宋致说他的愿望是看到“真相是真”。
宋致缓缓打开视频,这些素材都是粉丝从节目组花絮里,一个他和少年单独的合集中找出来的。
在许多他不曾看见过的地方,少年都有在注视着他,一开始是好奇关注和打量,后来是温柔天真的笑意,最后是......爱意。
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少年下意识喊的名字总是宋致,少年发烧的时候、想喝水的时候、说想家的时候,睡梦中昏昏沉沉的时候,喊的都是:“宋致”。
有一次宋致不在,他怎么都学不会洗头,少年顶着一头泡沫无奈地说道:“要是宋致在就好了,没有他我什么都不行的。”
导助在一旁看着,被少年可爱到了,起了逗他的心思,就问了少年一个问题。
因为导演说过可以趁着没有直播的时候拍摄一点嘉宾的花絮,而且是不能在正片里放出来的,因为这些花絮都是要单独收费的,尤其是洛千星的花絮,张临特意吩咐过导助,要多拍。
因此导助问起问题来也很直,她笑着问他:“那如果真的没有宋致了没有办呢?”
少年吓得手里的沐浴露都掉了,脱口而出道:“我不能没有宋致。”宋致不在,他总是连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分不清。
还有一个花絮是少年在诊所的时候拍的,那天宋致照顾他睡着了,少年趴在男人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脸,宋致太累了,实在没有察觉到。
少年眼中是难以察觉到的心动,他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宋致的眉心,然后快速收回了手。
导助问他想干嘛,少年回答:“他看起来好累,我想让他看起来轻松一点。”
“你很在乎他吗?”
“对呀。”
“那星星是喜欢他?”
“我不知道。”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迷茫,他不明白什么是爱,也不明白喜欢究竟是怎样的,他对宋致的若即若离不仅仅是对宋致的试探,也是对他自己的试探。
似乎在很久之后,他才明白他对宋致的喜欢。
导助也许是第一个看明白一切真相的人,可是她签了保密协议,什么都不能透露。
只有在三年后,节目花絮可以被放出来的时候,她才把自己用手机拍下来的视频发给了导演。
那一段是少年在抱着椰子在树下,趁着摄影师还没来,她偷偷问少年:“星星,我知道你喜欢宋致的,为什么你从来不说呢?”
少年无辜地眨眨眼道:“呀,被你看出来了呀,好吧。”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的,只是.......人类总是容易厌倦的吧,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就像我父亲一样,所以我才不要让他看出来呢,这样他就会一直喜欢我了,我嘛,我偷偷喜欢他就好了呀。”
那时候已经接近他离开这个世界了,少年提起宋致时的眼神是充满爱意的。
他为什么会画那副画,其实也很容易解释的通了。
真相是真,在每一个宋致看不见的角落,在每一个他不曾注意到的眼神中。
少年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凌七,与其说宋致像凌七,不如说凌七像宋致。
在诊所里,凌七单独照顾少年的时候,导助拍下的画面中,少年和凌七在一起也总会下意识提起宋致。
他甚至在凌七面前说过一句:“如果宋致在就好了。”
“星星......”看到这里宋致忍不住哭了。
在其他人的合集里,少年也总是会提起他。
和倪音说话的时候,和景荣回家的某个时候他忽然说他想宋致了。
粉丝在各个视频的角落里抠糖,尤其是玩游戏的那一天,少年是紧张的,但是在看向摄像头的某一个时刻,他的眼神又是羞涩且期待的。
视频的最后,粉丝打下了一句话给他。
“宋致,是你不明白,他的爱藏得深刻又小心翼翼,他害怕你知道,又希望你知道,所以在你说真相是真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暗示你。妙书斋
真相是真,可他却已不在。”
宋致将那副画补完了,少年脸上有了生动的表情,是充满幸福的笑容。
宋致的疗愈失败了,他觉得意难平,为什么相爱的人要错过,如果星星能听见他的回答,他一定告诉他,我会永远爱他。
他肯定想不到,我居然那么怀念他,他肯定想不到,我梦里都在想他。
星星啊,如果还有下一世,我一定会迈着最坚定的步伐走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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