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楚旻蹙眉,扭头看了眼黛玉，“这是这个月水溶第几次进宫了？”
黛玉回想半日，不确定地道：“仿佛是第五次,前几回是姐姐从宫中回来,皇后那里召见水溶。过后有给太后请安的一次,姐姐还险些儿撞上了。太上皇召见……”黛玉仔细想了想，肯定地点头，“这是第二回。”
“我记得了。”楚旻微微颔首,“上回是水溶出城回京,向太上皇回禀明陵漏水一事，太上皇派了身边的总管太监随行查看,今日该是回京复命。”
“这么说,城门口并未看见那太监,马车里跟的就应该是他了？”黛玉拧着眉头,“这样大的架子。”
楚旻好笑，“断然不能。太上皇身边的太监,都是人堆里几十年爬上来的,见着仇人还给三分笑脸呢,又怎会在这样小事上摆架子,授人以柄。”
“那马车里头是谁？”黛玉轻哼一声,“装神弄鬼的，也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不得就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楚旻沉吟，抬头问兰香，“盯着西山的人回禀了什么没有？”
“他们是每日都要将所见所闻记成册子传回来的，昨日的奴婢已经收了上来放在书房的匣子内，公主想来还不及过去看。”
楚旻便叫取过来瞧，黛玉忙将头凑在楚旻的肩上，跟着一起念叨，“辰初三刻，送柴大车三辆、未时，货郎抬担子一担、戌时山上下三人往附近农户处买水……看着并无异动啊。”
她顺着一行行看下去，指尖飞速滑过，“虽然来往人数比起正常农家、道观是多了，可那里在做什么勾当咱们也清楚，比起以往也正常。”
楚旻未答，一寸寸至看到最底下，忽的在最下一行停住了，她轻声道：“玉儿你看——亥时三刻，山上下三人，夜深辨识不清，出山往——平家庄去。”
“平家庄。”楚旻若有所思，“上回大哥哥出城‘会友’，去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平家庄？”
黛玉还想呢，兰香忙道：“是，奴婢记得很清楚。藿香姐姐曾说起来，程大人去平家庄回来后嚷着脸疼，她还拿了些桂花膏子去。”
楚旻一壁笑她一声记得都是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壁便同黛玉道：“这个平家庄看来才是西山贾敬道观的要紧之处，亥时三刻，天早就黑了，这会子下山，定做的是要避人耳目的事。昨日那里有三人鬼鬼祟祟地下山，今晨水溶就带了些见不得人的人进宫，难保没有关系——该叫人紧盯平家庄。”
兰香忙垂首应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黛玉却道：“咱们也只能猜测，到底那三人是何身份也无从得知了。”
楚旻正思虑间，就听刚出去的兰香在门口笑语，“藿香，这会子你才过来。公主都起了。”也不知藿香回了句什么，不大会子便是外间帘拢响动，楚旻听声仓促，忙问道：“藿香，怎么了？”
藿香进内跪了，恭声禀道：“公主，二皇子那里来人递话，请您沧浪亭‘瑶华境界’一叙。”
“他怎么……”楚旻脱口叫了一句，旋即又觉自己不妥，不由苦笑。自从上回两人说清楚了，也不知钟渊是不是被她伤得很了，一阵子不曾来见面，只是往公主府内送的东西，零零碎碎从未断过。笔搁、香囊、也不是什么值钱珍稀之物，显见的是钟渊日常见过，便想着楚旻，又连这样小东西都想着，巴巴儿地送了来。
“我说怎么好长一段时日不见人可，原来正等着今日呢。”黛玉抿唇一笑，推楚旻肩膀道，“姐姐还不快去，省的叫人眼巴巴在沧浪亭内等着，枯坐心焦了。”
楚旻并为同黛玉说过个中缘由，她还当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呢，自然打趣一声，楚旻匆匆笑了笑，并没有多说，只是让藿香备车，“我去沧浪亭。”
黛玉不依不饶地打趣了几句，方肯放她去了。
楚旻缓步踏入“瑶华境界”边上的游廊，看着四周并无变化的景致，不由微微苦笑，明明景还如常，人心却不同了，引路的并非第一次来时的茶博士，换了个哑奴，恭恭敬敬地在前引路，至门前，哑奴只来得及微微躬身，便见眼前的门豁然洞开，他张着嘴呆愣愣地看过去，里头的人已经浅浅笑了，“旻儿，你来了。”
哑奴发起了呆，他知道主子身份不同，常注意避忌，来这里时从来不出面，为的是怕有心人看见，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亲自过来开门，哑奴不由微微侧目，似乎想要看清楚旻的脸，到底是谁能让主子一反常态？
可惜还不等他抬头，钟渊已经把楚旻让进了室内，冷声吩咐道：“下去罢，没有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哑奴慌慌张张地跪下磕头，连连表示知道了。
钟渊匆匆摆手，立时回身追上了楚旻。
他看着楚旻站在正堂中央，微微仰着头打量壁上《庐山观瀑布》，许久未见，钟渊渐渐看得痴了，连楚旻回身都未能让他回神，楚旻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忍不住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回神了！想什么呢，方才我问你都听不见。”
钟渊几乎下意识地便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这下换楚旻愣住了，不由轻声嗳了一句，钟渊慌忙松手，低头赔礼道：“对不住。”楚旻反而叹息起来，强作若无其事状，笑道：“没什么——我说，这墙上原本不是挂的宋徽宗的画儿，怎么今日换了六如居士的了。”
钟渊贪恋地深深看了楚旻几眼，方笑道：“徽宗的给了人了，这里空落落的不好看，我想着你曾说起过六如居士有趣，便换了他的。”
“徽宗的画作你也舍得给人？”楚旻惊讶地挑起了眉头，“可是大方的过了头了。”
“只要他要，别说是一幅，是我有，就是十幅八幅，就是我没有，也要想方设法地寻了来给他。”
楚旻听的有些吃味儿，故意笑道：“那想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了。”钟渊脸上都是笑意，“倘或大哥听见你这话，一定颇为高兴。”
楚旻这下是真愣了，“大哥？谁大哥？”
“还能有谁。”钟渊看着一向精明的楚旻发怔，心内忍不住的爱怜，还待要故意逗一逗她，见着她着急，自己先不忍了，忙笑道：“自然是安定亲王府上的大公子，你的长兄了。”
“你……”楚旻叫了钟渊一声，促狭道，“你们何曾见过，他又托谁来找你要画，别不是叫人哄了。”
钟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必试探，我既然请了你来，就是打算以实相告的。”【妙】 【书】 【斋】 【妙书斋】
楚旻静了下来，半晌道：“果然，那天大哥说出门去茶寮，其实是来见你来了。”
钟渊请她在内室坐了，亲手斟茶给她，“八宝茶，冬日喝甜滋滋的，心情好些——是，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
“那家茶寮，原本是我在京中的一处暗点，掩人耳目开做茶寮，我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从茶寮中收到大哥送来的消息，说要与我见面。”
“我自是不信，可来人给了我这个。”钟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四方印，“换了别人可能还不知，但我听你提起过，早年亲王为你的身子，求神拜佛，甚至请了替身在庙中修行，连他自己都起了法号，茹素三载。当年的法号，亲王当作笑话讲与你听，你又无意间说与我，我这才认得。”
“见此印，我方信了。除了旻儿的长兄，这样私密的事还能有谁知道呢？故此我决定要见一见。”
“这次见面，佐证了我前些天查到的惊天秘密。”
楚旻心中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低下头去，“你说罢，多少我或许有数儿了。”
钟渊笑道：“旻儿冰雪聪明，我都查得到的事，即便你为了家人不愿深查，但朝夕相处总也能有所感悟。”他停了停，轻声道：“你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他是先太子正妃周氏所出，太上皇名正言顺的嫡长孙。”
饶是心中早有预料，楚旻还是吃了一惊，“正妃周氏？不是侧妃陈氏么！”话出口，楚旻才意识，原来自己心中早就有了定论，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直到今日钟渊点破，她心中的想法才真正破土而出。
“侧妃陈氏？”钟渊纳闷，“旻儿为何想起了她——据我所知，陈氏虽得宠爱，但久无身孕，如今脉案虽毁，但太医院当年的脉案曾记载过，陈氏不能有孕。”
“陈氏不能有孕？”楚旻愕然，那皇后编谁不好，为何偏偏要编一个不能怀孕的陈氏？这样大的纰漏，她不知道么！
钟渊还在奇怪楚旻是怎么想起了陈氏的，追问下去，楚旻免不了将那日皇后所言一一告知，钟渊当即勃然大怒，“她好精的算盘！”他额头爆出青筋，“要你守活寡，她哪里来的胆子说出这样的话！”
楚旻反要反过来安慰他，“成了成了，皇后的主意打得再好，也成不了事，难道我是个傻子，站不动任由她算计的？”
钟渊的怒气久久不能平息，半晌才红着眼，偏开头，“我知道了，对不住，反叫你来安慰我。”
楚旻笑着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觉得实在什么话都显得单薄，索性沉默下来。
“这阵子你可看着水溶和贾敬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静了半日，楚旻打破了平静，“前几日，我把卫轲送来你这里，可问出什么了没有。”
“卫轲嘴硬，什么都不肯说。贾敬的西山那里，虽然看着没什么动静，但来往人数显然比往年更多了，二十多年了，他们怕是坐不住了。”
楚旻脸色沉寂下来，“可直到如今，我们还是只知道他们妄图谋反，但切实计划却是半点不知。”
“大哥这次来了，我大概能猜出他们是想从哪里下手了。”钟渊淡淡一笑，“原本我还奇怪，就算水溶年轻沉不住气，可贾敬那么小心谨慎，看重性命权势重过一切的人，他怎么敢靠着这一丁点人就想要起兵谋反。”
楚旻望了过去，钟渊轻声将那天楚昂所说和盘托出，楚旻听了，叹道：“原来都是有打算的。怪不得要隐忍二十多年。唯有这样，才能确保太上皇那里的支持啊。若是早几年，恐怕贾敬就要先没命了。”
钟渊沉沉点头，“只是他们没有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事仓促了，只是他们恐怕也是看到大哥进京，怕事情败露，也就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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