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之中,灯火幽暗。摆放着一个刑架,而刑架上则被绑了一个犯人,犯人衣衫褴褛,长得豹头塌鼻,鼠耳鹰腮。
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刑罚,所以除了蓬头垢面的脏乱之外,没有伤口。
此时正闭着眼,听到了帐篷被掀开的声音,他才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两个小兵先是搬了一张太师椅进来,放在了离刑架约莫有七尺的距离之外,与此之外还搬进来了一张茶几,茶几上更是放了一壶已经泡好了的热茶。
随后又搬进了一个炭炉,让原本冷飕飕的帐篷多了一丝暖意。
犯人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给他供暖用的。
声音沙哑的问:“是谁要来审我?”
小兵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不久之后,帐篷再次被小兵掀开,随之进来了一个身穿着黑色狐裘大氅,带着兜帽,看不清长相,身带着冷冽气息的高大男人。
被绑在刑架上边的犯人微微眯眼,想着来人有可能是谁。
那男人在他面前的太师椅坐了下来,随后小兵把暖手炉子递给了他,道:“这就是那元启的幕僚赵秉。”
看不清楚长相的男人抬了抬手,小兵会意,全部都退了出去。
一时间,帐内只剩下犯人和这神秘的男人。人全部都退了出去后,男人把头上的兜帽取下,抬起头看向刑架上的人。
看清了来人,犯人眼眸蓦地瞪极大,不可置信的道:“你、你不是被行刺重伤了吗?!”
犯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根本没有被行刺!”
来人正是骁王,骁王冷眼睨了他一眼,随即把手炉放到了一旁,低下头,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有些微皱的袖子,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稷州峡谷伏击的幕后指使的人是谁?”
赵秉听到他这么问,眼中迸出了算计的光芒,随即笑道:“我说了出来,我还能活命么?我没那么傻。”
抬眼瞥向赵秉,整理好了袖子,略一勾唇:“所以你想和本王谈判你活命的条件?”
赵秉道:“我认为这答案足够我活命。”
骁王也不着急询问他幕后指使的人是谁,反而问了别的问题:“听说是你献计劝说元启搜刮民脂民膏”
问话之间,骁王翻了个杯子,倒入热气氤氲的热茶。
“是我。”
端起热茶,轻抿了一口,继续问:“造反之时,那些不肯归顺元启的官员,被灭了满门的事情,是谁策划的?”
许是手中有足够活命的本钱,赵秉没有丝毫的隐瞒,直接承认:“也是我带人去的。”
方长霆眼神渐寒,杯中茶水饮尽,复而又倒了一杯,语气稀疏平常:“如此坦荡荡的承认,何来的自信,确信本王就一定能饶了你?”
赵秉露出了自信的笑意,“就凭我知道元启和谁勾结,联手伏击骁王你!”
但谁知这话一出,一杯滚烫的茶水忽然朝他的脸上泼了过来,赵秉忽的惨叫了一声,脸上的多了烫红的痕迹,还有茶水滴落,他怒瞪着骁王,愤怒道:“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害的你?!”
方长霆放下杯子,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嘴角勾勒出一丝嘲弄的弧度,附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的说道:“你真当本王不知道是谁想要害本王,还用得着你来说?”
赵秉瞪大了眼睛,紧张得直咽着口水。
“景王与方太师都与元启有勾结,本王说得有没有错?”
赵秉眼珠子都快从眼眶中瞪了出来,惊慌道:“你、你怎会知晓?!”
方长霆后退了一步,朝着赵秉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容,但这笑容比起那森冷的表情却更让人心生惧意。
“如何知晓的还重要吗,现在你还有筹码来和本王谈条件来保命吗?”
赵秉彻底的慌了,忙道:“我知道元启的手上还有与他们勾结的证据,只要把我放了,我就告诉你那些是什么!”
元启的手上有证据?
这似乎出乎了方长霆的意料。
问:“是什么证据?”
赵秉紧紧抿着唇摇头,似乎打算用这来保命。
方长霆嗤笑了一声:“也不见得你会知道,不过是随意扯出的谎话罢了。”
随即喊了一声:“来人,把人凌迟处死。”
随之有小兵从外进来,赵秉表情惊恐,忙道:“是书信!是书信!我见过,上边有景王的玉印!”
方长霆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就这点证据?还妄想保命,呵。”
没有再浪费时间,直接转身,在小兵撩开帐子之后,出了帐篷外,身后还一直传来赵秉的求饶声。
站在帐篷外的雷阵听到了大部分内容,更是从赵秉的口中听到了景王的称号,脸色极为复杂,见骁王出来,上前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理赵秉,去还是留?”
“杖毙,尸首挂城墙,再写上反贼赵秉这四个大字,顺便派士兵乔装成百姓,把他犯的罪都大肆宣传出去。”
赵秉不过是元启身后的幕僚,百姓只知道元启可恶,但却不知有多少祸害人的诡计是出自这幕僚的口中,更不知赵秉做的孽。
雷阵应了声,但随即又露出了迟疑之色,斟酌了一下方问,“殿下,方才那赵秉所说的景王……”
方长霆瞥了眼他:“你觉得呢?”随即冷笑了声:“皇家无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雷阵闻言,略微沉默了。
到了马车前,骁王把旁人都挥退了,只余下他和雷阵。
看了眼夜中飘落的雪花,淡淡的道:“雪停之时,本王便会回京,而本王回京之时,也是金都掀起腥风血雨之时,金都动乱,诸子夺嫡,你护国侯府恐也难以独善其身,当真要拥护一方之时,你选谁?”
雷阵脸色严穆了下来,没有平日的傻气,沉声问:“殿下你也想要参与进去?”
方长霆嘲弄的笑了一声:“本王还有得选择吗?不是本王想,而是……”说到这,表情忽然变得冷冽了起来,“那些人已经拿着刀架到了本王的脖子上,不反抗,只有死。”
雷阵默了下来。
方长霆忽然压着声音,沙哑的问道:“当追随了你多年且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没有战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这些龌蹉的阴谋诡计之下,你当如何?”
雷阵继而沉默不语。
方长霆的双眸逐渐变得猩红,字字重如千钧:“本王会拼劲最后一口气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哪怕失败了一次,但只要还活着,那便会继续披袍擐甲再战一次!”
曾经,他少年披甲上阵时,身边亦是一群满腔热血的少年。
他们有过一样的抱负。
他们并肩作战过。
一起喝过烈酒,一起干过架,一起在雪地中被罚过。
三千的寒甲军,皆是从他上战场那年一起并肩作战,从刀山火海中活下来的兄弟!
方长霆深呼吸了一口气,敛去脸上些许狠戾,恢复了一丝理智,道:“本王能活下来,难道真是因为上天的庇佑?”微微摇了摇头:“不是,是那三千人拼死把本王保下来的,他们让本王活着,那本王就活着给他们报仇,讨公道。”
“殿下,你做得对,换作下官,亦然。”最后,雷阵才幽幽的说出了这句话。
方长霆看了他半响,才道:“回到金都之时,再把你的答案告诉本王。”
转身径自上了马车。
骁王离开了,雷阵却还立在风雪中目送那渐行渐远的马车。
一时心乱。
皇上年迈,太子身子羸弱,金都总该是要乱的,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的确如骁王所说,一旦乱了之后,护国侯府根本不能独善其身。
***
回到知州府,再回了房中,温软果不其然已经睡了。
没心没肺的抱着个枕头睡得香甜。
方长霆脱了袍子,正欲上床的时候,温软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微微睁开了眼睛,揉了揉眼睛,“殿下你回来啦……”
声音因未睡醒,所以格外的软糯.
方长霆“嗯”了一声,上了床,入了被窝中,把半睡半醒间的温软揽入了怀中。
温软的身子暖烘烘的如一个小暖炉,抱上她,身子也瞬间暖了。
何止是身体有些暖,似乎连已经冰冷得没有了温度的心,也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谢谢。”若不是温软的到来,也没有今日的他。
脑子不甚清醒的温软像是听到了什么,但又不真切,口齿不清且带着疑惑问道:“殿下你说了什么?”
方长霆微微的笑了笑:“没说什么,对了,回到金都后你最想要什么,本王送你。”
“最想要什么……”温软打了个哈欠,还没等想出什么来,困意又浓了,不太清醒的在骁王的怀中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方长霆低头看了眼睡着的温软,长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这恩情,刚开始本王倒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本王似乎越发的觉得沉重了,回金都后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拼来。”
****
来了稷州之后,温软平时就极少出门,这次骁王再次“遇险”,她也就待在这小院子中哪也不去了。
今日小十七偷偷跑来问她,殿下是不是恼了他当时把遇刺的事情告诉了她。
“怎么这么说?”温软问。
宋十七难过的道:“那天从客栈回来之后,我父亲便什么原因都不说,就让我回屋闭门思过去了,昨天才放了出来。”
温软温言的为自家的殿下说好话,“殿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你把消息告诉了我,而恼你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想起了她那把马刀,到底是人生中第一把威风凛凛的武器,还陪着她渡过了两次刺杀,怎么不心疼?
大概心疼和怨气,所以当时在把马刀交给石校尉的时候,石校尉差点没以为这刀是给他自刎用的。
“殿下真的没恼我?”
温软非常肯定的点头:“肯定没恼。”
骁王又不是什么心眼小的人,怎么可能还记得这点小事,况且在客栈的时候都已经和她说过,这事就算是过了。
听到温软这么说,宋十七才呼了一口气,知道骁王不会恼自己,十七兴致一来,便把今日在稷州城中发生的,且有趣的事情告诉了温软。
而这有趣的事情自是那元启的幕僚赵秉,听说到赵秉被人杀了,还被扒了上衣挂在了城楼之上。温软的脸色微微凝重了起来,打发了十七,径自回了房。
骁王一直在“养伤”,所以只能待在屋子中。
此时骁王穿着白色的宽袍半卧在美人榻上看了许久的书,但迟迟未等到去熬药的温软回来,不免频频的看向门口。
许久后,温软才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说是治伤的药,但其实只是养身子的补汤罢了。
见她进来,阖上了手中的书,问:“怎么这般久才回来?”
温软小心翼翼的把补汤端到了美人榻前,从托盘中端出到美人榻的茶几上,回道:“方才十七来寻我,说了会话。”
听到十七的名字,方长霆眉头紧蹙:“那小子又来寻你做什么?”
他明明让宋琅好好管教他这儿子了,省得他每日有事没事来寻温软,但怎么又来了?
听到骁王对十七称呼为那小子,顿时想起自己刚刚口口声声的和十七说骁王没有恼他,温软默了默。
突然的心虚。
把补汤端给骁王,选择忽视这称呼问题,问了另一件事:“刚刚听十七说,叛贼元启的幕僚被人杀了,还挂在了城墙上,是殿下做的?”
骁王接过汤药,微微挑眉看向她,一时不知她问这话的时候,心里边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你觉得本王做得过分了?”方长霆忽然想起来,虽然温软的童年过得并不顺畅,但她自小没见过什血腥,唯一一次血腥还是她自己,杀人对她来说是不沾边的。
盯着温软的脸,捧着药碗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些力,指关节都泛着淡淡的白色。
谁知温软反而愤愤不平地道:“妾身反而觉得轻了,就这样的杀了他,那当真太便宜了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当众游街,让百姓唾骂,再把他吓个半死,让他感觉一下死亡前恐惧的滋味,然后再杀他!”
温软在断头台前的时候,可是深刻的体会过这种死亡之前恐惧的滋味,那种恐惧定比杀了他,更让他害怕,惊悚。
没想到温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骁王一时怔忪,继而又听她说:“像他这种不仅残害无辜,还奸I淫I掳掠,连五十岁的老婆子都不肯放过的畜生,杀他一百次都不嫌够!”
“五十岁的老婆子……?”方长霆微微眯眼,有些疑惑。
温软重重的点头,“对!妾身方才听十七说了,赵秉有特殊癖好,就喜欢上了年纪的婆子,也不顾对方年纪多大,看到喜欢的直接就掳回家中逞兽I行,殿下你说他可不可恶!”
温软骂得义愤填膺。
方长霆却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他让雷阵把赵秉作的恶传出去,可没让他这般的夸大其词。
不过这也像雷阵那不着调的作风。
经过刺杀,还有那赵秉的事情之后,风雪渐渐小了许多。这次大雪连绵,虽然下了这么久的雪,可对稷州来说,并未受到预期中的重创,百姓反而更加的积极恢复昔日的繁荣。
大雪终于在下了两个月后,停了。
春雪消融不过是数日的时间,停雪的第五日,方长霆就让雷阵解封了来往稷州的路。
温软和骁王由雷阵护送,也即将率兵回金都,而同行的也有傅瑾玉。
回去之前的两日,温软忙进忙出的收拾着,而那宋大夫人因和温软聊得来,竟准备了整整两大车的稷州特产给温软带回去,道是让温软做人情。
这两个月来,不仅吃住是人家,还拿人家的,温软始终过意不去,就问骁王,自己要赠送些什么给宋琅一家。
“什么都不必送,待他们来金都之时,你再做东道主款待便可。”
温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知州一家往后要来金都?”
温软记得骁王虽然扶持宋知州成为了稷州总兵,可是宋知州后来一直守在稷州,大概只在骁王造反之时才率兵北上的。
“在稷州之时,宋知州如此款待本王与你,待回到金都的时候,自然要把他们一家都邀至金都好好的款待一番。”
温软不知道骁王心底那些弯弯道道的心思,自然也没有多想,便眉眼弯弯的道:“那自然是好,妾身与宋大夫人这两月交往下来,真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次回金都,她不仅送了妾身两大车的特产,还特意送了一样说是极为特别的礼物,让妾身回了房再打开。”
说着,极为兴奋的转身把放在桌面上的小木匣给拿到了美人榻的小桌几上。
许是被温软的兴奋情绪所感染,骁王也多了几分好奇,放下了手上的书籍。夫妻两人都盯着那朴实无华,而且还上了锁的木匣子。
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东西,送人了,竟还上了锁?
温软在脖子上摸了摸,然后拉出了一个绳子,绳子上挂着钥匙,取下钥匙后,温软道:“今早宋大夫人把这匣子送给妾身的时候神秘兮兮的,特意嘱咐除了妾身和殿下之外,绝对不能给旁人看到。”
听到这,方长霆似乎听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温软迫不及待的把锁打开了,打开箱子的时候,有些傻眼:“怎都是书呀?”
木匣中尽是都是些巴掌大的小书。
随即从中拿出一本,口中念叨着:“到底什么书,竟然还锁起来了。”
方长霆看着那些书封上只写着名字却无图书籍,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竟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
温软手中那本书的书名——花营锦阵二十四……?
木匣子最上边那本书的书名——**经……?
花营锦阵二十四!
**经!
像是想起了什么,方长霆瞳孔蓦地一缩,毫不犹豫的喊了声——
“慢着!”
但,为时已晚,温软在他那声音落下之时,已经翻开了手中的书本。
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温软的眼睛睁得极大,绯红也从脖子延伸到了脸和耳朵。
无处不是通红通红的。妙书斋
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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