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别院之时，敖丙忽然听到身边人这般问道。
龙爹很少会用这样带几分无措的口气与他说话，一时叫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好一阵静音后,敖丙道,“他不像是在撒谎。”
“你信他？”
“说不上信不信。”敖丙挠头，仰脖看高自己许多的父亲,“我是谁的儿子,日后自会有答案。”
龙爹深深望了眼前这半大孩子好一会儿，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且回去歇着罢，晚些时候还要去练拳脚。”
敖丙回了句是,同他在院门外分道扬镳。
待敖丙身影渐行渐远，直至瞧不见，龙爹招来附近的侍从,着其去带青灯爷爷来。
青灯爷爷得信，深一脚浅一脚赶来,挽起的一边袖子上还沾着水渍。
“菜买回来了？”龙爹问道。
青灯爷爷颔首,悄然把袖子给放了下去,恭敬道，“小殿下可是有吩咐？”
“霜金，这个名字你听过么？”
对面沉声半晌，而后以摇头告终。
“小殿下怎的忽然问起此人？”
龙爹便把先前发生的事和盘告知,听到后来,青灯爷爷的眉头越蹙越紧，不留神将飞过的海蚊子给夹死了。
“他的依据是什么？仅凭‘见过’？老奴无法接受。”
龙爹道,“我只疑惑一点,我当真是敖阳么？”
“在老奴的记忆中,小殿下您就是敖阳，是东海龙王敖逸的嫡子。”
龙爹心里莫名有点愧疚，青灯爷爷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自己是谁，青灯爷爷自然是比霜金更清楚。只不过，霜金的话言犹在耳，教他难以忽略。
“若小殿下心中有惑，可命老奴与这位霜金先生当面对质。”
龙爹忙道不必，“我相信您。”
只是，他还是得寻个空档单独与霜金聊聊。
是夜。
霜金白日睡得太多，入夜之后睡意全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正想着要不要回忆朱雀跟他说过的睡前故事时，忽听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龙宫瞧着防卫还挺森严，怎的还混进贼人来了？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下床，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借着算不上亮的发光鱼的光芒，果真瞧见个看上去有点鬼鬼祟祟的黑影。黑影渐渐靠近，将要触碰到他时，霜金抬手就是一击，与来者打了起来。
没几招之后，霜金直接□□翻，趴在地上不动弹。
他这些年跟在太一他们身边，技艺可谓是突飞猛进，连好些大神都打不过他。现在却被一个没有任何封号的龙族两拳打倒，是怎么想怎么觉得羞耻。
龙爹自知闯祸，忙上前将人扶起，还贴心地拍走对方身上的灰尘，连连道歉。
霜金没回应，龙爹权当他是听进去了，问道，“先生还没睡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这话，霜金心里的不甘和气恼又蹭蹭跑了回来。
合着他就不该出来，就该躺着装死，省得受这皮肉伤。
“先生既清醒着，那我便放心了。”
放心？放心什么？霜金心里纳闷，难不成他是打算趁着自己熟睡，再把自己裹起来一顿胖揍吗？
龙爹不会读心，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道，“既然先生还醒着，那我就叨扰了。”
霜金不知该回应什么，回房点了灯，请人进去。
白天他一心关注敖丙身份，对龙爹不过是远观一番。眼下近距离接触，却发现这人生得着实惹眼，比他见过的好些仙子都要俊秀。
等他回天之后，定要把这事告诉玄武，让他在三界美人册里添上龙爹的名字。
“等等。”
这人的身份还不明确。
霜金突然发声，惊了龙爹一跳，他忙摆手说没事，而后在心里暗自忖度龙爹白天在书房里说的话。
龙爹见他一惊一乍的，心中不觉好笑，笑完之后，道出来意。
“大半夜孤男寡男的，你就是来找我说这个？你这性子还真是有点像我一个朋友。”
龙爹嗯了一声，疑惑地看着他。
“是小光光。他跟你一样，要是心里有疑问，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必须要在当天得到解答。”
霜金一想到这群亦师亦友的神仙们，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还真别说，你刚才的神情还真有点像他。”
龙爹一愣，微笑道，“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罢？”
“当然，我们都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霜金说完这话，发现龙爹面上难掩落寞，因问道，“你没有这样的朋友吗？”
“我久居深海，鲜少出门，不曾有朋友。”
这话触动霜金久远的回忆，他顿了顿，说道，“其实我以前也是这样，被族人瞧不起，整天自怨自艾。要不是小光光收留我，我也不会拥有现在的快乐时光。可是，为我带来这一切的小光光却不见了。”
“节哀。”
“节什么哀，他又不是死了。”
龙爹惊愕，对上霜金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你说什么？他还活着？”
“我嘴笨，刚才的话没说清楚。我想说的是，在我眼里，他没死，只是暂时离开我们的视线罢了。你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事的话，要不早点回去休息？我忽然感觉有点困了，想去睡。”
“那我天亮后再来拜访。”
然而天亮之后，人去床空。
龙爹心中疑云不断，碍于自己的体质，嘱敖丙领一众水兵去寻人。
*
朱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自玄光镜观察外头形势。
他下界的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大小神仙、修道者、凡人一窝蜂涌来。要不是神农借他的这座房子布下牢靠的禁制，只怕没一会儿家门都要被踏破。
“没想到你还挺受爱戴。”边上的玄武幸灾乐祸。
朱雀忍不住白他一眼，“要不是你执意要来住神农的房子，会发生这种事？”
依着朱雀一开始的计划，他应当是化身为凡人，在人界速战速决，争取三天内回天。后来玄武听说他要下凡，说什么都要跟着，青龙也跑来当说客。朱雀拗不过他的软泡硬磨，遂同意玄武随行。
玄武道，“神农的房子不好吗？不住白不住。话说，我们什么时候去买玩具？”
“肯定会去的，你急什么？”
比起买玩具，朱雀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了一会儿玄光镜后，朱雀觉着更加无聊，便把昨日下属送来的账簿打开。账簿足足有十多本，每本都厚得能砸死人。若是□□凡胎，想要全部读完至少得费去将近一月光景。
可朱雀何许人也？
只见他把这些册子平铺到长木几上，冲上头施展法术，账簿自动翻页，上面的墨字挨个飞出，很快就在他四周立起个字墙。
“嚯，挺行啊，下回我也试试。”玄武道。
“吃完那碟糕点，记得去撵客。要是我这儿结束后还发现外头有人，你今晚就别吃饭了。”
玄武撇撇嘴，“你跟羲和娘娘当真是天壤之别。”
朱雀又送他一个大白眼，旋即专心投入手中的事。
等玄武把人打发干净回屋，朱雀已然老神在在地坐在桌边喝茶。
玄武：“完事了？还挺快。”
“论快，谁能敌得过太一啊。”说完，朱雀跟玄武一道哈哈大笑。
笑声渐止，朱雀道，“确实存在先前上报的情况，好在不严重。走罢，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我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还打算吃晚饭吗？”
玄武怨怒地看他一眼，老大不乐意地从椅上起身。
朱雀这人做事素日风风火火，这回又带着行事难以捉摸的玄武，在太阳落山前，把事情都给解决了。
正如先前推想的那样，有神仙妒忌自己的同僚，于是动了点歪心思，把百姓的信奉都引到自己这儿来，却因此差点酿出大祸。
起初，对方还一味否认，甚至还觉着是朱雀他们冤枉自己，等朱雀甩出证据，又一桩桩一件件地道出罪行，他们才跟个斗败公鸡似的，低头乖乖认错，上天领罚去了。
“你说，就这么点破事，青龙居然还让人转交给你处理。他是不是看不起你？”玄武啃着个肉饼，在繁华的街道上东张西望。
“看不看起我，我倒是不清楚。我是觉着，你要是再这么看下去，边上的摊贩都要冲上来掏你荷包了。”
就玄武这一副新进城的傻娃子模样，可不就是那些商贩最好的下手对象。而且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各种事物的好奇，脸上明晃晃写着‘快找我花钱’的字样，哪个商人看了不冲动？
玄武哼哼两声，“他们有本事掏个试试。我的荷包，诶，我的荷包呢？”
他上找下找，都没找到熟悉的物什，顿时怔在当场。
“雀哥，这是不是就是传闻中的……”
“遇上小偷了。”朱雀补充，“让你到处显摆。不过，就我对你的了解，里头应该没放多少钱吧？”
玄武点头。
“那就不用管了。”言毕，拔腿就走。
“但是，”玄武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把四神殿的出入腰牌放里头了，俩。”
朱雀：“……”
“去跳诛仙台吧！”
四神殿腰牌对朱雀四神来说，其实就是个摆设。但经历过当初黑白虎一事后，青龙就把腰牌看得极为重要，要是他们没有腰牌在身，进出四神殿时会被认为是敌人，直接启动最高级防御阵法。这阵法是集鸿钧老祖、太一、朱雀四神共同之力建立，一旦启动，无人生还。
一想到这里，朱雀只觉头疼不已。
好在盗走荷包的就是个凡人，挨了玄武一记手刀就乖乖把荷包交回来，一声响指后，傻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看了没一会儿，动身走了。
他离开不久，身后显出一红一黑身影。
朱雀道，“你这离魂咒可真好用。”
“那是。等我学精了，到时候偷袭太一去，我还真想看太一露出这种傻不拉几的表情。”
“那一定非常好笑。”朱雀道。
两人站了会儿，往另处去了。将至小巷口时，玄武陡然停住脚步，拉住朱雀衣袖，迎上对方有点不爽的眼，“你看，那是不是霜金？”
朱雀顺着他手指望去，就见霜金正站在一个水果摊前，神色慌张。
“他怎么这副神情？不会是要偷东西吧？”玄武说。
“不会吧？好歹是太一宫的人。”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传来抓小偷的声音，而霜金也正捏着个果子匆忙逃窜。Μ.miaoshuzhai.net
朱雀与玄武对视一眼，目光异常复杂，随后先后冲了出去。先出去的追人，后出去的去付钱。
摊主收了钱，自然不再叫嚷，还乐呵呵地朝朱雀介绍自己摊上的其他果子。朱雀扫了一眼，见着好几个内里藏虫的，霎时就垮了脸，拂袖而去，留摊主在身后一再挽留。
玄武停在近城门的摊前，闭眼探息，觉察朱雀靠近，说道，“我把人跟丢了。霜金现在学精了，藏匿气息的本事比我还厉害。”
“那可不，毕竟是我们手把手教出来的。要真查不到就不用再耗费灵力，只怕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
“谁这么不长眼？”
“还能是谁？小七呗，又不是头一回干这事了。”朱雀拍拍玄武肩膀，“走吧，先回去吃饭。”
“等等，我好像……”
话没说完，一名约七八岁的小孩从二人身边擦过，足尖一点，飞过高耸城楼。
“发现霜金踪迹了。”
朱雀：“！！！”
他诧异的不是玄武发现对方去向，而是那个小孩竟然比他们先一步追击到人。虽然最后，大家还是把人给弄丢了。
敖丙有些懊恼地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兜兜转转，他又跑回家门口。霜金的气息到这儿就彻底消失，无论怎么探查都得不到任何结果，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远处，树林间。
玄武盯着跟做贼一般蹲在树后的朱雀，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真的是我雀哥？”
“别说话。”
“不是，哥你干嘛呢？难不成是想偷小孩？你们朱雀一族是没小孩吗？干嘛偷别人的？”
朱雀道，“你觉着他怎么样？”
这话没头没脑，听得玄武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样？你有话还是直说吧。”
“你觉着，那个小孩够不够格当神农的徒弟？”
“啊？”
朱雀轻咳一声，试图缓解现在的尴尬局面，“我赌棋赌输了，要帮神农做事，头一件就是要为他寻个合适的苗子。”
“我瞧着还行。”
“还行？人可是先你一步找到霜金呢。诶诶诶，他要走了。”
不等玄武反应过来，红影唰地冲出，眨眼间就到那小孩身前。
玄武：“……”
他原想着先在这儿观望，但想到朱雀那古怪的性子，当即瞬移过去。到达的瞬间，只捕捉到小孩离去的身影。
“我就说了吧，不能这么急功近利。雀哥？一次失败算不了什么，还有下一个。”说着，他抬手在朱雀眼前晃了晃，试图召回对方的注意力。
手腕猛然被抓住，随即是朱雀的哀嚎。
“丢人，真是丢死人。”
“哥，你不是人，得说丢神。”
“……”
朱雀深吸一口气，压下揍玄武的冲动，说道，“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事吗？”
“你不会直接向对方表明身份了吧？”
“当我是你呢？”朱雀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跟太一说，你有没有拜师的想法。”
玄武四下张望，意思是哪有太一。
“慢着，你不会说的是刚才那个小孩罢？那是太一陛下？”
“那长相，那神态，三界难找第二个好吗？不过，他干嘛装作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难不成是遇上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了？不对，要是有这种事，青龙早就行动了。走罢，跟去看看。”
玄武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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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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