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随回风号返航之后,一直在家休养的宋至先和魏升源,以及平安号的一众牙人,都被带到知府衙门,严加审问。
而与此同时,泉州城新开了一家牙号。
说是新开,但其实是旧瓶装新酒而已,一个旧牙号换了新的掌柜。
这个牙号是盛平号。
新掌柜乃是死而复生,衣锦归来的沈严。
沈五湖与长子沈充被判了斩立决,人头落地,但并未株连家人,盛平号也没有受到影响,但沈五湖的次子沈印不是做牙号的料,他经营着一家米行,虽不富足,但养活沈家二房剩下的家眷也算是足够了。他与沈五湖和沈充的性子不同,他认为沈家两房之争根本没有必要,不过是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于是,沈印与沈严一拍即合,达到和解,沈印把盛平号转卖给沈严。沈严也不用再大费周章地申请牙号公凭,连同商铺他都一同买了下来。可谓是财大气粗。
开张之日,乃是平安号被查获私舶交易的第三日,盛平号改名为沈氏牙号。沈氏开头,可以说是其心若揭。
杜且收到了请帖,她难免认为,这个时机也太巧了。平安号前脚刚出事,沈氏牙号大张旗鼓地开张,想要说毫无干系,却似乎是蓄谋已久。
而出事的朱章也,在平安号开号之前,乃是盛平号挂名的牙人。
杜且把阿莫找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请帖置于案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杜平在查隆祥庄的刺桐缎,很多事情无法兼顾,但阿莫却对城中所有的交易买卖了若指掌,一点风吹草动,他便能知晓一二。
可盛平号易主,阿莫却只字未提。
“我知道你是沈家的人,念及翁翁对你一家有救命之恩,可翁翁既然让你跟了我,你该忠于之人是我,而非旧主。”杜且的话很重,她最恨不忠,身边之人都是杜少言当年严选之人,自到了泉州城后,从未对她有过不二之心,也不曾被外界诱惑做出有损于她之事。她自认驭下有术,也得益于他们的尽忠职守,她才能在泉州城安心地呆下去。她与这些陪嫁,虽说是奴仆,但胜似亲人。
“若是你不愿意,说出来便是,客居我会找人打理,不敢劳烦你。”杜且不怕失去,只怕失控。像陈三那般,直截了当,人各有志,各为其主。
阿莫低着头,不敢说自己对此事并不知晓,可他真的一无所知。
“你想说你不知道?”杜且冷哼,“盛平号易主何等大事,市舶司要备案,知府衙门也要查阅契约文书,如此大的动静,你说你不知情,你觉得我会信吗?”
阿莫百口莫辨,这是他的失职。
“沈严与沈印之间,是解不开的世仇,翁翁死于沈五湖之手,而沈五湖与沈充也因此而受律法制裁,被斩首示众。可沈严这才回来几日,他们竟然冰释前嫌,你也没有得到一点消息。”面对这样失控的局面,杜且竟然无能为力,而她根本不知道沈严是如何办到的,他到底是何居心。
杜且在沈家也不是没有自己得用之人,她离开时只带着自己陪嫁之人,仅带走阿莫一人,剩下的即便是流露出随她走的意思,但她还是没有带走。这是基于对罗氏的尊重,各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即便她没有刻意打听,可是春桃、冬青与沈家奴仆仍是有所往来,多少都会有消息。但是自从沈严回来之后,很多人都不再露面了。
章葳蕤听说杜且在训斥阿莫,匆匆赶来。
“杜三你怎么能骂人呢?这世间之事,他岂能全都知晓。眼下是什么时候?蕃舶入港,客居每日都有大批的蕃商前来求助,他又不是三头六臂,又岂能知道沈严与沈家的近况?”章葳蕤拉拉阿莫的衣袖,“我们走,不要理这个疯子。”
杜且大怒,“现下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你难道不是在闹脾气?因为平安号的事情,你拿阿莫撒气合适吗?”章葳蕤反问道:“你难道没有让弃之帮你处理过私舶私货吗?平安号有今日,那是罪有应得,你凭何对阿莫大呼小叫?”
杜且扬起手,气愤难当,可巴掌迟迟没有落下,“章四,你放肆……”
“我就放肆了!”章葳蕤迎向她高高扬起的手,“你打呀!你现下是一家之主,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阿莫悄然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身后,“三娘,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大郎自从回来之后,曾与我有过一次深谈,想让我回去帮他,但是我拒绝了,因为这是沈老太爷生前遗愿,客居在何处,阿莫便在何处。但是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沈家的消息,而关于大郎的行事,我也与三娘一样,概不知情。还有那个朱莫也,他原是盛平号的人,跟着沈五湖的时候,做了不少私舶的买卖。盛平号被封之后,他转投平安号,弃之留他只怕是另有用处。”
“阿莫你为何在替弃之辩解,牙号或多或少都会从事私舶私货交易,我就不信他的手是干净的!”章葳蕤还在挑衅,“牙人榜的第一,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背后都是龌龊的勾当。”
杜且怒斥道:“章四你闭嘴!把她带出去!”www.miaoshuzhai.net
阿莫把章葳蕤带出去,安抚了几句,又折返回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平安号的牙人都被放回来了,他们就算有经手一些私舶,只要不是被抓现行,一般不会留下痕迹,也无从查起。眼下,伊本蕃长为他在市舶司与知府衙门之间力保他没有做过私舶交易,等他自己回来,会有一个妥善的处置。三娘还请放宽心。”
杜且眉头深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与你说的是沈严,你却来与我说弃之?你是心虚吗?”
阿莫的头又低了下去。
“把你知道的统统都说出来,我不信你全不知情。方才,章四在场,我没有拆穿你,但请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傻子一般糊弄。”
阿莫一撩袍裾,重重跪地,“我虽随三娘离开沈家,但沈家乃是旧主,对家父有救命之恩,我也曾答应过沈老太爷,有生之年绝不会做有损沈家之事,还请三娘见谅。只要不涉及沈家,三娘但有吩咐,阿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便是在说,他即便是知道,也不会告诉杜且。因此,沈严历经生死归来,只怕并不简单。陈三不说,阿莫也不说,这内里必有隐情。
沈氏牙号的开业大典,杜且还是盛装出席,只不过是姗姗来迟。她不想与沈严再有瓜葛,可既然还在继续留在泉州城,日后难免还要相见,况且她也想知道沈严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陈三和阿莫不肯透露。
沈严笑脸相迎,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榷务局副使李争。李争见到杜且时,眼底尽是嘲讽。
“沈掌柜,你与杜娘子的婚事,本使已经上疏朝堂,当年你出海未归,未能履行婚仪,眼下你已归来,婚仪理应照旧,这可是圣命难违。杜娘子,你就等着圣旨下,与沈掌柜另行婚仪。”李争看着杜且脸上的血色褪尽,十分得意,“此事本使也已奏报东平王,他也认为当年的婚仪不合规矩,应该另择吉日,重行婚仪。”
杜且冷冷地回了他一句,“妾的私事与你一个榷务使何干?小心你的手伸得太长,被人砍了都不知道疼!”
“你竟然敢威胁朝廷命官!”
杜且笑了,笑容凄厉又无力,“妾不过是在提醒使令,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要管,否则出了岔子,谁也保不了你。你可以上疏朝堂,可妾也并非无知妇孺。妾的父亲居馆阁要职,妾的亲弟也已出仕,职任中书,直抵御前。”
李争有值得炫耀的家世,她又何尝不是。他动不动就上疏朝堂,还以为她京城无人,可以任她随意摆布。若是要再度下旨为她许嫁,草拟诏令要经中书门下二省,杜家不会坐势不管。
“可你是出嫁女,你有三年未曾与父母相见,你又怎知他们的意思,不是让你继续留在沈家。据我所知,杜大学士乃是三千太学生的楷模,又怎会做出有违礼法之事,而偏袒自己任性妄为的女儿呢?”
杜且甩袖离开时,沈严始终未发一言,似乎这件事与他全无干系。
当夜,杜且寄了一封家书往临安,虽然这四年来父母给她的回信不多,但只言片语,她也算是有一个依靠。可自从她把姚姨母与章以行的长子送回临安后,母亲便甚少再来信,她每月一封家书像石沉大海一般,沓无音讯。
四日之后,弃之的马车刚到泉州城下,城门郎立刻吩咐左右将他拿下,押入知府大牢,听候发落,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第一个来看弃之的人,是赵新严。
“你可知道,若是你贩私的罪名成立,你所有的家产都会充公,绝大部分都会赏给举报之人。”
弃之当然知道,“为了今日,我一直都没有置产,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你知道举报你的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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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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