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皇子之间的矛盾本与旁人无关,但听说裴妍替宸王说谎遮掩,不禁生出几分担忧。
“父亲,您说会不会是宸王私底下威胁小妹。”裴沉想起宸王那阴测测的模样,就觉得浑身不适。
偏生小妹不肯对自己说实话,否则管他是皇子还是什么,他定要去出了这口恶气。
“阿沉,你今年已经十四,不该再这样意气用事。”裴忌看儿子好几次沉不住气,反倒觉得不带他上战场,给他多在京中经历些人事,其实是好事。
“父亲,我——”裴沉心里一紧,触及父亲仿若洞穿一切的目光,悻悻然低下头。
“因为先前宸王向陛下谏言,留你在京中,你便怀恨在心。因此无论你妹妹怎么说,都先入为主觉得是宸王伤了四皇子。”裴沉眼毒,虽不知小女儿是否真在说谎,但儿子对宸王的偏见却是实实在在的。
“父亲之前教过你,识人不能单看表面,世人都道太子温润,宸王阴毒,你便也人云亦云,实在非君子之道。”裴忌看事情看得更透彻些,眼看自己就要出征,更加耐着性子教导长子:“宸王言裴家军声威与日俱增,恐将来功高盖主,表面上看是在毁我裴家军的名望,但他敢当着太子与几位老臣的面说,便是不怕这话传进我们耳里,做得如此光明正大,正说明此人有几分真性情。”ωWW.miaoshuzhai.net
“且那日太子殿下维护了裴家军,也是在向我们是好,倘若你一直与宸王交恶,落在陛下眼里,是否代表我们更亲近太子殿下。”裴沉目光深沉的看着长子,严肃道:“朝局上的事,一步错,步步错,日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裴家,可莫要再率性而为了。”
裴沉被父亲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心服口服,惭愧道:“父亲,是儿子浅陋了。”
裴忌见他能懂事明理,心中甚为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父亲走后,你要撑起家门,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知道吗。”
“嗯,父亲放心——”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裴沉刚要去察看,究竟谁在门外偷听,便听父亲温和道:“妍妍,出来吧。”
裴妍垂着头从门外走进,哭着扑进父亲怀里,哽咽说道:“阿爹,您也别去出征好不好。”
裴忌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面对女儿时,态度与儿子截然不同,安慰道:“妍妍长大了,许多事都有了自己的主张,但以后要记得多跟你大哥商量,两个人一起做决定,好不好。”
裴妍记得上一世,父亲这一去就是永别,因此抱住他的胳膊不肯撒手:“那父亲能不能答应女儿,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回来,女儿和母亲都离不开您。”
“为父是主帅,怎能丢下将士们单独回家。”裴忌皱眉,虽然小女儿有些胡闹,但也舍不得训斥她。
谁知,裴妍更加不依不饶道:“父亲不能丢下将士们,难道就能舍下母亲,父亲您真是太自私了!”
“妍妍——”裴忌被她这句话说得愣住,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
的确,他此生亏欠了妻子良多。
裴沉看不下去,训斥妹妹:“妍妍,你怎么能这样说父亲,还不赶紧跟父亲陪不是。”
裴妍往后退了一步,知道此事已无任何转圜余地,只能绝望的道:“父亲,您别生气,是女儿错了。”
裴忌哪里会生爱女的气,摸了摸她的脸,又温柔安慰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管家过来敲门道:“将军,太子刚往我们府中下了帖子,邀请小姐参加三日后晴舞小郡主的生日宴。”
“宁晴舞,她才五岁吧。”裴妍蹙眉,想起三日后和宁宸澜约好去怀桑大师法会,不由拒绝:“父亲,女儿不去!”
裴沉和父亲对视一眼,看妹妹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逗她道:“你倒是爱憎分明。”
“什么呀!”裴妍走过去打了他一眼,看也不看那张帖子,生气走了。
~
第二天上学时,又听顺德说起另一件事,更让裴妍心情郁闷到了极致。
“张贵妃这个女人真是讨厌透了,昨儿跑到父皇跟前告状,拿那些没有任何根据的谣传说事,说什么担心皇兄年少不经事,走了歪路,硬生生塞了两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到宸王府去。”说起这事,顺德简直气得肝疼:“她一个妾,凭什么往我皇兄后院塞人,简直寡廉鲜耻!”
裴妍一想到他现在后院有两个侍妾,心里不禁五味陈杂。
巧的是今儿早上,宁宸澜并没有来上书房。
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平无奇的小身板,不禁有些失落:“宸王殿下艳福不浅。”
“你说什么吶!”顺德凑近了捏了捏她的脸,瞪眼道:“你没听说吗,昨晚那两个女人还没进王府多久,就疯疯癫癫的跑了出来,说什么王府有怪物,要吃了他们。”
顺德说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是晦气死了!”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做工精美的蓝丝绒袋子,递给裴妍道:“拿着,这是我母后赏给你的。”
裴妍还在想那两个女人的事,打开袋子一看,竟是装的满满当当的金锞子,不由惊讶道:“娘娘怎么给我这么多钱呀。”
“还不是你前两回替我皇兄遮掩得好。”顺德感激的看她一眼,解释道:“昨天那个样子,其实是我皇兄威胁你的吧,妍妍你别介意,我皇兄脾性是古怪了些,但绝对没有他们说的那种怪癖。”
“公主,宸王殿下府里,之前就有侍妾吗?”裴妍睁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顺德笑了笑:“你该不会跟京里某些花痴的小姑娘一样,也喜欢我皇兄吧。”
裴妍心想,那就要看他这一世究竟如何了。
倘若跟其他皇子那般妻妾成群,就当作之前种种皆是一场梦。
“怎么会呢,我就是纯属好奇。”裴妍淡淡笑了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好奇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裴妍惊的突然站起,头顶似磕到了什么东西。
转身一看,宁宸澜一只手捂着下巴,正定定看着自己。
“皇兄,你怎么来了!”顺德赶紧站好,规规矩矩朝他行礼。
“来上课。”宁宸澜目光落在裴妍手里的钱袋上,微微挑眉:“母后赏赐你的,拿着就是。”
说罢,便径自往南书房去了。
“啧啧,皇兄待你可真是不一般。”顺德不由惊叹道。
之后拉着她去往后花园,两人又偷偷摸了一上午的鱼。
“他待别人难道不是这样吗?”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作祟,她总不自觉想打听关于他的事。
顺德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皇兄他向来是不看女人的。”
裴言稍微安了下心,又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对了妍妍,后天太子府给晴舞那丫头办生辰宴,我们俩一块去好不好。”顺德拉着她的手,满脸期待:“母后让我去参加,可是那种场合好无聊的,你不在我真的撑不下去。”
裴妍瞪了她一眼:“哪里还有公主殿下撑不住的场子。”
“哈哈,那我当你同意啦!”顺德高兴起来,拉着她去摘花。
说是入宫来陪公主读书,实则裴妍每天上午就是玩儿,日子过得比在家中松快多了。
母亲若知道她这样躲懒不上进,八成要气得打断她的腿。
中午散学后,裴沉直接来后花园来接裴妍回家,恰逢皇后娘娘打发了全福公公来,让顺德公主带着裴家小姐一道去凤仪宫用午膳。
裴沉本来准备回家的,但见宸王殿下也要去凤仪宫,便应了二皇子的邀约,留在宫中吃饭然后练习骑射。
裴妍和顺德两个小姑娘手牵手走在前面,宁宸澜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后头,目光时不时落在裴妍身上,脸色不自禁变得柔和起来。
天气炎热,午膳摆在凤仪宫的偏殿里,里头放满了冰块。
裴妍刚从热的地方进去,不由深吸了口冷气,和顺德就差坐在冰墩儿上说话了。
“两位小主子,可不能净在这儿站着,小心寒气入体。”全福急着凑上来,请裴妍她们上座。
顺德见皇后还未到,压根不会开饭,哪里肯依他的,依旧拉着裴妍一处说私房话。
宁宸澜刚净手出来,看见这一幕,直接命人将冰盆撤走。
顺德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去座位上坐好。
“夏日最忌贪凉。”宁宸澜忽然沉声说了句,目光落在裴妍被晒得红扑扑的脸上。
顺德以为他在说自己,心里还感动了下,垂眸道:“多谢皇兄关心。”
这时外面传来宦官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宁宸澜领着两个小姑娘出去迎接,见祈玉旒的两个妹妹正一左一右搀着母后,不禁微微蹙眉。
皇后娘娘一见他便笑起来:“瞧瞧,今儿是什么风把他给刮来了。”
又忙吩咐宫人:“把前儿个做的几身衣裳熨妥帖了,吃完饭后,让殿下试试大小。”
说着,看向乖巧立在一旁的裴妍,道:“再从库房里挑几批鲜亮些的好料子,给妍丫头送到将军府去。”
裴妍又得了赏赐,上前屈膝行礼:“臣女谢过皇后娘娘。”
顺德听闻,上前抱住皇后的胳膊撒娇:“母后,就没有女儿的份呀。”
“你呀,见天从我库房里头拿东西,都快叫你搬空了!”皇后笑着骂她,又招呼两个侄女儿入座:“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皇后坐在上首,宸王和顺德分别坐在她左右,裴妍自然要挨着公主坐。
剩下两个祈家姑娘,便依次坐在了宸王身边。
祈家的好基因,在祈玉旒和这两个女孩儿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顺德在一旁给裴妍介绍,挨着宸王的这个,是祁家大小姐祁兰尹,比她们俩大三岁,今年已经要满十四了。
祁兰尹为人和善,对裴妍点了点头,礼貌道:“裴家妹妹好,之前我们在诗会上见过一次,只是没机会说话儿,今后可要常走动才好。”
另一个年纪跟她们相仿,看着性子活泼些的,主动介绍自己:“我叫祁君雅,比你大半岁,以后可要唤我姐姐。”
“两位姐姐好。”裴妍笑着回应,眼睫弯弯的,像是两轮新月。
宁宸澜从见面起,全部注意力就都放在她身上,此时一见她笑,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融化了似的。
皇后在一旁观察他神色,不由暗暗感到心惊。
莫非,宸儿真对这丫头有什么心思。
单看她的出身及品貌,倒是样样都出类拔萃,若裴将军这次再打个胜仗回来,这丫头将来便是正妃也做得。
最初的寒暄过后,几个姑娘便都安静下来,皇后不开口,都不轻易说话。
在宫里吃饭是个精细活儿,自己是不能主动去夹菜的,每个人身后都有专门的宫人布菜。
站在裴妍身后的小宫女不了解她喜好,便每样菜都给她夹一点,以为她这个年纪都爱吃甜的,还专程给她拿了一块花生酥。
谁料,一直未开口的宁宸澜,忽然幽幽来了一句:“她花生过敏,拿走。”
“谁,谁花生过敏?”顺德有些诧异看着自家皇兄。
按照他的脾性,愿意陪她们这些小孩子一桌吃饭,都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现在竟然还会关心,谁盘子里有什么吃食?
小宫女却很快领会了意思,将那块花生酥夹起来扔掉。
满桌皆静,裴妍感觉所有人目光都凝在自己身上,红着脸盯着碗里。
心里忍不住腹诽,知道你记性好,但也不必当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吧。
“宸儿如何知道,妍丫头对花生过敏。”皇后好奇的看过去。
宁宸澜却是满不在乎,淡淡说道:“前天宫宴,本王听裴沉这般吩咐过布菜的宦人。”
原来如此——
大家皆露出了悟的表情,同时又觉得更加不对劲。
那天宫宴那么多人,宸王为何独独注意到一个丫头吃什么。
祁兰尹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仍尽量保持得体的笑:“裴家妹妹机灵可爱,难怪宸王殿下如此喜欢。”
宁宸澜面无表情的吃了口菜,并未搭腔。
祁君雅知道长姐一心爱慕宸王,皇后也一直有意撮合两人,此刻见宸王注意力被个十岁的小丫头夺去,不禁起了争强好胜之心,欲替姐姐找回场子。
待一顿饭快吃完时,祁君雅说道:“对了,长姐不是一直想求宸王殿下的墨宝吗,今日正是大好机会,不如请殿下现场写一幅。”
这话一出,不只顺德愣了一瞬,就连皇后亦朝祁君雅投去古怪的眼光。
祁兰尹面上微红,责怪的看了自家妹妹一眼。
小妹不懂事,她却是知道的,宸王性子孤高,虽写得一手绝佳的好字,却从不与人。
虽说小妹的要求有些唐突,但她仍忍不住心生期待,宸王待自己会有几分不同。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少女来说,越是危险的东西,越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宸王马上要到选妃的年纪,自从上次姑母隐晦表达出想要让她嫁入王府的想法后,祁兰尹便一直兴奋不已。
作为受万千宠爱,金尊玉贵长大的祁家长女,面对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宸王,只会更激起她想要探究和征服的欲望。
单是想象在一群贵女的集会上,孤高不羁的宸王殿下将会作为她的陪衬出现,便能使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宁宸澜吃完饭,本想去跑马场会一会裴沉,听闻祁君雅的要求,脚步不由一顿。
到了这一世才知道,他的小妍也是满腹诗书,能文擅舞的才女。
幸而自己并非不懂风雅之人。
而他的字,小妍应当还未看过。
“给本王准备笔墨。”宁宸澜吩咐全福,然后不着痕迹看了裴妍一眼。
祁兰尹惊喜道:“小女多谢宸王殿下。”
皇后微微一笑,吩咐人准备茶点,便先去了内殿午休。
裴妍笑意有些勉强,默默站在一旁。
“妍妍,你是不是累了。”见她脸色不好,顺德担心道:“要不要先去我的琼华殿休息会。”
“不用了,我——”裴妍话说到一半,见宁宸澜目光扫来,垂眸道:“我没事。”
书案上,全福已经铺好了宣纸。
众目睽睽之下,宁宸澜挥毫写下:“死生契阔,同彼永妍。”
顺德不由捂住嘴,“扑哧”一声笑了。
祁兰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干笑了两声道:“殿下的字是极好的,只这幅墨宝,似乎更适合送给裴家妹妹。”
“是么。”宁宸澜侧过身,目光幽幽看向裴妍:“那你要不要。”
裴妍震惊于他的大胆,有些不安的盯着那幅字看。
宁宸澜扔了笔,心里非一般的郁闷,很想屏退所有人与她单独相处,诉说心中相思。
“殿下,兰尹和妹妹先告辞了。”祁兰尹适才见了宸王所书,又联想到近来宫中的传闻,心中憋屈极了。
书案前,宁宸澜和裴妍相对站着,仿佛周围一切都成了虚设。
宁宸澜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
少年秉性,比起当年二十八岁时更多了几分执拗,目光牢牢锁住心上人。
裴妍垂眸:“殿下的墨宝,他人求都求不得,臣女自然是要的。”
宁宸澜便吩咐全福:“包起来,和母后赏赐的绸缎一起,给裴小姐送到将军府去。”
听到这话,裴妍瞬时不淡定了。
送到家里,那不是生生撞到父母手上。
母亲一向不喜自己跟宸王结交,看到这几个字心里会怎么想。
到时候碎碎念起来,怕是今晚觉都没得睡了!
宁宸澜全然不顾她青白的面色,心满意足道:“本王先去马场,待会让你哥哥去琼华殿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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