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宁缓缓收紧江别夜腰间的手，将人整个贴在自己怀里才罢休。
他看着还没到自己肩头的少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的徒弟今年几岁来着？
纪南宁回想了下，才想起江别夜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六岁。
十六岁，就是放在人间都是小的，更何况是修界。现在连加冠的年纪都不到。
纪南宁想了下自己的年纪，不由得在心里轻啧了声。
师兄和青陌都说他是老房子着火，他原本只是笑笑，可现在才发现，自己比起江别夜，确实是年长了些。
也不知道这小狐狸将来会不会嫌弃。
纪南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难得对一个人上心，但这是个没加冠的少年，还是他的徒弟，他现在就是想表明心意都不方便。
纪南宁觉着这些事情还是放一放，等到江别夜再长大一点。
他近期还派人去江家打探江别夜这些年的生活，得到的结果让他看完后都沉默。这孩子以前过得太苦，他还想让他先无忧无虑几年，再考虑这些问题。
就当是......
就当是弥补他不在他身边的那些年。
纪南宁落在江别夜面上的目光变得柔和，他轻轻在江别夜头顶落下温柔的一吻，随后合上双眼。
等到月亮变换了位置，纪南宁彻底睡着，江别夜才将双眼睁开一点缝隙。
他向来睡眠浅，在方才纪南宁抱紧他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是师尊看他的目光和平日太不一样，以至于他都可以察觉到。
等到师尊在他发旋上落下一吻的时候，他用尽自己多年的自制力才不至于让睫毛出现颤动。
他后知后觉，师尊对他的态度已经超过普通师徒的界限了。
尤其是那一吻太过温柔，几乎让人心颤。
为了不被师尊发现，他忍得很辛苦，等到忍不下去才睁开双眼看他。好在师尊已经睡着了。
江别夜说不上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更多的可能是茫然。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师尊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上一世为何会为了一个不怎么亲近的他给主角下跪，甚至拖着病体跪了三天三夜？
这个问题他之前不敢想，也不肯去想，毕竟这是他上一世不肯回顾的伤口。
可是现在他心魔已破，再想到这个问题时却觉得那个猜测的答案让他心惊。
师尊他......
江别夜看向纪南宁黑暗中的睡颜，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让前世的师尊护他至此。今生虽然走向不同，可师尊还是待他如此，甚至将他带在身边照顾，一次次护他。
江别夜垂下眼睫，眼眶已经开始湿润。
可他分明是不值得的啊。
上一世，于宗门，他是罪人；于师尊，他是弃徒。
江别夜无声流泪，为了避免泪水沾上纪南宁的前襟，微微侧过头去，让泪水无声滴落在被褥上。
江别夜这一晚很晚才睡，只是第二日醒来时看见纪南宁沉默看着他。
两人维持着前夜的姿势，纪南宁的一只手放到了他的面上，问他，“昨晚哭了？”
纪南宁自然是看见被褥上的泪渍。
江别夜原本想着早起去洗脸，却不想昨晚哭得太过，以至于今天起得太晚。
感受着面上的微凉手指，江别夜粉饰太平道，“做了个噩梦。”
纪南宁皱着眉，见他似是不想多说，也就没有再问，只道，“回头我给你做个安神的香囊。”
毕竟江别夜做噩梦不是第一次，可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江别夜哭得这么惨。
江别夜心里有鬼，只轻轻嗯了声。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带着鼻音，听起来越发可怜。
纪南宁沉默着点点头，看江别夜去看窗外的天色。江别夜心道，好在时间不算晚，和他们平日在宗门内起床的时间差不多。
他发觉纪南宁的手还放在他的腰间，正要开口，听见纪南宁道，“你再睡会儿，我陪你。”
江别夜有些不适应，因为纪南宁此刻清冷的声音中竟然带上了几分温柔，他下意识朝纪南宁怀中缩了缩，像是受惊的小兽。
纪南宁却会错了意，他问道，“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江别夜经过一夜，心情已经有所平复，不过听着纪南宁的建议，竟然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纪南宁开始讲起了故事。
兴许是纪南宁平日看的书不少，这次讲的故事也堪称新颖。
他讲的是一个拜师的故事。
东莱国有一名太子，从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盖世英雄。他听闻海外有仙山，山上有不出世神仙，心生向往。
他听闻国师的卦最是灵验，就找国师算他有没有仙缘。国师当场给出卦象，结果是王子此生没有仙缘。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放弃，直到王子十五岁那年，偷偷瞒着自己所有人自己架船前往海外寻找仙人。经过一年多的海上漂泊，王子流落到一个荒岛上。
王子以前过的是金尊玉贵的生活，但是这种贫瘠的海上生活并没有让他心生放弃，荒岛上每到夜间就很是危险，王子多次死里逃生，无奈之下最终离开荒岛，再次开始漂泊。
伴随着他的漂泊，他开始体会到沿海各地的民生民情，他看见渔村的村民为了生计早出晚归，看见心灵手巧的渔女织出天下最美的轻纱，看见老人为了一口饭出卖相依为命的孙女，看见奴隶被赶下船舱摆放在互市上的绝望，他甚至听过月下人鱼的吟唱，见过深海偶尔游过的蛟龙。
但是他走了许多年，路过许多地方，都没有人见到传说中的神仙。
就连那传说，随着王子阅历的增长，仿佛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言。
正在这时，王子国家的大臣找到了他，并告知他国王病逝的消息，请他回京主持大局。王子没有拒绝，只是有之前见过他的渔女请求一直跟在他的身旁，王子答应了。
只是，等到王子到了王都的时候才发下自己中了诡计。原来，他的国家已经沦陷在敌人的铁骑下，他的父母早已战死，同族被屠戮殆尽，而找到他的大臣，却是已经投靠他的敌人。
他的敌人坐在王座上得意看他，仿佛在看一条丧家犬，那大臣讨好地候在一旁，就连陪着他来到这里的渔女都消失不见。
王子最终逃了出来，救他的却是渔女，只是渔女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敌国的公主，原本是奉命杀他的。
王子心灰意冷，从此心中只剩下仇恨，一心复国。
他像是一匹孤狼，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原本以骁勇善战著称的敌国撕出了一个大口子，最后亲手斩下仇人的头颅，这一年，他二十八岁。
而那位曾经的渔女，也就是敌国公主，在得知他杀了父亲的时候选择了割腕自杀，只是被王子救下。
公主醒过来后闭门不出，至死都没有跟王子见面。而王子，在复国后的第三年就将王位传给自己大臣的孩子。
原来，为了复国他和魔族做了交易，代价是他的寿命。交出王位的那一天，王子化作黑烟，消失在天地间。
江别夜原本在纪南宁的声音中昏昏欲睡，听到最后才觉得不对，问了句，“可这个不是个拜师的故事吗？他的师父是谁？”妙书斋
纪南宁看江别夜睁大了眼，神态和他狐狸身时如出一辙，唇角没忍住笑，摸摸他的头道，“自然是还有。”
他继续讲了下去。
王子是死了之后才发觉自己好像是来到传说中的仙山。因为他面前出现了一位很是年轻的仙人。
他的容颜竟然和国师的一样，脚下是洁白的云团，王子这才发现自己也在云团中。
王子看着仙人，很是困惑，“你是国师吗？为何你现在才出现？”国师在那年给他算完卦后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仙人笑道，“你若不是经历了这么多，也不会再次遇到我。”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纪南宁低头看向江别夜，问他道，“可听懂了？”
江别夜双眼飞快眨了下，随后极快地点头，他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纪南宁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有否定，“就是我编的。”
江别夜睁大了眼，半晌才声音结巴道，“师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南宁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显，反问道，“你说为什么？”还不是看眼前的小家伙钻牛角尖。
江别夜反应过来，心下暖流涌动，他也明白过来师尊的用意，耳尖微红，微微低下头，闷闷道，“多谢师尊。”
纪南宁看着他通红的耳尖，用手抬起他的头，让他直视自己，温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追悔莫及也好，满心愧疚也罢，逝者不可追。把握当下才是最好的。”
江别夜忽的觉得鼻头有点酸，强撑着点点头。
纪南宁叹了口气，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头，“以后不必与我客气，也不要对我说谢谢。”
他半天没听见江别夜吭声，才觉察出不对，伸手去摸江别夜的脸，果不其然摸到一手泪水。
纪南宁只能轻拍他的背，柔声安慰。
江别夜好半晌才止住眼泪，这才发现师尊的肩头都被他哭湿了。纪南宁这时将他从怀里拎出来，看着江别夜打哭嗝。
江别夜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不知怎的，哭嗝一时止不住，江别夜只好用双手捂住嘴。
纪南宁见他一边用手捂住打哭嗝的嘴，一边眼眶红肿，看起来可怜极了，便取出帕子给他擦脸上的眼泪。
纪南宁动作很轻柔，江别夜自从穿书后就没有被人这么温柔认真对待过，一时鼻子又有些酸了。
但是他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眼睛应该肿了，硬是把那酸意憋了回去。
纪南宁怕江别夜憋得难受，道，“想哭便哭，哭完消肿不迟。”
江别夜又不争气地流下了泪。
江别夜：......
他真不是故意的。
嗝！江别夜又打了一个哭嗝。
今天真是将他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哭完后江别夜躺在床榻上面无表情地想。
纪南宁此时在外间准备冰水，回来后才发现江别夜把自己埋在被窝里，鼓鼓的一团。
纪南宁掀开他的被子，好笑地发现江别夜竟然还在自己头上压了两个枕头。
他取下枕头，看见江别夜在装死，于是开口道，“冰水到了，阿夜。”
江别夜原本正处于社死状态，但这声阿夜在江别夜听来恍如隔世，令他下意识睁开了眼。
因为只有在现代的时候他亲近的人才会这样叫他，自从来了修界，却是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他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正在摆弄冰块的纪南宁。
江别夜坐起身，在纪南宁拿着浸透冰水的帕子走到跟前时问道，“师尊？”
“嗯？”纪南宁微微疑惑看他，“怎么了？”
江别夜忽的笑了，心里像是吃了糖，“没事，只是听见师尊叫我阿夜，心里高兴！”
纪南宁也笑了笑，甚至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那以后就这样叫你。”
江别夜笑着点头，片刻后他想起自己还没有洗脸，此刻的模样应该是有些滑稽的，连忙穿上鞋下地洗脸。
纪南宁看他慌忙跑开，洗完脸后又跑了回来，乖乖回到床榻旁等着敷眼睛。
纪南宁看着他乖巧的模样，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在他看来，眼前的江别夜好不容易有了他这年纪该有的朝气，不是说以前的江别夜不好，只是，一想到他那身深沉冰冷气息的来历，还是让纪南宁心头沉重。
他的往事他来不及参与，即便有，也是上一世的事了。
别人兴许看不出来，他透过江别夜的心魔记忆，却看出他原本是个温柔爱笑的人，这样的人原本该像个小太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帕子冰冰凉凉的，敷在红肿的眼睛上很是舒服，江别夜此刻也顾不上是师尊在照顾他了。
兴许是眼下太过舒适，加上方才哭的太过，江别夜此刻竟觉得疲惫，还没等帕子换下，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纪南宁一直关注着他，这时弯身取下帕子，又浸了道冰水给他换上。等红肿消了下去，才将他抱起放好在床榻上。
江别夜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过来，他闻见空气里的饭菜香，才将目光移到桌子上。
纪南宁正将饭菜从食盒中取出，看见他醒来并不意外，只招呼道，“过来，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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